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枪入手心激荡,踏雪入林试锋芒。
循踪辨迹寻狍影,逆风潜行近身旁。
扳机扣动惊山野,子弹呼啸猎物亡。
归家分享丰收悦,妻女眼中现荣光。
清晨,天光未亮,杨振庄便醒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侧过头,借着窗户透进来的微光,看着墙角。那杆“水连珠”猎枪静静地靠在那里,枣木枪托泛着幽暗的光泽,冰冷的钢铁枪管仿佛与这屋里的寒气融为一体,却又隐隐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力量。
这杆枪,花了他卖紫貂皮大半的积蓄,几乎掏空了家底。但握着它,杨振庄心里却比揣着那六百五十块钱时还要踏实。钱是死物,而这杆枪,是活路,是希望,是守护这个家最坚实的倚仗。
他轻轻掀开被子,生怕惊扰了身旁熟睡的王晓娟和挤在炕里侧的孩子们。经过改名风波和这些日子的相处,家里的气氛早已不同往日。孩子们对他不再是纯粹的恐惧,王晓娟虽然依旧话不多,但眉宇间那份死寂的绝望已然散去,偶尔在他晚归时,锅里会留着温热的饭菜。
他蹑手蹑脚地穿上那件虽然破旧但被王晓娟浆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袄,走到墙角,伸出手,无比郑重地握住了枪托。冰凉的触感从掌心传来,却点燃了他胸腔里的一团火。
“老伙计,今天,就看你的了。”他在心里默念,仿佛在与一位久别重逢的老友对话。上辈子最后那些年,他手抖得连酒瓶都拿不稳,更别说握枪了。如今,这具三十五岁、正值壮年的身体,充满了久违的力量感。
他仔细检查了枪械,确保每一个部件都运作正常,然后从子弹带里取出五发黄澄澄的步枪弹,压入弹仓。咔嚓一声,推弹上膛,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肌肉里还残留着上辈子千百次演练形成的记忆。
他将枪背在肩上,又带上柴刀、绳索和一个麻袋。推开屋门,一股凛冽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他回身仔细关好门,踏着积雪,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
今天的目标,是狍子。
开春前后,山林里食物依旧匮乏,狍子这类食草动物需要花费更多时间觅食,活动范围相对固定,是很好的目标。而且狍子肉鲜美,皮子也能卖钱,价值不菲。
他没有像以前那样在家附近的后山转悠,而是直接朝着更深的林子走去。有了枪,他的狩猎半径可以大大扩展,可以去往那些以前仅凭弹弓和陷阱不敢轻易涉足的、猎物更丰富的区域。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林间的景物变得清晰。雪地上,各种动物的足迹如同神秘的密码,等待着识货的人去解读。杨振庄放慢脚步,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地面。
他很快发现了一串熟悉的脚印——像分开的竹叶状,大小和步幅都显示这是一只成年的公狍子。脚印很新鲜,可能就在一两个时辰前留下的。
“有门儿!”杨振庄精神一振,立刻进入了狩猎状态。
他沿着脚印追踪,同时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追踪猎物,不仅仅是跟着脚印走,更要读懂脚印背后的信息。脚印的深浅、间距、方向,都能反映出猎物的状态——是悠闲觅食,还是受惊奔跑?是单独行动,还是群体活动?
从这串脚印看,这只狍子步态平稳,不时有停下来啃食树皮或灌木嫩枝的痕迹,说明它并未受惊,很可能就在前方不远处。
杨振庄变得更加谨慎。他卸下肩上的枪,握在手中,弓着身子,借助树木和灌木丛的掩护,悄无声息地向前移动。脚踩在雪地上,发出极其轻微的“嘎吱”声,被他控制到最低。
风向也很关键。他伸出手指蘸了点唾沫,感受着风的来向,确保自己始终处于下风位,这样他的气味就不会被嗅觉灵敏的狍子提前察觉到。
“猎人鼻子猎狗腿,缺一不成好猎手。”老辈传下来的话,一点不假。
追踪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的树林变得稀疏,出现一小片林间空地。空地上,几丛挂着干枯浆果的刺玫果和一片裸露的草根,是狍子喜欢的食物。
杨振庄停下脚步,隐身在一棵粗大的老柞树后面,缓缓探出头。
果然!在空地边缘,靠近一片榛柴棵子的地方,一个灰褐色的身影正在低头啃食着什么东西!正是那只公狍子!它体型不小,估计得有七八十斤,头上刚刚冒出的茸角还很小,像两个鼓包。它似乎很放松,偶尔抬起头,警觉地四下张望一下,大大的耳朵转动着,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距离大约八十米。这个距离,对于“水连珠”来说,正在有效射程内,但对于射击精度要求极高。
杨振庄的心跳微微加速,但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狩猎本能被激发的兴奋。他缓缓举起枪,将枪托稳稳地抵在肩窝,脸颊贴上冰冷的枪托。他的呼吸变得悠长而平稳,目光透过简陋的机械瞄具,牢牢锁定了那只狍子的肩部要害。
八十米,有微风,目标相对静止。他在心里快速计算着弹道。猎枪子弹不像步枪弹那么平直,有一定的抛物线,需要稍微抬高一点瞄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慢了下来。林间只有风吹过树梢的呜咽和那只狍子偶尔啃食草根的细微声响。
就在那只狍子再次抬起头,似乎察觉到什么,准备迈步离开的瞬间——
杨振庄屏住呼吸,食指均匀用力,缓缓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清脆而响亮的枪声,猛然炸响在这寂静的山林之中!惊起远处树上的几只飞鸟!
