打孔卡片系统在码头档案室运转到第三天时,丁陌已经看出了门道。
这套德国来的器械确有其精妙处。每张卡片如巴掌大小,边缘整整齐齐打着一圈小孔。小林浩二带来的技术兵教导工人,用特制的打孔钳在卡片特定位置打孔,每个孔代表一项信息——籍贯、年龄、工种、入港日期……
打孔完毕的卡片放入分类器,机器便嗡嗡运转,内部的金属探针扫过卡片边缘。遇到有孔处,探针穿过,触发机关,卡片便滑入对应的分类槽中。若要查找某类人员,只须将条件对应的孔位用金属片封住,机器会自动筛出符合的卡片。
“这套设备,在于快。”小野寺一郎站在分类器旁,对丁陌讲解,“以往查档,需人工翻检,百人名册或要半日。用此器械,五分钟便可筛出所需。”
丁陌点点头,目光却落在那些正在操作打孔钳的工人身上。二十个识字的工人分作四组,每组面前堆着厚厚一沓人员登记表。他们照着表格内容,用打孔钳在卡片边缘咔嗒咔嗒地打孔,动作由生疏渐至熟练。
“小野寺先生,”丁陌问道,“这些工人训练需多少时日?”
“若只学基本操作,三日足矣。”小野寺推了推眼镜,“然要精熟,须半月以上。尤是编码须记牢——山东籍贯打第三孔,江苏打第四孔,二十五至三十岁打第十二孔……错一孔,分类便谬以千里。”
丁陌心中一动。编码……这正是关键。
他走近一组工人,随手拿起几张已打孔的卡片。对照着旁边的编码表,他辨认出:第三孔打穿的是山东籍,第十二孔打穿的是二十五至三十岁,第十八孔打穿的是装卸工……
若有人故意打错孔呢?丁陌想。比如将某人的籍贯从山东改为江苏,年龄从三十改为三十五,工种从装卸工改为司机……那么这张卡片在分类时,便会归入完全不同的类别。
而操作打孔钳的工人,都是陈世雄安排的人。
丁陌不动声色地将卡片放回,转身对小野寺道:“小野寺先生,这编码表可否再抄录几份?工人初学,常需对照。”
“自是可以。”小野寺道,“我令技术兵多抄几份。”
“有劳。”
当日下午,丁陌在码头仓库区寻了个僻静角落,约见陈世雄。
“打孔卡片之事,你知晓了?”丁陌开门见山。
陈世雄点头:“听手下说了,说是洋机器,快得很。”
“快是快,但也可为我所用。”丁陌压低声音,“那套编码,你手下人可记熟了?”
“正在记。”陈世雄道,“竹下先生的意思是……”
“虚名册的那些卡片,打孔时可做些手脚。”丁陌道,“籍贯、年龄、工种,皆可略作改动。但要改得自然——比如山东临沂的,可改为山东菏泽;三十二岁的,可改为三十三岁;装卸工可改为搬运工。改动须小,不能太显眼。”
陈世雄眼珠转了转:“我明白了。真真假假混在一起,便是有人查,也难辨真伪。”
“不止如此。”丁陌道,“真名册的卡片,也可略作调整。比如将某些关键人物的信息,打得模糊些——籍贯只打到省,不写到县;年龄只打到年龄段,不写具体岁数。”
“这是为何?”
“留余地。”丁陌道,“若将来有人细查,我们可说登记时信息不全,或工人自己记不清。总比铁板一块,让人抓住把柄强。”
陈世雄会意:“竹下先生思虑周全。”
“还有一事。”丁陌道,“那套器械既在码头,我们便要用起来。你手下那些人,除却打孔分类,也要学会检索。往后查人查事,用机器比人工快得多。”
“这……”陈世雄有些犹豫,“那机器是日本人的,我们若常用,会不会……”
“正因是日本人的,我们才要用。”丁陌道,“用熟了,便是我们的人会,他们的人未必会。将来若有什么变故,这套系统握在谁手里,谁就占先机。”
陈世雄恍然:“还是竹下先生看得远。”
两人又议了些细节,陈世雄匆匆离去。丁陌站在仓库阴影中,望着码头方向。档案室那栋二层小楼里,机器运转的嗡嗡声隐约可闻。
这套打孔卡片系统,日本人视为管理利器,他却要将其化为己用。
回到档案室,丁陌见小林浩二正与几名技术兵调试检索机。那机器形如立柜,正面有一排排金属插槽,槽旁标着编码。
“竹下专员,”小林浩二见他进来,招呼道,“检索机已调试妥当,可试用了。”
“哦?如何用法?”
小林浩二取出一张特制的检索板,板上布满小孔,与卡片上的孔位一一对应。“欲查某类人员,便将对应孔位用此金属片封住。”他将几片薄金属片插入检索板的特定孔中,“譬如查山东籍、二十五至三十岁、装卸工,便封这三处。”
他将检索板推入机器插槽,扳动开关。机器内部传来齿轮转动声,片刻后,侧面的出口槽滑出十几张卡片。
“此便是符合条件者。”小林浩二将卡片递给丁陌。
丁陌接过细看。卡片上的信息确实都是山东籍、二十五至三十岁、装卸工。他数了数,共十四张。
“若查更细呢?”他问,“譬如查山东临沂籍、具体三十二岁、在三号码头做工的?”
“那须多封几孔。”小林浩二道,“籍贯可细至县,年龄可精确到岁,工区也可指定。然条件越细,筛出者越少。”
丁陌心中暗记。这套系统越精细,查起来越准,但操作也越复杂。若操作者有心,封孔时稍作偏差,结果便大不相同。
“小林少尉,”他道,“此设备很有效率,不过操作不易。得多训练些工人,让他们精熟操作?”
“自当如此。”小林浩二道,“田中中佐交代,此系统须在码头落地生根,不能人走技失。我已拟了训习计划,分初、中、高三级。初学三日,可掌基本打孔分类;中学七日,可掌编码与检索;高学半月,可掌维护与排障。”
“那真是太好了。”丁陌点头,“那便请小林少尉多费心。工人这边,我挑些伶俐的,专程受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