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封的河面在三日后的正午终于彻底消融,混着血污和焦木的浊流重新奔腾而下,仿佛那日的奇景只是一场幻觉。但营寨里悄然转变的气氛,却真实得不容忽视。
风妄依旧深居简出,大部分时间在军帐内调息养伤。诸葛青云调配的药汤越发苦涩,药力却更加温和绵长,如同春雨般缓慢滋养着他受损的经脉,同时小心翼翼地平衡着那缕愈发沉凝的灰白能量。它不再躁动,却像一块深埋在丹田的万年玄冰,散发着刺骨的寒意,连带着风妄整个人的气息都变得有些生人勿近。
灰隼的断臂愈合得差不多了,虽然无法恢复如初,但那股子狠劲和敏捷却更胜往昔。他如同风妄延伸出去的影子,不仅盯着对岸姚兵的动静,也将营寨内外的风吹草动尽收眼底。韩猛麾下那些原本对风妄空降颇有微词的将领,如今见到他,哪怕只是远远路过,也会下意识地挺直腰板,目光复杂地行个注目礼。而普通士兵眼中,则更多是纯粹的敬畏,甚至……一丝隐隐的狂热。风妄那日墙头一指,冰封河面的身影,已如同烙印般刻在了许多人心里。
“参军,”孙队正这日例行汇报后,并未立刻离开,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这两日,营中有些弟兄私下在传……说参军您是天枢阁道印选中的天命之人,是来带领大家扫平姚兵,光复河山的。”
风妄正在缓缓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腕,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向孙队正,目光平静无波:“无稽之谈。退敌守土,靠的是韩将军和诸位将士用命,非一人之功。”
孙队正低下头:“末将明白。只是……流言汹汹,恐非好事。”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末将发现,有几个生面孔混在民夫队伍里进了营寨,行迹有些可疑,似乎在打听将军您的事情。”
风妄眼神微冷。树欲静而风不止。他展露的力量,果然引来了更多的目光。
“知道了。盯紧他们,查清来历。若无异动,暂且不必打草惊蛇。”
“是!”
孙队正退下后,诸葛青云从帐外走了进来,眉头微锁:“主公,流言起于微末,却能惑乱人心。这背后,恐怕有人推波助澜。”
风妄走到帐边,望着外面操练的士兵:“是刘启秀?还是……别的什么人?”他转身,看向诸葛青云,“先生,天枢阁道印之事,除了我们,还有谁知晓?”
诸葛青云沉吟道:“道印归位之事,当日雁门关上不少守军都曾目睹异象,虽不明就里,但难免有些猜测流传出去。刘启秀必然知晓,至于是否还有其他人……”他摇了摇头,“难以断定。”
正说着,灰隼悄无声息地闪入帐内,脸色凝重:“主公,芦苇荡传来消息,对岸姚兵大营昨夜有异动,似乎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趁夜离开,方向……不是沙海,而是朝着东南,潼山腹地的方向去了。”
东南?潼山腹地?风妄和诸葛青云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拓跋雄分兵深入潼山后方?他想干什么?断粮道?还是……直扑潼山城?
“消息可靠吗?”风妄沉声问。
“送消息的人身份低微,无法确认具体兵力,但离开的动静不小,不像是佯动。”灰隼答道。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喧哗。
“报——!潼山急使到!”
一名风尘仆仆的传令兵被引入帐中,他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一封火漆密信:“风将军!刘帅密令!”
风妄接过密信,拆开火漆,快速浏览。信上字迹潦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刘启秀在信中先是褒奖了风妄黑水河拒敌之功,随即话锋一转,提及探马发现一支约五千人的姚兵精锐,由拓跋雄麾下大将兀术率领,已绕过前线,穿插至潼山侧后的“落霞谷”一带,意图不明,恐对潼山城构成威胁。潼山主力被牵制在各处防线,一时难以抽调足够兵力回援。刘启秀“恳请”风妄能否设法抽调部分黑水河守军,或运用其“过人智谋与勇力”,迟滞甚至击退这支奇兵,以解潼山燃眉之急。
信的最后,刘启秀的语气近乎推心置腹:“……潼山乃你我根基所在,一旦有失,唇亡齿寒。望兄弟以大局为重,勿辞辛劳!”
风妄将密信递给诸葛青云,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诸葛青云看完,沉吟道:“落霞谷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姚兵五千精锐孤军深入,风险极大。拓跋雄此举,是行险一搏,还是另有所图?刘启秀此时求援,是真的事态紧急,还是……想借此调动我军,削弱黑水河防线,或者……试探主公您是否真的听从号令?”
帐内一时沉默。油灯的火苗跳跃着,映照着三人凝重的面容。
风妄走到沙盘前,目光落在落霞谷的位置。那里距离黑水河不算太远,但急行军也需两日。若分兵去救,黑水河防线必然空虚,拓跋雄主力虎视眈眈,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不去,一旦潼山有失,刘启秀必然迁怒,他们这支孤悬在外的力量,也将失去最后的依托。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刘启秀将难题抛给了他。
“韩将军可知此事?”风妄问道。
“信使言道,给韩将军的命令已另行送达,应是令其固守黑水河,不得妄动。”灰隼答道。
风妄点了点头。刘启秀是要他风妄自己想办法,动用自己的“影响力”和“力量”去解决这个麻烦。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飞速盘算。体内那缕灰白能量静静流淌,冰寒刺骨,却带给他一种异样的冷静。
去,风险极大,可能赔上自己和黑水河。
不去,与刘启秀刚刚缓和的关系可能立刻破裂,后果难料。
片刻后,他睁开眼,眼中已是一片决然。
“灰隼。”
“在。”
“点齐你那二十名弟兄,轻装简从,随我出发。”
“是!”
“先生,”风妄看向诸葛青云,“营中之事,暂时拜托您与韩将军周旋。若对岸有异动,可示敌以弱,必要时……可放弃前沿部分阵地,收缩防守,一切以保全兵力为上。”
诸葛青云面色一变:“主公,您要亲自去?这太危险了!您伤势未愈,那兀术乃是拓跋雄麾下有数的猛将,五千姚兵精锐绝非易与之辈!”
风妄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正因为危险,我才必须去。”他走到帐口,掀开帘子,望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刘启秀在看着,拓跋雄在看着,那些藏在暗处的人,也在看着。这一关,躲不过。”
他需要向刘启秀证明自己的“价值”和“可控”,也需要借此机会,进一步磨砺这把越来越危险的“剑”。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落霞谷之行,或许并不仅仅是救援潼山那么简单。那支孤军深入的姚兵,那诡异的行军路线,背后可能隐藏着更深的秘密。
他回头,看了诸葛青云和灰隼一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去去就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