子弹脱膛而出,带着炽热的气流,划过冰冷的空气,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精准地钻入了那只狍子的前肩部位!
“咴——!”狍子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猛地向前一窜,但只跑出去两三步,便前腿一软,重重地栽倒在雪地里,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殷红的鲜血迅速从弹孔渗出,染红了一小片白雪。
打中了!一枪毙命!
杨振庄保持着射击姿势,又等待了几秒钟,确认猎物彻底死亡,周围没有其他危险后,才缓缓放下枪。一股混合着成就感、狩猎快感和对生命敬畏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他快步走过去,检查自己的战利品。子弹从肩胛骨下方穿过,破坏了心肺,是致命的伤害,而且没有过多损伤皮毛。他掂量了一下,这只公狍子确实肥壮,怕是得有八九十斤。
“开门红!好兆头!”杨振庄脸上露出了畅快的笑容。这杆“水连珠”,果然没让他失望!
他没有耽搁,现场给狍子开膛放血,取出内脏(心肝留下)。然后将狍子用绳索捆好,费力地扛在肩上。沉甸甸的猎物压在肩上,却让他感觉脚步格外轻快。
当他扛着这只巨大的狍子,再次出现在靠山屯时,引起的轰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
“我的妈呀!杨老四打着狍子了!”
“还是用枪打的!你看那枪眼!”
“这家伙,真是乌枪换炮,越来越厉害了!”
“这么大个狍子,得卖不少钱吧?”
屯里人看着他肩上的狍子和背上那杆显眼的长枪,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羡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敬畏。以前他靠陷阱和弹弓,还能说是运气和取巧,现在这实实在在的枪下收获,证明的是硬实力!
杨振庄对周围的议论依旧充耳不闻,径直回家。刚到院门口,在院子里玩耍的六丫若芸和七妞若欣就看到了他,立刻尖叫着跑回屋里报信:“爹回来啦!爹打着大猎物啦!”
孩子们呼啦啦全跑了出来,看到父亲肩上那只比野鸡野兔大得多的狍子,都兴奋地围了上来,小脸上满是崇拜。
“爹!你真厉害!”二女儿若梅胆子最大,看着那杆枪,眼睛亮晶晶的。
王晓娟也抱着八丫若瑶从屋里走出来,看到那只肥硕的狍子和丈夫身上沾染的血迹,她愣了一下,眼神复杂。但当她看到杨振庄虽然疲惫却意气风发的样子,看到孩子们围着父亲欢呼雀跃的场景,那丝复杂很快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所取代。
这个家,真的因为这个男人,变得不一样了。
杨振庄把狍子放在院子里的雪地上,对王晓娟说:“把心肝留下,晚上炒了给孩子们吃。剩下的肉,我一会儿送去林场食堂。”
王晓娟点了点头,放下八丫,走过来,看着那杆沾了些雪沫的猎枪,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用袖子轻轻擦拭了一下枪管上的污渍。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杨振庄心头一暖。他知道,她正在尝试着接受和理解他的世界。
“小心点。”她低声说了一句,便转身去拿盆准备接内脏。
杨振庄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开始分割狍子肉。他将最好的里脊肉和后腿肉特意多留了一些,准备自家吃和给二哥、大姐家送些。
他将大部分狍子肉装进麻袋,再次出发前往林场食堂。
食堂的老王头看到这新鲜的狍子肉,更是喜笑颜开。狍子肉比野猪肉更细嫩,受欢迎程度更高。
过秤,算账。去皮放血后的净肉有六十二斤。老王头给了个公道价,六毛五一斤。
“六十二斤,六毛五一斤……一共是四十块零三毛。给你凑个整,四十一块!”老王头爽快地说。
四十一块!杨振庄心里盘算着,这几乎抵得上一个普通工人一个多月的工资了!而这,仅仅是他拥有猎枪后的第一次出击!
他接过钱,真诚地道谢:“谢了王师傅!”
“谢啥,以后有好货,还往我这儿送!”老王头拍着他的肩膀,如今看杨振庄是越看越顺眼。
揣着这四十一块钱,杨振庄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供销社称了两斤不要票的动物饼干,又给几个女儿买了些新的头绳和橡皮。
当他带着卖肉的钱和给孩子们的礼物回到家时,天色已近黄昏。
屋子里,王晓娟已经用留下的狍子心肝和一点五花肉,炖了一锅香喷喷的萝卜。孩子们正眼巴巴地等着他回来开饭。
看到父亲带回来的饼干和头绳,孩子们又是一阵欢呼。杨振庄将卖肉的钱交给王晓娟,她默默地接过,仔细收好,没有再像第一次见到巨款时那样震惊和不安,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日子向好的转变。
晚饭时,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吃着热乎乎的狍子杂烩汤,就着贴饼子。孩子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讨论着新头绳该扎什么花样。
杨振庄看着灯光下妻女们满足的脸庞,听着她们欢快的声音,只觉得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他扒了一口饭,对王晓娟和孩子们说:“明天我再去山里转转。开春了,猎物好打,得多攒点钱。”
王晓娟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轻轻“嗯”了一声,然后夹了一筷子最好的肝尖,放到了他的碗里。
这个无声的举动,让杨振庄愣了一瞬,随即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
他知道,坚冰正在加速融化。而他,将用这杆枪,为这个家,猎取一个更加光明、温暖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