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机要室出来,丁陌去了趟铁路调度课。山口宏不在,说是去火车站检查车皮了。丁陌留下一个小布袋,让山口宏的秘书转交。
秘书接过布袋,掂了掂,脸上堆起笑。
“竹下先生放心,我一定转交。”
丁陌点点头,转身离开。他知道,山口宏看到布袋里的东西,会明白什么意思——这是维持关系的“润滑剂”,也是下次请托的“定金”。
这些看似琐碎的打点,其实是网络运转的基础。每个人都要照顾到,每个人都要给到好处。钱花了,关系就通了;关系通了,事就好办了。
下午,丁陌去了码头。老陈已经把工人的奖金发下去了,工人们干活格外卖力。丁陌在码头上转了一圈,不时停下来跟工人说几句话,问问家里的情况,夸夸他们干活认真。
这就是他的另一面——在渡边面前,他是精明的商人;在中村和山口宏面前,他是懂规矩的同僚;在工人面前,他是体恤下属的上司。不同的身份,不同的面孔,但都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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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丁陌去了李爷的茶馆。
李爷正在后院喂鸟,看见丁陌,放下鸟食。
“竹下先生,里边请。”
两人进了雅间。丁陌把一个小布袋放在桌上。
“杭州那批货的中间费,你点点。”
李爷打开布袋,里面是十根金条和二十块现大洋。他数了数,没错。
“竹下先生办事,就是爽快。”李爷把布袋收起来,“胡老板那边又问了,说下次有货,还找他。价钱可以再商量。”
“告诉他,下个月中旬有一批,数量比上次多。”丁陌说,“但价钱要涨一成。现在南洋那边查得紧,货不好弄。”
“涨一成……”李爷想了想,“他应该能接受。盘尼西林现在是有价无市,涨两成都有人要。”
“那就这么说。”丁陌喝了口茶,“下次交易,还是你去。我不露面。”
“我明白。”李爷点头,“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从茶馆出来,天已经黑了。丁陌沿着街慢慢走,脑子里想着下个月的计划。渡边的货十五号出,李爷那边十六号交易,时间衔接得很好。但运输是个问题——上次走的是“雷霆计划”的专列,这次还能不能走?
他得去探探山口宏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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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丁陌去了火车站。
山口宏正在站台上指挥调度,看见丁陌,走了过来。
“竹下君,怎么来这儿了?”
“来看看‘雷霆计划’的车皮调度。”丁陌说,“下个月运输量又要增加了,得提前准备。”
“是啊,压力不小。”山口宏擦了擦汗,“陆军省那帮人,就知道下命令,哪知道我们下面有多难。”
“难也得干。”丁陌递过去一支烟,“对了,下个月中旬,码头那边可能有一批特殊物资要运,需要两节车皮。时间紧,手续可能来不及办全,你看……”
山口宏接过烟,点上,吸了一口。
“又是‘特殊物资’?”
“嗯。”丁陌说,“跟上次一样,医疗物资,前线急需。”
山口宏沉默了一会儿。上次那批“医疗物资”,他后来打听过,根本不是运往前线的,而是中途在镇江站被“分流”了。具体分流到哪儿,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但丁陌给他的好处足够多,多到他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时间呢?”
“十五号装车,十六号发车。”
“行,我安排。”山口宏说,“但手续你得补,最迟十七号,我要看到完整的调度单。”
“一定。”
谈完正事,两人又聊了几句。山口宏说起最近铁路系统的人事变动,丁陌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这些信息,他都记在心里——谁升职了,谁调走了,谁可能有用。
这就是他的网络扩张方式:不只用钱,也用信息,用人情,用一切能用的资源。像蜘蛛织网,一根丝连着一根丝,最后织成一张大网。
而他就坐在这张网的中心,掌控着每一根丝的松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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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火车站出来,丁陌去了趟法租界。
渔夫正在书房里看书,看见他进来,放下书。
“丁陌同志,坐。”
丁陌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渔夫给他倒了杯水。
“下个月的货,谈好了。”丁陌说,“十五号出,数量比上次多。你们要的部分,我已经留出来了。”
“多少?”
