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伦斯·冯·奥古斯公爵带着一丝好奇，拆开了那封厚厚的、来自北境骑士的信，指尖拂过那厚厚一叠灰纸，触感粗糙，与赫克托大师那份质地优良的羊皮卷形成鲜明对比。
他原本以为会看到一份详尽的军情汇报，或者至少是某种形式的请功书。
然而，才看了几段，公爵那威严的眉头就几不可察地跳动了一下，他翻阅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脸上的好奇表情变成了困惑，又从困惑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
只见信纸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扑面而来：
“……艾莉娅，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我们已安全抵达北境，这里比王都冷很多，吐气成冰。建设工作很辛苦，挖地基、搬石头，大家干活都很卖力，但……”
“……兽人来了两次，第一次人少，被我们打退了。第二次来了好多，黑压压一片，当时斥候队长估计起码有一万五千人，还有个特别厉害的虎人将军，等级有43级，一锤子就能砸塌一片陷阱区，非常恐怖……”
“……幸亏赫克托大师法力高强，用魔法引发了山崩，堵住了峡谷，拖延了时间。后来我们又布置了陷阱，我还带人钻墙洞去烧了他们的粮草……过程很惊险，巴顿差点被那个熊人拍死…”
“……我们的外城墙修得很快，土系法师很好用，估计再有半年就能合拢了。等这里彻底安稳下来，我就凭这份功劳向公爵请封爵位，到时候就能风风光光地回灰岩堡娶你了！你等着我！”
劳伦斯·冯·奥古斯公爵：“……”
他拿着信纸，半晌无语，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揉了揉眉心。
这……这是什么？
这与其说是一封情书，倒不如说这是一篇关于北境开拓工作的报告兼未来职业规划书！
笔触直白，叙事琐碎，字里行间，充斥着冻土的寒气、战火的焦灼、魔法的辉光以及一个年轻骑士蓬勃的野心和对未来的详尽规划。
里面倒是提到了两次“娶你”，但语境生硬得像是请假报告结尾处的“恳请批准”。
他甚至在里面看到了兽人兵力估算、魔法战略细节、城墙建设进度这种本该出现在军情简报里的东西！
公爵沉默了片刻，将那叠信纸轻轻放在御案上，指尖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
“法瑞恩，”公爵终于抬起头，语气复杂地叫来了侍立一旁的宫廷秘书，“你过来看看这个。”
名叫法瑞恩的宫廷秘书恭敬地上前，双手接过信纸，快速浏览起来。
看着看着，他专业而平静的脸上也浮现出一丝极力掩饰的扭曲，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大人，这……”法瑞恩一时不知该如何评价。
“你也觉得不对劲，是吧？”公爵用手指点了点信纸，“这像是情书吗？哪有人把战场细节和死了多少兽人写得这么详细，用来……用来讨好姑娘的？这西里尔斯，打仗可能是个天才，写这东西……简直是个……”
公爵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是个实干家，大人。”法瑞恩谨慎地接话，巧妙地避开了“钢铁直男”之类的词汇。
“实干家？我看是脑子里缺了根弦。”公爵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不过这信里写的东西，有些确实不宜外传。但……”
公爵的目光再次扫过信纸末尾那句“风风光光地娶你”，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他想起了赫克托信中对这个骑士“本性良善”、“坦荡直率”的评价。
这样一个有能力又忠心的年轻人，在边疆浴血奋战，盼着用战功换取一个美好的未来。
这份心思，虽然表达得笨拙无比，却也赤诚得有点……让人不忍嘲笑。
“但他这份心意，倒是真的，能写出这种东西，看来赫克托说他‘心思纯粹’不是假话。算了，能臣干吏，总不能苛求他方方面面都精通。”公爵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调侃，“就是这写法，恐怕那位灰岩堡的姑娘看了，只会做一晚上打兽人的噩梦，而不是相思梦。”
