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梅和张杏芳的脑子里,来回响着那个男人在溪边说的话,那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炭,烙在她们心里,烫的她们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青砖大瓦房!
没人敢欺负!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这些做梦都不敢想的字眼,跟一坛子最烈的酒没两样,不止灌醉了她们的魂,还把心底最深的恐惧烧了个干净。
当她们再回那座破败的祖宅时,看着那斑驳的土墙跟漏风的屋顶,眼里没绝望跟认命了,换成一种从没有过的,像在看一块等待雕琢的璞玉般的灼热野心。
......
晚饭,安静的出奇。
但这安静,跟之前的死寂完全不是一回事。
空气里,没那股冰冷的猜忌跟恐惧,反而是一种压不住的,混合着激动还有紧张的平静,跟暴风雨来之前似的。
陈梅和张杏芳都低着头,飞快的扒拉着碗里的饭,她俩不敢看彼此,更不敢看那个坐在主位上,沉默吃饭的男人。
她俩感觉自己跟等着面试的员工一样,在等老板最后定岗。
饭后,肖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磨刀,也没有回屋休息。
他点亮了那盏家里唯一的,昏黄的煤油灯,把它放在院子中央的石桌上。
然后,他从屋里拿出了一张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已经泛黄的草纸,一小块用剩的墨锭,还有一个他下午抽空,用一块硬木头偷偷刻好的,入手温润,上头歪歪扭扭刻着肖记两个字的简陋木印。
他把这些东西,一一摆在石桌上。
那架势,哪像在农家小院,整个一开董事会决定公司命运的范儿。
“都过来。”
他声音不大,却有种不容拒绝的严肃。
陈梅和张杏芳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紧张。她们放下手里的活计,一左一右的,在石桌旁站定,跟俩等着老师训话的小学生似的。
肖东没有立刻说话。他目光扫过两个女人紧张的脸,声音稳当又有力:“昨天的蓝图很大,但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想要把吹出去的牛变成现实,光有一股子热情是不够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咱得有规矩有分工,每个人都得清楚自己在这家里头,在这份事业里,该干啥能干啥。从今天起,咱就是一股绳,奔着一个目标使劲。”
这几句直白的话,一下就把俩女人从虚头巴脑的憧憬里给拽了出来,让她们意识到,这不是做梦,是马上就得干的一件顶顶严肃的事。
肖东话锋一转,目光又落回陈梅身上,变得从没有过的郑重。
“梅姐,你读过书,识字,心又细。从今天起,咱们这个家的财政大权,就交给你来掌管。”
财政大权?
陈梅脑子里“嗡”的一声,人彻底懵了。她张着嘴,不敢信的看着肖东,以为自己听错了。
肖东没有理会她的震惊。
他拿起桌上那枚刻着肖记二字的木印,用一种近乎神圣的姿态,郑重的,交到陈梅那双因为激动和不敢置信而微微颤抖的手中。
“这个印,以后就是咱们家的财务专用章。从今天开始,家里所有的收入,都由你保管。任何一笔支出,都必须由你记账,盖上这个章,才算数。”
“我把这个家,我们事业的钱袋子,完完整整的,交给你。”
“因为,我信你。”
那枚简陋的木印,入手温热,却又重若千斤。
陈梅死死的攥着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不光是个印章,这是信任,是尊重,是她一个寡妇,从未奢望过的......权力。
是她在这家里,在这刚开头的事业里,独一份的,谁也替不了的位置。
一股滚烫的热流猛的冲上她的眼眶,她死命咬着嘴唇,才没让眼泪当场掉下来。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咙里,最后,只化作了一个字,一个用尽了她全身力气,重重点下的头。
“好。”
定下了掌管财政大权的人,肖东的目光,又转向了那个早已被眼前这一幕震得不知所措的张杏芳。
他从桌上拿起那支简陋的毛笔,在草纸上,重重的写下了生产总管四个大字。
然后,他将那张纸,推到了张杏芳的面前。
“杏芳嫂子,你别怕,也别觉得自个儿没用。”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能抚慰人心的温柔。
“你手巧,心细,比谁都能吃苦。我们将来要卖的鱼,要酿的酒,要熏的肉,好不好,值不值钱,全都看你的手艺。”
“我把我们家所有产品的质量,把我们这个事业的根基,都交给你来把关。从今天起,你就是咱们家的生产总管。”
生产总管?
张杏芳看着纸上那几个自己认不全,却又感觉重如泰山的字,人彻底傻了。
她?一个被丈夫骂作“不下蛋的鸡”,一个只会默默干活的女人,能当什么总管?
“不……不……东子,我不行……我……”她慌乱的摆着手,眼泪又一次决了堤,“我笨手笨脚的,我会把事情搞砸的,我……”
“没有不行。”
肖东直接打断了她的话,他的眼神锐利又坚定,像把刀子,要剖开她所有的自卑。
“我说你行,你就行。”
“从今天起,忘了你是谁的女人,忘了那些骂你的话。你只要记住,你是我们肖记的生产总管,你做出来的东西,是全天下最好最值钱的东西。”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像惊雷,在她耳边炸响。
张杏芳看着他那双燃着火,充满了绝对信任的眼睛,哭了。
哭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凶,却又完全不同。
那不是恐惧跟绝望的泪,而是被认可被信任,被赋予新生后,那种从灵魂里头涌出的,狂喜的泪。
“噗通”一声,她就要跪下。
却被肖东一把扶住。
“总管,是不用跪人的。”
肖东看着她,慢慢的说道。
这一夜,祖宅的灯,亮了很久。
当陈梅回了屋,将那枚温润的木印小心翼翼的用红布包好,锁进自己那个装嫁妆的最宝贵的瓦罐里时,她感觉自己锁住的,是整个王朝的国库,是一个崭新的未来。
当张杏芳将那张写着生产总管的草纸,一遍遍的抚平,然后贴身藏好时,她感觉自己揣着的,是她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尊严跟新生。
两个女人躺在各自的床上,都一夜无眠。
但这一次,她们的心里,没了嫉妒,没了恐惧。
只有一个共同的,滚烫的目标。
还有那个,给了她们这一切的,男人的身影。
后院,初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