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入破洞的瞬间,仿佛从一座即将崩塌的孤塔顶层,纵身跳进了席卷天地的黑暗飓风中心。
狂暴、无序、充满恶意的空间乱流,如同亿万把冰冷的无形剃刀,从四面八方疯狂撕扯、切割着我们的身体和灵魂。没有方向,没有上下,只有无穷无尽的光怪陆离的色块、尖锐到超越听觉极限的噪音碎片,以及那股无处不在的、要将一切存在都搅碎、同化的恐怖力量。
云煌燃烧最后龙气形成的淡金色护罩,在这等规模的空间乱流面前,脆弱得如同肥皂泡,仅仅支撑了不到两息,便轰然破碎!他闷哼一声,口鼻溢血,但依旧死死背着我,挂着昏迷的沈师兄,身后的水晶之茧也紧紧吸附,如同狂风暴雨中颠簸小舟上的最后压舱石。
我也早已无力维持任何防御,只能眼睁睁(或者说感知着)那狂暴的乱流直接作用在身上。剧痛瞬间淹没了所有意识,身体仿佛正在被一寸寸凌迟、分解。钥匙本源传来濒临崩溃的哀鸣,连带着我作为“莫清影”这个存在的核心,都开始摇摇欲坠。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身体和灵魂都要被彻底撕碎的刹那,我残存的最后一丝意念,死死锁定了前方——那片在无尽混乱与黑暗中,如同海市蜃楼般摇曳不定、却依旧顽强散发着七彩霞光的“接引云桥”虚影!
桥!那是生路!是岑老用命换来的指引!
可是……太远了……而且,云煌的龙气已尽,沈师兄昏迷,我也油尽灯枯……我们根本冲不过去!狂暴的乱流正将我们推离云桥的方向,推向更深、更黑暗、更混乱的未知区域!
不!不能放弃!岑老还在水晶茧里!沈师兄还在昏迷!云煌还在拼命!我不能……就这样结束!
一股源于灵魂最深处的、不甘与守护的执念,如同垂死星核的最后一次爆发,猛烈地撞击着我体内那枚名为“钥匙”的本源!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什么。
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我那即将消散的“存在”本身。
我“看”到了这片狂暴空间乱流之下,那无数层叠、扭曲、破碎的空间褶皱与间隙。我“看”到了“接引云桥”那七彩霞光所代表的,一种相对稳定、却与我们当前坐标“错位”的空间通道脉络。我更“看”到了自己——那个以“桃枢木”与“玄阴铁清悴”为基、由林老大夫精心重铸的三寸灵偶形骸深处,那最初被赋予的、最根本的“空间亲和”与“链接”的法则烙印!
那烙印,本就是一把“钥匙”的雏形!
在我作为“莫清影”成长、钥匙本源觉醒之前,它就已存在!
绝境之中,灵光如闪电划破黑暗!
或许……我可以用最原始、最本质、也最危险的方式,去“撬动”一道缝隙!不是驾驭空间,而是以自身为“引信”,强行在两个错位的空间坐标之间,建立一次性的、极不稳定的临时通道!就像用一根脆弱的火柴,去点燃两条本不相交的导线末端!
代价?可能是这具好不容易得来的形骸彻底崩溃,可能是残存的灵魂本源被通道的反噬撕裂,甚至可能是……彻底湮灭,连一丝真灵都无法留存。
但没有时间权衡了!
“云……煌……” 我用尽最后力气,在灵魂层面发出嘶吼,“抓住我……用你……全部的……龙气……护住……沈师兄……和……岑老……”
云煌似乎感应到了我疯狂的决意,没有半分犹豫,将最后一点龙气不再用于防御自身,而是如同最坚韧的绳索,紧紧缠绕住背上的沈师兄和身后的水晶之茧,同时,他松开了抓着我胳膊的手(在乱流中几乎抓不住),转而用龙气也包裹住了我残破的身躯。
“清影姐……你要做什么?!”
我没有回答。也无力回答。
我将所有残存的意识、所有的不甘、所有的守护之念,连同那即将彻底熄灭的钥匙本源,以及灵偶形骸最深处那枚原始的“链接”烙印,全部……点燃!
“以我残躯为匙——贯通虚途!”
无声的呐喊在灵魂深处炸响!
“咔嚓——!!!”
一声仿佛来自世界根基碎裂的脆响!
