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风竹他们兄妹几个第二次来这座新宅,他们到来时,宋春花已在厨房忙活起来。
灶上炖着的猪蹄汤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灶间。
“娘,”风竹抱着还有些烫手的陶罐,外面裹上好几层粗麻布,才不至于烫伤,他将陶罐小心翼翼地递到宋春花面前,“这是您天没亮就起来守着炖的老母鸡汤,我给您带来了。”
原是宋春花想着给产后虚弱的妹妹补补身子,一大早便特意宰杀了家中养得最肥美的老母鸡,细心处理干净后,放入陶罐用文火慢炖,准备等鸡汤炖好后送来。
她离家赶往沈家时,还略微差点火候,鸡肉的营养并未被完全激发出来,便嘱咐了孩子们稍后将鸡汤送来。
金氏接过陶罐,仔细放好后,心疼地给风竹拂净面前沾上的草木灰。
宋春花手上切菜的动作没停,她看了一眼自家三个孩子,转而又将目光锁定在手上。
“这是你们月姨的母亲,你们......你们就跟着芊凝和芊纭叫一声外祖母吧。”
风竹怔愣了片刻,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小竹已经主动叫了“外祖母”。
金氏把小姑娘揽在怀里,左看右看,只觉得这小闺女乖巧可爱,就是有点瘦了。
一想到宋春花把家中留着下蛋的老母鸡拿来给月儿补身体,这样一份情意她们家怎么能辜负?
“春花啊,你......你怎得把家里的老母鸡都炖了,留着下蛋给孩子们补补身体呀。”
宋春花却满不在意地回道:“婶子,您是不知道,借着贞月妹子的光,我们家也挣了点银子,补贴家用是够的,我前些日子多买了些鸡鸭什么的,都快要长起来了,等过段时间就又能下蛋。况且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并没有什么舍不舍得、值不值得的,给妹子补身体,就是应当!咱们不能做那起子只要好处不给回报的小人,您说是不是?”
说起‘小人’,村里不是就有吗?
想到那个人,宋春花都恨得牙痒痒,这次若不是她来新宅闹,贞月妹子又怎么会早产!
“婶子......这次妹子......”
“太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宋春花刚想说什么,就听到白芷在叫金氏,话题既已被打断,她也不往下说了。
金氏进屋,徐贞月却也只是叫她帮忙看看手上的针法对不对,她打算给孩子们各绣一个虎头帽,等着入了冬,戴在头上暖和和的。
或许这就是天意,不叫宋春花告诉金氏,她女儿早产的缘由吧。
午饭时分,新宅的饭厅依旧摆了两桌,只是这次主人桌上多了宋春花一家。
桌上菜色丰盛,虽无山珍海味,却尽是家常美味,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金氏不停地给宋春花和孩子们夹菜,徐老汉也和沈培风喝了两杯酒,气氛融洽热烈,笑语欢声不断。
徐贞月靠在正屋的炕上,哪怕她现在还是不能下地行走,但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的热闹动静,看着身边摇篮里两个熟睡的儿子,只觉心口被幸福感填得满满的。
在沈家新宅吃过午饭,宋春花在厢房里忙活了半天,待申时末,她才带着孩子们回去。
晚间,屋内烛火昏黄,映着徐贞月微微变得红润起来的面庞。
沈培风轻手轻脚地进来,坐在炕沿,仔细看了看她的脸色,柔声道:“想来是那罐子老母鸡汤真是大补之物,娘子的面色都更红润了,我明儿定提了东西好好去谢姐姐。”
闻言,徐贞月却是微微摇头:“相公,明日你若是得空,再去牛市那边买两头产奶的牧羊回来吧。羊奶温补,对孩子们好,娘年纪大了,喝些也养人。再有咱家新来的几个丫头小子,个个都还是长身体的时候,得多喝些羊奶补补。以后羊脂皂的生意起来了,肯定还得多买一些母羊回来。”
沈培风认真听着,手里却在给她掖着被角。
等徐贞月说完,他便点头应下:“好,都听娘子的,娘子可还有别的东西需要采买?”
徐贞月沉吟片刻,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早已写好的药方,递到他手中:“明日你去城里,照着这个方子,把药抓齐了带回来。”
沈培风接过,就着烛光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十几种药材,药材名字、配成比例、所需剂量,全部明明白白地标注在后面。
他虽看不懂,但上面白芷、黄芪、当归、川穹等药材,却是些补气血、健脾胃的温补之品。
“这......这是......”
沈培风不怕别的,就怕这次生产伤到了自家娘子的根本,怕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药方。
“是给娘准备的。”徐贞月声音低柔,却带着浓浓的关切,“我娘气血长久不足,脾胃也弱,进什么都不香,营养明显跟不上,这方子温和,正对她的症候。如今她既来了,正好能调理调理。”
沈培风手里握着那张薄薄的药方,心中思索再三,“娘子,你这身子如此虚弱,不如你也给我个药方,我去抓药来,这样也好得快些?”
好像是这么个理,徐贞月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子,她这产后亏虚得太严重,除了食补之外,确实也得药补。
她从炕头的小柜子里拿出用惯了的炭笔,给自己把脉过后,又写出一副方子,交到沈培风手中。
“好,我一定把药都抓齐了。”他将药方仔细收进怀里,温声道:“娘子,你且宽心养着,外面的事,都有我。”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身影投在墙上,沈培风静静地坐在窗前,就着微弱的烛光看书。
如今这宁静而温暖的画面,是前世的徐贞月梦寐以求而得不到的,要紧的亲人都在身边,父母安康,子女绕膝。
徐贞月看着他,忽然轻声道:“相公,我爹娘若是说了什么,你只听听便罢。如今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安心读书才是正理。待日后高中,咱们家才能真正挺直腰杆,再也不用受那窝囊气!”
她深知父母关心则乱,难免言辞急切了些,唯恐伤了他的自尊。
沈培风抬眼看她,烛光落在他深潭一般的眸子里,漾开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他早将妻子的性子摸得一清二楚,又怎能不知他的月儿是在回护他?
“娘子放心,”他声音低沉却稳当,“我晓得轻重。”
然而,两人心照不宣的是,这难得的宁静如同紧绷着的弦,明日他一旦离家,院内只剩下老弱妇孺,若......
沈培风的指节无意识叩着书页,眼里掠过一丝沉郁。
山雨欲来,这温馨月色又能维持几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