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河面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冰冷刺骨。我和云芷沿着河岸向上游跋涉了十余里，终于找到一处水流相对平缓、河床布满卵石的浅滩。对岸的密林在晨雾中显得影影绰绰，寂静无声，但那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依旧如同芒刺在背，提醒着我们危险并未远离。
“从此处过河，小心水下暗流。”云芷声音虚弱，但眼神锐利，仔细勘查着水势。
我点点头，将虚弱的她再次背起，用藤蔓加固。河水冰冷刺骨，没过膝盖，湍急的水流冲击着身体，每一步都需稳扎稳打。我全力运转残存魂力，稳住下盘，同时感知全开，警惕着对岸可能存在的埋伏。混沌元胎的气息在水中似乎更加沉寂，但那种混乱的本能却让我对水下的暗涌和礁石分布有了一丝模糊的预感，数次避开了险情。
有惊无险地渡过河流，踏上对岸潮湿的泥地，我们不敢停留，迅速钻入茂密的灌木丛，向着东北方向继续前行。必须在天亮前尽可能远离河岸，拉开与追兵的距离。
日头渐升，驱散了晨雾，也带来了些许暖意。我们沿着人迹罕至的山麓跋涉，饿了采摘野果，渴了饮用山泉，不敢生火，不敢走大路，如同两只受惊的兔子，在密林的阴影中艰难穿行。云芷的伤势在守心玉和草药的维持下勉强稳定，但魂元损耗过度，依旧虚弱不堪，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我的体力在缓慢恢复，混沌元胎如同一个沉睡的凶兽，暂时没有异动，但那种潜在的威胁感始终萦绕心头。
如此昼伏夜出，提心吊胆地行进了两日，翻过数座荒山，眼前的地势终于逐渐平缓。远处，一片低矮的、由土石和木材搭建的简陋建筑群出现在地平线上，炊烟袅袅，人声隐约可闻。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劣质烟草和一股淡淡的、类似硫磺的刺鼻气味。
黑水镇，到了。
远远望去，这镇子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和混乱。没有城墙，只有一圈歪歪扭扭的木栅栏。镇内房屋低矮拥挤，街道泥泞不堪。来往的行人大多穿着粗陋的皮袄，面色黧黑，眼神警惕而麻木，身上带着浓重的风霜和戾气。偶尔有骑着高头大马、腰佩刀剑的彪悍汉子呼啸而过，溅起一片泥浆，引来低声的咒骂。整个镇子散发着一股法外之地的野蛮和混乱气息。
“此地龙蛇混杂，三教九流汇聚，多是亡命之徒、淘金客和躲避仇家的流民。”云芷靠在我背上，低声提醒，气息微弱，“官府势力薄弱，守山人的影响亦微乎其微。但正因如此，耳目众多，我们需万分小心，不可暴露身份。”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不安。越是混乱的地方，越容易隐藏，但也越危险。我们必须尽快弄到御寒的衣物、药品和食物，并打探前往北疆雪原的路线。
我们在镇外一片废弃的矿坑旁找了个隐蔽处稍作休息。我撕下衣襟，沾着泥水将脸和手抹得脏污不堪，又弄乱了头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落魄的流民。云芷也强打精神，用泥土遮掩了过于苍白的脸色，将守心玉贴身藏好。
“我进去打探，你在此处等我。”我对云芷说道，将最后一点干粮和水留给她，“若有危险，立刻发信号。”我指了指旁边一块形状特殊的石头，约定好简单的警示方式。
云芷担忧地看着我，欲言又止，最终点了点头：“小心。莫要与人冲突，尽快回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猫着腰，混入几个扛着矿镐、骂骂咧咧走向镇子的矿工队伍末尾，低着头，跟着他们走进了黑水镇那毫无防备的“大门”。
一进镇子，喧嚣和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街道两旁是简陋的店铺和摊贩，售卖着粗糙的武器、皮货、草药和一些来路不明的杂货。酒馆里传出粗野的划拳声和女人的娇笑，赌坊门口围着神色亢奋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汗臭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几乎每个人身上都带着武器，眼神凶狠，彼此间充满了不信任。
我压低帽檐，小心翼翼地穿梭在人群中，目光快速扫过两旁的店铺。我需要厚实的皮袄、靴子、治疗内伤的药材，还有地图。但更重要的是，要打听消息，确认是否有特调科或守山人的眼线在此活动。
我先走进一家看起来相对规整的杂货铺。店主是个独眼的老头，正用一块油腻的布擦拭着一把生锈的匕首，见我来，抬起独眼懒洋洋地瞥了一下。
