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的能量狂潮如同暴怒的深海巨兽,撕扯着地下河口的一切。
规则在哀鸣,秽气被倒卷,连黑沙河那粘稠的河水都被冲击得逆流倒悬。老赵呕心沥血布下的复合阵法,在这等层次的爆发面前,如同纸糊般寸寸碎裂,光幕崩散成漫天流萤。魏徵等人被狂暴的气浪直接掀飞,狠狠撞在后方礁石上,魂体光芒急剧黯淡。漩老的苍白火蛟发出一声悲鸣,缩回灯盏,灯焰摇曳欲熄。
唯有槐安,在那毁灭性能量及体的瞬间,心口月光印记与“望月一号”的共鸣被激发到了极致!匣身滚烫,自主散发出层层叠叠、极其柔韧的淡银色光晕,如同最忠诚的护盾,将他与最近的漩老勉强包裹。即便如此,那恐怖的冲击力依旧让他感觉魂体仿佛要被撕裂、溶解,意识都出现了刹那的空白。
而冲在最前方、试图阻止银色光柱的那两具机关战傀和一具水煞尸,则首当其冲,连惨叫都未能发出,便在深蓝色狂潮中被彻底吞没、瓦解,连一点残渣都没能留下。后续扑来的另一具水煞尸也被边缘扫中,半边身子瞬间化为乌有,剩下的部分发出濒死的无声尖啸,坠入漆黑河水中,迅速被浊浪卷走,生死不知。
整个爆发过程看似漫长,实则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当那毁灭性的深蓝光芒稍稍黯淡,震耳欲聋的规则轰鸣缓缓消退,地下河口已是一片狼藉。石壁崩裂,礁石移位,污浊的河水剧烈翻腾,久久不能平息。
魏徵等人挣扎着爬起,惊魂未定,望向洞窟方向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槐安单膝跪地,以剑拄地,大口喘息着,魂体近乎完全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消散。刚才那一下,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量,连“望月一号”的防护光晕都已黯淡到了极点。但他仍强撑着,抬头望向半空。
那里,银袍人依旧静静地悬浮着,周身笼罩着一层薄薄的、流转着月华与星辉的银色光晕,将那残余的深蓝能量乱流轻易排开,纤尘不染。他俯视着下方的一片狼藉,竖瞳中碎金光芒流转,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爆发,不过是清风拂面。
他的目光,越过废墟,再次落在槐安身上,尤其是在槐安怀中那已经不再滚烫、却依然散发着一丝奇异波动的“望月一号”上停留了一瞬。
“居然能活下来……凭借那点微末的共鸣?”银袍人的声音再次在众人魂识中响起,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讶异,“凡俗幽冥之地,倒也有点意思的东西。”
他不再看槐安,转而将目光投向那已然面目全非的洞窟入口。洞口处的礁石和水藻早已化为齑粉,露出一个巨大的、边缘呈不规则熔融状的豁口。豁口深处,深蓝色的光芒不再稳定地“心跳”,而是如同紊乱的脉搏,时而剧烈闪烁,时而黯淡无光,伴随着一阵阵虚弱却依旧危险的规则涟漪扩散开来。
那“黑水玄核”,显然在刚才的冲击和银袍人攻击的双重作用下,受了重创,但并未被彻底摧毁或收取。
银袍人微微蹙眉(虽然面容被雾气笼罩,但能感觉到那份不悦),似乎对未能一击功成有些意外。他再次抬手,指尖银芒凝聚,比之前更加璀璨,显然准备补上一击,彻底收取或毁灭那受损的玄核。
就在这时——
“咳咳……”槐安强撑着站直身体,声音因魂力枯竭而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却异常清晰地响起(他用了某种激发潜力的传音技巧),“阁下……且慢。”
银袍人动作微顿,竖瞳转向槐安,碎金光芒中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蝼蚁,侥幸未死,便该懂得惜命。本座之事,岂容你置喙?”
无形的威压随着话语降临,让刚刚站起的魏徵等人又感觉魂体一沉,几乎要再次跪倒。那是远超他们理解层次的、属于更高位格存在的天然压制。
槐安却仿佛感受不到那威压,或者说,已经虚弱到对威压麻木了。他喘息着,目光却直视银袍人:“此地……乃幽冥治下,黑沙河规则污染区……咳咳……任何大规模规则干涉,尤其是涉及……上古遗物与阴阳平衡之物……需经地府规则勘定司……评估备案。阁下……来历不明,手段……激烈,恐引发不可测之连锁反应……咳咳咳……”
他一边说,一边剧烈咳嗽,魂体光芒明灭不定,仿佛随时会熄灭,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银袍人竖瞳中的不耐,渐渐转为了……一丝极其古怪的、仿佛听到什么荒谬之事的情绪。
魏徵等人更是听得目瞪口呆。大人!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位一看就是惹不起的恐怖存在!您还在跟他讲地府的规章制度和流程?!