“盘尼西林三十盒,磺胺六十包,止血粉一百二十瓶。”丁陌说,“你们要三十盒盘尼西林,六十包磺胺,一百五十瓶止血粉,对吧?”
“对。”渔夫点头,“运输呢?”
“还是走老路线,混在‘雷霆计划’的物资里。”丁陌说,“到镇江站分流,你们的人接应。”
“可以。”渔夫顿了顿,“丁陌同志,有件事要提醒你。我们得到情报,特高课最近在查后勤系统的药品流失,可能跟渡边有关。你要小心。”
丁陌心里一紧,但脸上没什么变化。
“情报具体怎么说?”
“说是日军内部有人私卖药品,数量不小。”渔夫说,“特高课已经盯上了几个怀疑对象,渡边可能在其中。虽然还没有确凿证据,但以特高课的风格,宁可错杀,不会放过。”
“我知道了。”丁陌说,“我会让渡边收敛一点。”
“不只是渡边。”渔夫看着他,“你也要小心。现在你的网络铺得很大,知道的人多了,难免有风声走漏。特高课那些人不傻,他们会把零散的线索拼起来。”
丁陌沉默了一会儿。渔夫说得对,网络扩张的同时,风险也在增加。渡边、山口宏、李爷、老陈……这些人虽然可靠,但毕竟不是铁板一块。万一其中一个人出事,可能会牵连出一串。
“我会调整。”他终于说,“减少直接交易,增加中间环节。让网络更分散,更隐蔽。”
“这就对了。”渔夫点头,“暗夜帝王,不是站在明处发号施令,而是在暗处掌控一切。你的身份越隐蔽,网络就越安全。”
暗夜帝王。
丁陌在心里重复这个词。是啊,他现在就像暗夜里的帝王——不露面,不发令,但整个网络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码头、铁路、黑市、后勤系统……每个节点都有他的人,每个环节都按他的意志运转。
但这还不够。真正的帝王,不仅要掌控,还要能自保。在网络暴露之前,就要有脱身的准备;在危险来临之前,就要有应对的方案。
从霞飞路出来,天已经黑了。丁陌沿着街慢慢走,脑子里想着渔夫的提醒。特高课在查药品,这确实是个危险信号。浅野虽然暂时失势,但特高课不止一个浅野。那些藏在暗处的眼睛,可能已经盯上了某些线索。
他得加快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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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丁陌回到公寓。
他从地板下的暗格里取出那个记账本,翻开新的一页,开始记录最近的收支。
杭州交易总收入:五十一根金条。
支出:渡边分成十三根金条,李爷中间费十根金条零二十现大洋,码头工人奖金三根金条,山口宏打点两根金条,中村打点五块大洋。
结余:二十三根金条又七百七十五现大洋。
再加上之前的积蓄,他现在手头有将近六十根金条和四千多现大洋。这笔钱,足够支撑网络运转半年,也足够在出事时,让他有机会脱身。
但他不打算脱身。至少现在不。
丁陌合上记账本,放回暗格。然后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色。
远处,领事馆的尖顶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更远处,黄浦江静静流淌,江面上有轮船的灯火在移动,像一条条光带,在黑暗中划出轨迹。
这些轨迹,就像他的网络——看似杂乱,实则有序;看似分散,实则相连。码头、铁路、黑市、后勤系统、运输委员会……每个节点都是一盏灯,照亮一片区域。而他就是那个掌控所有开关的人,哪盏灯亮,哪盏灯灭,什么时候亮,什么时候灭,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这就是暗夜帝王。
不在明处称王,而在暗处掌控;不靠权势压人,而靠网络制衡。用利益捆绑人心,用风险考验忠诚,用智慧化解危机。
丁陌关上窗,拉上窗帘。
夜还长,但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在这漫长的黑夜里,他要继续织网,继续扩张,继续掌控。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这个黑暗的时代,为那些需要光明的人,点亮一盏灯。
虽然微弱,但总在闪烁。
虽然孤独,但永不熄灭。
这就是他的使命,也是他的宿命。
窗外,夜色正浓。
而暗夜帝王,才刚刚开始他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