我的视野(如果那还能叫视野)骤然被无穷无尽的银白色光芒填满!那光芒并非来自外部,而是从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爆发出来!四肢百骸,五脏六腑,甚至每一缕意识,都在此刻化作了纯粹的光!我的身体,在这光芒中开始飞速缩小、变形!
皮肤、血肉、骨骼……所有属于“莫清影”十六岁少女形骸的物质结构,如同阳光下消融的冰雪,急速褪去、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仅有三寸高、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如玉的淡金色、隐约可见内部有玄奥能量纹路流转的人形灵偶!
这正是林老大夫当年为我重铸的根基本体——桃枢木混合玄阴铁清悴,塑成的三寸灵偶之躯!此刻,在极致的能量爆发与自我献祭下,它被强行还原、显现!
而在我化作灵偶的瞬间,那爆发的银白光芒,并未消散,而是凝聚到了极致,在我(灵偶)的胸前,形成了一个疯狂旋转的、如同微型黑洞与炽白太阳结合体的奇异光点!
光点猛地一震!
一道细如发丝、却凝练到无法形容的银色光线,从光点中激射而出,无视了周围狂暴混乱的空间乱流,如同最精准的狙击子弹,划破无尽的黑暗与混乱,狠狠地“钉”在了远处那摇曳的“接引云桥”七彩霞光之上!
紧接着,第二道、第三道……无数道同样的银色光线,以我(灵偶)为中心,呈放射状迸发!它们并非漫无目的,而是遵循着某种玄奥至极的轨迹,疯狂地刺入周围扭曲的空间褶皱,刺入那些破碎的间隙,然后……强行拉扯、编织!
一个极其不稳定、边缘疯狂扭曲闪烁、内部光影错乱、仅仅能够容纳数人通过的微型空间通道,以难以想象的速度,在我(灵偶)前方被强行“编织”出来!通道的一端,连接着我们所在的位置;另一端,则遥遥指向“接引云桥”的霞光深处,但又似乎……有些微妙的偏移?
通道出现的刹那,一股远比空间乱流更加恐怖、更加本质的空间反噬之力,如同被激怒的洪荒巨兽,顺着那些银色光线,狠狠冲击在我(灵偶)的本体之上!
“噗——”(意念层面的破碎声)
淡金色的灵偶躯体,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光芒急速黯淡!内部的能量纹路明灭不定,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解!我的意识,更是如同风中残烛,被这反噬冲击得几乎彻底涣散,只剩下一点微弱的、如同余烬般的“存在感”还在坚持。
“就是……现在……进去……” 这点余烬,发出了最后的指令。
云煌早已做好准备,在我化身灵偶、通道出现的瞬间,他便借着龙气最后的牵引,将昏迷的沈师兄、身后的水晶之茧,以及那光芒黯淡、遍布裂痕的三寸灵偶(我),紧紧团在一起,化作一道模糊的光影,朝着那疯狂闪烁、极不稳定的微型通道入口,一头撞了进去!
就在他们没入通道的刹那——
轰隆——!!!
强行编织的微型通道,如同被拉伸到极限的橡皮筋,猛地向内收缩、坍塌!通道内传来令人牙酸的、仿佛无数玻璃被同时碾碎的巨响!更有一股混合着空间湮灭与未知异种能量的风暴,从即将闭合的通道口喷薄而出,横扫四方!
而那只从“定星台”破碎光幕处探入的恐怖白骨巨手,以及其后可能存在的、更加庞大的身躯,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空间剧变和通道湮灭的余波冲击,动作再次一滞,发出更加愤怒狂暴、却仿佛隔着重重阻隔变得模糊的咆哮。
下一刻,通道彻底消失。
墟界回廊的狂暴乱流依旧肆虐,白骨巨手缓缓收回(或是被空间变动阻隔),“定星台”的光幕缺口在能量激荡中缓缓弥合(或许),只留下这片死寂与混乱并存的诡异空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而云煌、沈师兄、水晶之茧(岑老),以及那枚三寸灵偶(我),已经被那强行开启又瞬间崩塌的临时通道,抛向了某个……连“接引云桥”原本目的地都未曾预料的、更加未知的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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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重感、旋转感、灵魂被撕扯又强行拼合的剧痛感……种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涌来又退去。
当云煌最先恢复一丝感知时,他发现自己正脸朝下,趴在一片……冰冷、湿润、散发着浓郁腐殖质和某种奇异腥气的土地上。
耳边是狂风的呼啸,但那风声古怪,时而尖利如哨,时而低沉如兽吼。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沉重的、令人胸闷的压力,灵气(如果那还能叫灵气)驳杂而狂躁,充满了混乱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恶意”。
他艰难地抬起头,甩掉脸上的泥土和草屑。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忘记了身上的疼痛和损耗,金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垂得仿佛触手可及,厚重的云层如同肮脏的棉絮缓慢翻滚,云层缝隙中,偶尔透出的不是阳光,而是一种黯淡的、不祥的暗红色光芒,将整个世界染上一层病态的色调。
大地,被无边无际的、茂密到令人窒息的森林覆盖。但,那绝不是他所知的任何森林!