银袍人沉默了足足三息,那笼罩面容的雾气似乎都波动了一下。然后,他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嗤笑。
“规则勘定司?评估备案?”他缓缓重复着这两个词,语气里的荒谬感几乎要溢出来,“凡间幽冥,蝼蚁之司,也配论‘规则’?也敢让本座‘备案’?”
他手指间的银芒更盛,杀意凛然:“本座乃‘广寒仙阙’巡天使者,奉‘渊主’月谕,巡视诸界太阴脉络,清理异变节点。这‘黑水玄核’,乃上古太阴浊气与孽兽怨念结合所生之毒瘤,侵蚀阴阳,早该铲除。尔等幽冥地府,疏于管辖,乃至酿成此祸,已是失职。如今本座亲自出手清理,尔等不知感恩,竟敢妄言‘规则’、‘流程’?”
广寒仙阙!巡天使者!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魏徵等人魂识中炸响!那是传说中的太阴正统,月宫仙使!是凌驾于寻常幽冥乃至阳世仙门之上的真正上位存在!难怪如此威势,如此手段!
槐安心中也是剧震。果然与月宫有关!而且听其口气,对地府颇为不屑,视幽冥为“凡间”、“蝼蚁之司”。这态度,与灰斗篷当初描述的“眼高于顶的广寒仙”如出一辙。
但他不能退。不仅仅是为了地府的颜面和他这司主的职责,更因为……银袍人提到“清理异变节点”、“太阴浊气与孽兽怨念结合之毒瘤”,这让他猛然想到了银玥体内的“太阴暗面”与“月蚀反噬”!这“黑水玄核”的性质,与银玥的情况,是否有某种相似或关联?月宫使者处理此物的手段或认知,是否对治疗银玥有借鉴意义?
还有,“望月一号”与这玄核的共鸣,绝非偶然!
念及于此,槐安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深吸一口气(尽管魂体已无需呼吸),继续用那嘶哑却坚持的声音道:“原来是……广寒仙使驾临。失敬。”他微微躬身,姿态放低,但话语内容却寸步不让,“然,仙使所言‘疏于管辖’、‘酿成此祸’,我规则勘定司不敢苟同。黑沙河之患,成因复杂,涉及上古秘辛、阴阳壁垒薄弱及多方势力纠缠,非一地一司可全责。我司正全力治理,并已取得初步进展。”
他指了指周围狼藉的景象,又指了指自己几乎消散的魂体:“此番深入勘察,遭遇不明势力袭击,险死还生,皆为此事。仙使手段通天,若能助我幽冥厘清此患,地府上下,自然感激。然,仙使之法,刚猛有余,恐伤及此地本就脆弱的规则根基,甚至可能……让那‘玄核’中的怨念与浊气彻底失控扩散,反酿大祸。方才爆发,便是明证。”
银袍人竖瞳眯起,杀意更浓,四周温度骤降,连翻腾的黑沙河水表面都开始凝结出细碎的黑色冰晶。“你在……教训本座?”
“不敢。”槐安挺直脊梁,哪怕魂体虚幻得如同风中残烛,“只是陈述事实,并为仙使提供……另一个或许更稳妥的方案。”
“哦?”银袍人似乎被勾起了那么一丝极其微弱的兴趣,指尖银芒略敛,“蝼蚁之见,本座倒要听听。”
“那‘黑水玄核’,虽为‘毒瘤’,然其核心,毕竟蕴含一丝被污染异化的上古太阴本源,以及……与黑沙河规则深度纠缠的‘锚定’特性。”槐安语速加快,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结合刚才的观察和“望月一号”的共鸣感受,快速组织着语言,“强行摧毁或抽取,易引发规则反噬与怨念大范围扩散。不若……以疏导、净化、剥离为主。”
他指向洞窟方向:“方才仙使一击,已重创其核心,使其陷入不稳定状态。此刻,正是进行‘精微规则手术’之良机。我可尝试以特殊方法,引导其内部最暴戾的怨念与污浊部分缓慢析出、中和,同时稳定其核心那一点尚未完全泯灭的‘太阴之性’,或许……能将其转化为相对稳定、甚至可用的‘规则材料’,或至少无害化处理,避免二次灾害。”
这番话,半是急智,半是赌博。槐安根本不确定自己现在的状态还能不能进行什么“精微手术”,但他必须抛出这个诱饵。一来展现地府并非毫无能力,二来……他隐隐觉得,月宫使者或许会对“处理太阴相关异变”的“技术”本身感兴趣,尤其是,他这技术似乎还带着点与众不同。
果然,银袍人闻言,竖瞳中碎金光芒微微流转,首次露出了明显的思索之色。他再次仔细打量了槐安一番,尤其是在槐安心口位置和那几乎看不见的“望月一号”轮廓处停留。
“特殊方法……引导、净化、剥离太阴异变……”银袍人低声自语,仿佛在斟酌着什么。良久,他才缓缓道:“你身上,确有一丝古怪的、与太阴相关却又迥异于常的力量,还有那件小玩意儿……方才的共鸣,也非偶然。看来,你这蝼蚁司主,倒真有些与众不同之处。”
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淡漠,却少了那份直接的杀意:“也罢。本座时间宝贵,没空与尔等多做纠缠。既然你自称有法处理,本座便给你一个机会。”
他屈指一弹,一点细如微尘、却凝练着惊人月华与净化之力的银色光点,轻飘飘地飞向槐安,悬停在他面前。“此乃‘月华净尘’,蕴含一丝广寒净化真意。你若真能以此为契机,结合你那‘特殊方法’,在三日内,将这‘黑水玄核’的暴戾怨念净化三成以上,并初步稳定其核心,本座便认可你幽冥地府于此事的‘管辖权’,并可将此物净化后的部分‘太阴残晶’留于你司研究,甚至……可以考虑与你做一笔小小的交易。”
“若你不能,”银袍人声音转冷,“或弄虚作假,引发更大祸患……届时,不仅你要形神俱灭,你这规则勘定司,乃至酆都相关人等,本座也会禀明‘渊主’,追究尔等地府失职渎职之罪!”
