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会上的风波看似平息,罚俸三月的惩戒不痛不痒。
但陈序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果然,散朝后不到一个时辰,一名内侍就悄无声息地来到他临时的值房。
“陈推官,陛下口谕,御书房觐见。”
该来的,终究来了。
陈序整理了一下官袍,深吸一口气,跟着内侍穿过重重宫禁,来到那间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核心的御书房。
书房内燃着淡淡的龙涎香,景和帝赵惇已换下朝服,穿着一身常服,坐在书案后,正批阅着奏章。少了朝堂上的威严,多了几分儒雅,但那不经意间扫过的目光,依旧带着洞察人心的锐利。
“臣,陈序,叩见陛下。”陈序依礼参拜。
“平身吧。”景和帝放下朱笔,抬抬手,语气平和,“赐座。”
“谢陛下。”陈序小心地在旁边的绣墩上坐了半个屁股,腰杆挺得笔直。
内侍悄无声息地退下,并关上了房门。书房里只剩下君臣二人。
景和帝没有立刻说话,而是拿起御案上那厚厚一叠弹劾陈序的奏章,随意地翻看着,淡淡道:“陈序,今日朝堂之上,弹劾你的奏章,可是不少啊。”
“是,臣惶恐。”陈序低头。
“惶恐?”景和帝轻笑一声,听不出情绪,“朕看你在朝上,可是镇定得很,一句‘问心无愧’,可是把不少人都顶了回去。”
陈序心中凛然,知道皇帝这是在点他。
“臣不敢。臣只是据实而言。”
“据实而言?”景和帝放下奏章,目光落在陈序身上,“那朕问你,军火案,你是否真的认为已经了结?市井那些关于‘幕后大鱼’的流言,与你当真毫无干系?”
关键的问题来了。
陈序知道,此刻在皇帝面前,任何虚与委蛇都是愚蠢的。他需要展现价值,也需要表明态度。
他站起身,再次躬身:“陛下垂询,臣不敢隐瞒。军火案,明面上人赃并获,按律结案,并无问题。但臣心中,确有疑虑未消。”
“哦?什么疑虑?”景和帝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来了兴趣。
“其一,赵元庚区区一个兵部主事,如何能轻易将管制最严的火雷大量弄出?其背后若无更高层级的人行方便之门,绝无可能。”
“其二,四海商号背景复杂,与北边牵扯甚深。如此大批军火流出,最终流向为何?是否资敌?此事关乎边防安危,不得不察。”
“其三,”陈序顿了顿,声音更沉凝了几分,“据臣查证,有少量火雷并未北运,而是流散在临安城内,下落不明。此物危险至极,若被歹人用于不轨,后果不堪设想!此乃臣心中最大忧虑!”
他没有直接提宋知礼的名字,但每一个疑点,都隐隐指向了那个方向。
景和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眼神深邃。
“所以,你怀疑朝中有人,不仅盗卖军械,中饱私囊,甚至可能……勾结外敌,意图在临安制造混乱?”
“臣不敢妄下断言。”陈序谨慎地回答,“但种种迹象表明,这种可能性……存在。臣散布流言,实乃无奈之举,意在打草惊蛇,引蛇出洞,希望能找到那流散火雷的线索,防患于未然。惊扰圣听,牵连朝臣,臣甘愿受罚。”
他再次跪下。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良久,景和帝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你倒是坦诚。起来吧。”
“谢陛下。”
“你可知,你怀疑的是何人?”景和帝的目光如同实质,压在陈序身上。
陈序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但他依旧挺直脊梁:“臣办案,只论证据,不论身份。在铁证面前,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好一个‘只论证据,不论身份’!”景和帝忽然轻笑一声,只是那笑容里带着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你可知道,就凭你刚才那几句‘疑虑’,朕就可以治你一个妄揣圣意、构陷大臣之罪?”
“臣相信陛下圣明烛照,洞悉万里!”陈序毫不犹豫地说道,“臣更相信,陛下绝不会坐视有人危害大渊江山,危害临安百姓!”
又是一阵沉默。
景和帝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巍峨的宫墙。
“陈序,你很有能力,也很有胆色。但你要记住,这朝堂之上,很多时候,看的不是对错,而是平衡。”
他转过身,看着陈序:“朕可以告诉你,你的疑虑,朕也有。但有些事情,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铁证,朕,也不能轻易动一位清流领袖,你明白吗?”
陈序心中一震。皇帝这话,几乎是默认了他的猜测!至少,皇帝也对宋知礼产生了严重的怀疑!
“臣明白!臣定当竭尽全力,搜寻铁证!”陈序立刻表态。
“搜寻铁证可以,但要讲究方法。”景和帝走回书案后,语气带着告诫,“今日朝堂弹劾,只是开始。你已成了某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往后行事,更要如履薄冰。朕,不希望看到一个能臣,因为不懂韬光养晦而夭折。”
“臣,谨记陛下教诲!”
“嗯。”景和帝点点头,似乎有些疲惫地挥挥手,“去吧。临安的安宁,朕就交给你了。那流散的火雷,务必尽快查明下落!”
“臣,遵旨!”
陈序躬身退出御书房,直到走出宫门,才感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与皇帝的这次单独奏对,信息量巨大!他得到了默许,但也感受到了更深的凶险。
皇帝在利用他这把刀,去砍向盘根错节的势力,但同时,也不会完全为他遮风挡雨。
一切,还得靠他自己!
他刚回到府衙,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韩昶就一脸凝重地迎了上来。
“陈大哥,跟踪宋府老仆的兄弟传回消息了!”
“怎么样?他去了哪里?”陈序急忙问道。
韩昶的脸色却更加难看:“他跟到城西三十里的黑风岭……跟丢了。”
“跟丢了?”陈序心头一沉。
“不是兄弟们无能,”韩昶解释道,“是那老仆到了黑风岭一带,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那里地形复杂,山洞密布,我们的人搜了半天,一无所获!”
黑风岭?地形复杂?山洞密布?
陈序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一个念头——
那里,简直是藏匿火雷,或者进行秘密交易的绝佳地点!
难道……那里就是“清风会”的一个据点?那几枚流散的火雷,就藏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