所有的树木,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树干扭曲怪异,如同痛苦挣扎的巨人肢体,表面布满了瘤节和皲裂,裂缝中隐隐渗出粘稠的、暗绿色的汁液。树枝张牙舞爪,没有一片树叶,只有无数如同尖刺或触手般的黑色枝杈,指向灰红色的天空。
森林的地面,堆积着厚厚的、颜色诡异的落叶和腐殖物,散发出刺鼻的气味。巨大的、颜色妖艳的菌类如同墓碑般矗立,有的甚至会微微蠕动。扭曲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在树木之间,有些藤蔓的末端,竟然长着类似眼睛或口器的结构,缓缓开合。
而更让云煌心脏骤停的是,他看到了“动物”。
或者说,勉强可以称之为动物的东西。
一头体型堪比小山、外形依稀有点像野猪、但全身覆盖着厚重骨板、獠牙如弯月、眼睛是浑浊黄色的生物,正从数百米外的林间缓慢走过,每走一步,地面都微微震颤。一只翼展超过十米、羽毛呈现出金属般暗蓝色光泽、头颅却似秃鹫与昆虫结合体的怪鸟,无声地滑过林梢上空,投下令人心悸的阴影。更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更多庞大、扭曲、充满攻击性的生命气息在蛰伏、移动。
这里……绝不是东胜神州!也绝不是他所知的任何正常世界!
这里的一切,树木、动物、乃至天空大地,都透着一股极致的扭曲、放大、与诡异!仿佛一个被噩梦侵蚀、被恶意肆意涂抹过的原始森林!
没有人类活动的迹象,没有文明的痕迹,只有最原始、最野蛮、也最恐怖的生存竞争与扭曲生态。
而他们……就躺在这片诡异森林边缘的一小片相对空旷的、泥泞的空地上。
云煌挣扎着坐起,快速检查身边。
沈师兄躺在不远处,依旧昏迷,胸前焦黑冰霜的伤口没有恶化,但气息微弱。那枚古神煞晶静静贴在他胸口,光芒全无,如同死物。
岑老的水晶之茧完好无损,依旧紧贴在他背后,表面的星辰信标微微闪烁,似乎暂时稳定。
然后,他看到了“我”。
那枚三寸高、通体淡金色却布满裂痕、光芒几乎完全熄灭的灵偶,正静静地躺在他手边的泥泞中。灵偶的眼睛部位,只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如同随时会熄灭的星火般的银芒,证明着一点残存的存在。
“清影……姐?” 云煌小心翼翼地捧起灵偶,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无尽的后怕与悲恸。
灵偶没有任何回应。只有那两点微弱的银芒,极其缓慢地、仿佛用尽了全部力气般,闪烁了一下。
她还“在”,但也仅仅是“在”了。形骸重归灵偶本源,且濒临崩溃;意识残存如风中残烬;钥匙本源彻底沉寂。
他们,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处处透着不祥与诡异的恐怖世界。
而在这个世界里,他们重伤、昏迷、濒临消散,如同三只误入洪荒猛兽巢穴的、最孱弱的幼崽。
生存的挑战,从未如此绝望而直接。
狂风吹过,扭曲的黑色树林发出呜咽般的怪响,仿佛无数恶鬼在低语。远处,传来不知名巨兽沉闷的、充满侵略性的低吼。
云煌紧紧握着冰冷的灵偶,背起昏迷的沈师兄,看了一眼身后岑老的水晶之茧,又望向眼前这片无边无际、充满恶意的诡异黑森林。
金色的龙瞳中,最初的惊骇渐渐被一种深沉的、属于龙族血脉的坚韧与不屈所取代。
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为了岑老,为了清影姐,为了沈师兄,也为了……找到回家的路,或者,至少,弄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