恩威并施,条件苛刻,时限紧迫!
三日内净化三成怨念并初步稳定核心?以槐安此刻的状态,简直是天方夜谭!但银袍人给出的“交易”可能和“太阴残晶”,又对槐安有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那很可能关乎银玥的治疗!
这是一场豪赌。赌他的能力,赌他的运气,也赌银袍人那一点微乎其微的“兴趣”。
槐安没有任何犹豫,艰难地抬起手,用尽最后一丝魂力,接住了那点“月华净尘”。光点入手温凉,却重如千钧。
“规则勘定司槐安……领命。”他嘶哑却坚定地答道。
“很好。”银袍人似乎满意了,不再看槐安,转身望向那洞窟,随手一挥,一道银色的月光般柔和却坚韧的光幕落下,将整个洞口区域笼罩、隔绝。“此地已被本座暂时封印,三日内,只许你一人进出。三日后,本座会再来查验。”
说完,他的身影连同那银色光幕一起,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要融入周围的月光(虽然此地并无月光)之中。
就在身影即将完全消失的刹那,银袍人那清冷的声音再次传入槐安魂识,只有他一人能听见:
“记住,蝼蚁。机会只有一次。你身上那点特别的‘平衡’味道,还有那试图跨越阴阳输送太阴灵韵的小把戏……有点意思。别让本座失望。”
声音消散,银袍人也彻底不见踪影,只留下那道笼罩洞口的银色光幕,散发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地下河口,死一般的寂静。
魏徵等人这才连滚爬爬地冲到槐安身边,看着他手中那点微弱的银芒和近乎消散的魂体,又是焦急,又是惶恐。
“大人!您……您怎么能答应他!三天!您这状态……”魏徵急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漩老也是面色惨然:“广寒仙使……那等存在,岂是易于之辈?大人,此事太过凶险了!”
槐安却仿佛没听到他们的担忧,只是紧紧攥着那点“月华净尘”,感受着其中精纯而高远的太阴净化之力,又看了看怀中沉寂的“望月一号”,最后望向那被银色光幕笼罩的洞窟。
眼中,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冷静与决然。
广寒仙使……月宫……交易……太阴残晶……
还有,银玥。
“送我……回酆都。”槐安用尽最后力气,对魏徵道,“带上……所有能带走的……样本和残留物。我要……立刻见文籍先生。另外,通知协调处……取消未来三日所有其他安排,启动……最高级别应急预案。”
“还有,”他顿了顿,看向那银色光幕,“派人……不,你亲自在此留守,记录光幕的一切变化和洞窟内的能量波动。任何异常,立刻报我。”
交代完,他眼前一黑,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失去了意识。
“大人!”
魏徵等人慌忙接住他虚幻的魂体,手忙脚乱地取出最好的固魂丹药喂下,又激发了几枚珍贵的保命符箓,这才勉强稳住槐安那一缕即将消散的魂火。
不敢再有丝毫耽搁,一行人带着重伤昏迷的槐安和搜集到的少量残骸,匆匆登上破损的梭车,以最快速度朝着酆都城疾驰而去。
黑沙河深处,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死寂。只有那道银色光幕,如同冰冷的月亮之眼,无声地注视着这片污浊之地,也注视着那个被它选中的、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的“破格”快递员。
地府的天空,依旧晦暗。但一场因月宫使者意外降临而引发的、关乎幽冥颜面、个人生死与遥远牵挂的超级难题,已经重重地压在了刚刚起步的协调处,和那个魂体濒临破碎的年轻司主肩上。
三天。
快递员的业务范围,似乎被迫拓展到了……与仙使打交道,并处理连仙使都觉得棘手的“高危包裹”。
这单“快递”,能准时安全送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