法瑞恩低下头：“大人所言极是。”
公爵沉吟了片刻，心中有了决断，他看向法瑞恩：“我记得你手下有人，擅长模仿各种笔迹？”
“是的，大人。有几位书记官精于此道，几乎可以假乱真。”
“很好。”公爵将厚厚的信纸递给法瑞恩，“把这封信拿去。让仿写的人，把里面的意思…嗯…‘润色’一下。那些不该说的军情细节，抹掉。那些打打杀杀的过程，简化。多写写…嗯…北境的星空有多亮，积雪有多美，他有多想念那位小姐，还有…嗯…总之就是那些年轻人爱听的话。最后那份盼着建功立业后迎娶她的心思，要保留，但说得动听些。”
公爵说着，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他这辈子都没指导过别人写情书。
他挥了挥手：“总之，就是弄成一封看起来正常点的情书！意思还是那个意思，但读起来……别像份军事报告！”
法瑞恩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躬身道：“谨遵大人吩咐。臣明白您的意思了，会让他们着重突出思念之情与对未来美好的憧憬，淡化具体的战事细节。”
“对，就是这个意思。”公爵满意地点点头，“写好之后，检查一遍，再拿给我过目。然后用原来的渠道，寄到灰岩堡去交予那位……艾莉娅小姐。”
“是，大人。”法瑞恩双手捧着那叠沉甸甸的“情书”，恭敬地退出了议事厅。
公爵劳伦斯·冯·奥古斯看着秘书离开，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笑意。
不过小半天功夫，法瑞恩躬身将一封新的、厚度明显减少了许多的信件呈送到公爵面前：“大人，已按您的意思重新誊写润色完毕，请您过目。”
公爵接过信纸，映入眼帘的字迹果然与之前那封一般无二，粗犷而有力，完全模仿了西里尔斯的笔迹。
他带着些许好奇读了下去：“致我遥远的星光，艾莉娅：
艾莉娅，见字如面。
提笔写下你的名字时，窗外正映照着北境极清澈的星空。这里的星辰似乎比王都看到的更亮、更近，让我常常想起你的眼睛。
北地的寒风依旧凛冽，但我和伙伴们正在这片土地上扎下根来。建设家园的过程固然充满艰辛，每一块石头都凝结着汗水，但每当看到堡垒的轮廓一日日变得雄伟，想到这一切努力的终点，内心便充满了力量。
我们经历了许多，也战胜了许多难以想象的困难。所幸，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如今，领地的防御日益坚固，外城墙的合拢指日可待。请不必为我担心，我一切安好。
艾莉娅，我时常在寂静的夜里想起灰岩堡的温暖，想起你的笑容。是这份思念，支撑我度过每一个艰难的时刻。我向你许下的承诺，从未敢忘。我在此地的每一分努力，每一次坚守，都是为了能积攒下足够的功勋，换取一个足以匹配你的未来。
待此间事了，北境安宁，我将带着这份由汗水与荣耀铸就的聘礼，回到你的面前。届时，我将以最风光的方式，实践我对你的誓言。
望你珍重，静候佳音。
你忠诚的，
西里尔斯
北地的雪绒花开了，小而坚韧，在冰雪中绽放，很美。若是你在，定会喜欢。”
公爵快速将信件浏览了一遍，嘴角微微上扬，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信中没有提及任何具体的军事细节、兽人兵力、惨烈战斗或魔法战略，通篇围绕着“思念”、“奋斗”、“承诺”与“未来”展开，就连语气也变得温柔而坚定，充满了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将一个坚韧不拔又情深意重的骑士形象勾勒得恰到好处。
“很好。”公爵将信纸递还给法瑞恩，点了点头，“意思没变，听起来顺耳多了。把这封信，寄到那位艾莉娅小姐手上吧。”
“是，大人。”法瑞恩恭敬地接过这份经过公爵“御览”并“钦定”的情书，小心收好，转身去安排寄送事宜。
“哦，对了，原信存档。”公爵补充道。
公爵看着法瑞恩离开，想象了一下那位叫艾莉娅的姑娘收到这样一封信时的反应，应该会比看到原版那一大堆兽人和城墙进度要惊喜得多。
他轻笑了一下，摇了摇头，便将这件小小的插曲抛诸脑后，重新埋首于无尽的国事文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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