“要什么？”声音沙哑。
“两套厚实点的皮袄，靴子，再要些治伤、驱寒的药材。”我压低声音，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道，同时将几块碎银子放在柜台上。这是在之前逃亡途中，从某个倒霉的特调科队员身上摸来的。
独眼老头掂量了一下银子，没多问，从柜台下翻出两件散发着霉味和羊膻味的旧皮袄和两双磨损严重的皮靴，又包了一包看起来成分不明的草药根茎给我。“够了吗？”
我皱了皱眉，皮袄勉强御寒，草药效用未知，但此刻别无选择。“够了。再问一下，往北边雪原去，怎么走稳当？”
老头独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嘿嘿一笑：“北边？雪原？小子，活腻了？那地方可是有去无回，除了要命的严寒，还有吃人的冰妖雪怪！最近啊，听说还不太平，有伙穿黑皮子的官爷在那边转悠，好像在找什么人，凶得很。”
穿黑皮子的官爷？特调科！他们果然已经把手伸到这里了！我心一沉，表面却不动声色：“谢了，就问问。”拿起东西，转身离开。
走出杂货铺，我心情更加沉重。特调科的动作比想象的更快，已经封锁了北上的主要通道？必须尽快找到其他路径！
我又在镇上转了一圈，在一个摆着兽皮和古怪矿石的地摊前，假装对一块散发着微弱寒气的蓝色石头感兴趣，与摊主——一个裹着厚厚皮袍、脸上有刀疤的汉子搭话。
“这石头有点意思，北边弄来的？”我随意问道。
刀疤脸汉子警惕地打量了我几眼，瓮声瓮气道：“嗯，雪狼谷那边捡的，透着寒气，能镇魂，十个铜板。”
雪狼谷？没听说过，但听起来像是雪原中的地名。我付了钱，拿起石头，装作不经意地问：“听说北边最近不太平？有官家的人？”
刀疤脸冷哼一声，压低声音：“何止不太平！那帮黑皮狗鼻子灵得很，好像在追几个重犯，把几个山口都封了。不过……”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狡黠，“老子知道有条老路，能绕过他们的哨卡，就是险了点，要穿过‘鬼见愁’冰川裂缝。”
鬼见愁冰川裂缝？一听就不是善地。但或许是唯一的选择。
“怎么走？”我追问。
刀疤脸伸出两根手指，搓了搓：“消息费，二两银子。”
我心中暗骂奸商，但此刻信息就是生命。我咬牙又掏出二两碎银递过去。
刀疤脸迅速收起银子，凑近低声道：“从镇子西北角出去，沿着干涸的‘黑水河’故道往北走三天，能看到一片白桦林，林子里有棵被雷劈焦的老树，树下有标记。顺着标记走，能避开官道，但后面就得靠你自己摸索了，是死是活，看造化。”说完，他便不再理会我，转身招呼其他客人。
鬼见愁冰川裂缝……黑水河故道……虽然危险，但总比直接撞上特调科的枪口强。我记下路线，不敢久留，买了些干粮和盐巴，迅速向镇外走去。
必须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我即将走出镇子栅栏口时，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家酒馆二楼窗口，似乎有两点幽蓝色的光芒一闪而逝！那光芒……与那夜在河对岸看到的如出一辙！
是“影刃”的灰衣人？！他们竟然也追到了这里，而且就在镇中！
我心头巨震，立刻低下头，加快脚步，混入出镇的人流，心脏狂跳不止。他们发现我了吗？是巧合还是追踪而至？
不敢回头，我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藏身的矿坑。云芷见我神色慌张地回来，立刻警觉起来：“怎么了？”
“ ‘影刃’的人也在镇上！”我急促地说道，将打听到的消息和路线快速告诉她，“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趁他们还没发现我们具体位置！”
云芷脸色一变，强撑着站起：“好！按你说的路线走！”
我们不敢再耽搁，立刻换上粗糙的皮袄靴子，虽然不合身且气味难闻，但总算能抵御一些寒意。我将干粮和药材分好，背起云芷，按照刀疤脸指点的方向，一头扎进了镇子西北方向的荒凉山野之中。
身后，黑水镇那混乱的喧嚣渐渐远去，但无形的杀机却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前路是未知的冰川险境，后有神秘莫测的“影刃”和特调科的追兵，我们的亡命之旅，进入了更加凶险的阶段。
而我和云芷都不知道，就在我们离开后不久，两道灰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们刚才藏身的矿坑旁。其中一人蹲下身，捡起地上我遗落的一小片衣角，放在鼻尖嗅了嗅，冰冷的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
“气息很新，刚走不远。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