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柔儿从老太君院里出来后,一连几日都称病不出。
叶凌薇心知她是在躲避风头,也不去戳破,只每日照常去给老太君请安,陪老人家说说话,偶尔还会带上自己“拙劣”的绣品,请老太君指点。
这日清晨,叶凌薇刚用过早膳,春儿就匆匆进来禀报:“小姐,表小姐往老太君院里去了,看着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
叶凌薇放下手中的书,唇角微勾:“终于憋不住了。走吧,我们也该去给老太君请安了。”
主仆二人不紧不慢地往老太君的院子走去。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叶柔儿带着哭腔的声音。
“奶奶,柔儿知道不该说这些,可是...可是表姐她...”
叶凌薇与春儿交换了一个眼神,整了整衣襟,迈步而入。
屋内,叶柔儿正跪在老太君面前,肩膀微微颤抖,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三姨婶坐在一旁,满脸心疼。老太君则面色凝重,眉头微蹙。
“孙女给老太君请安。”叶凌薇恭敬行礼,仿佛没看见眼前这幕戏。
老太君抬了抬手:“起来吧。你来得正好,柔儿正说起你。”
叶凌薇故作惊讶:“表妹说我?说什么了?”
叶柔儿抽泣着,不敢抬头看叶凌薇。
三姨婶忍不住开口:“凌薇啊,不是姨婶说你,柔儿好歹是你表妹,刚从乡下来,你怎么能...”
“三姨婶何出此言?”叶凌薇一脸困惑,“我对表妹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叶柔儿这才抬起头,泪眼汪汪:“表姐,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可是我...我真的只是想和你好好相处...”
“表妹这话从何说起?”叶凌薇更加不解,“我何时说过不喜欢你?”
“可是...可是表姐这些日子,对我爱答不理的...”叶柔儿哽咽道,“跟我学刺绣时也总是心不在焉...昨日我去找表姐,表姐还让春儿说你在休息,不肯见我...”
叶凌薇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片坦然:“原来是为了这个。表妹误会了,昨日我确实是身子不适,早早歇下了。春儿,是不是这样?”
春儿连忙上前一步:“回小姐,昨日您确实是头疼,很早就歇下了。表小姐来时,奴婢怕打扰您休息,这才没敢通报。”
叶柔儿咬着嘴唇:“那...那前日呢?前日我去找表姐,表姐明明在院子里赏花,却推说有事...”
“前日我确实有事。”叶凌薇不慌不忙,“程家小姐派人送来帖子,邀我过府一叙。表妹来时,我正在更衣准备出门。门房老张可以作证,我随后就出门去了程府。”
叶柔儿一时语塞,她没想到叶凌薇每一件事都有理有据。
三姨婶见状,忙打圆场:“可能是误会了。凌薇啊,柔儿年纪小,又刚来府中,难免敏感些。你是姐姐,多担待些。”
叶凌薇微微一笑:“三姨婶说的是。表妹,若是姐姐有什么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直说便是,何必跑到老太君这里哭诉?倒像是姐姐欺负了你似的。”
叶柔儿脸色一白,急忙道:“不是的,表姐,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表妹是什么意思?”叶凌薇步步紧逼,“还是说,表妹对姐姐有什么不满,不敢直说,只好向老太君诉苦?”
叶柔儿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低头抹泪。
老太君终于开口:“凌薇,柔儿也是心里委屈,才会来找我说道。你是姐姐,要有容人之量。”
叶凌薇立即跪下,眼中含泪:“老太君教训的是。孙女知错了。只是...只是孙女近日心中实在难受,每每见到表妹,就想起已故的母亲...母亲生前最是疼我,如今表妹来了,长得又与母亲有几分相似,我...我实在是...”
她说到这里,哽咽难言,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这一招,是跟叶柔儿学的。装可怜,谁不会?
老太君闻言,神色动容。叶凌薇的母亲是她的亲侄女,早年病故,一直是她心中的痛。
“好孩子,快起来。”老太君语气软了下来,“是奶奶考虑不周,没想到这一层。”
叶柔儿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没想到叶凌薇会来这一出,反而把她比了下去。
叶凌薇起身,擦干眼泪,对叶柔儿道:“表妹,姐姐不是故意冷落你。只是每每见你,就想起母亲,心中悲痛,这才有时回避。还望表妹不要见怪。”
叶柔儿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表姐言重了,是柔儿不懂事,没有体谅表姐的心情。”
三姨婶见状,也忙道:“原来是这样。凌薇也是孝心可嘉,柔儿你就多体谅体谅表姐。”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叶凌薇轻易化解。
从老太君院里出来,叶柔儿追上叶凌薇。
“表姐真是好手段。”她低声说,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怨怼。
叶凌薇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表妹说什么?姐姐听不懂。”
叶柔儿咬牙:“表姐心知肚明。何必在老太君面前演那一出戏?”
“演戏?”叶凌薇挑眉,“表妹觉得我是在演戏?那表妹方才在老太君面前,又是在做什么?”
叶柔儿被问住,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叶凌薇走近一步,压低声音:“表妹,我劝你安分些。侯府不是乡下,不是你耍小心思就能如愿的地方。今日我看在亲戚情分上,不与你计较。若有下次...”
她没说完,但眼神中的冷意让叶柔儿不寒而栗。
叶柔儿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声音发颤:“表姐...你...”
“我怎么了?”叶凌薇恢复如常神色,声音温和,“表妹脸色不好,是不是身子还不舒服?快回去休息吧。”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叶柔儿一人在原地,气得浑身发抖。
回到自己的院落,叶柔儿再也忍不住,将桌上的茶具全部扫到地上。
“好个叶凌薇!竟敢如此羞辱我!”她咬牙切齿道。
秀珠忙上前劝慰:“小姐息怒,大小姐如今势大,我们还需从长计议。”
叶柔儿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你说得对,我不能自乱阵脚。叶凌薇比我想象的难对付,我得换个法子。”
她沉思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去,把小李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秀珠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小李鬼鬼祟祟地来了。
“表小姐有何吩咐?”他谄媚地问。
叶柔儿示意他靠近,低声交代了几句。小李听后,面露难色:“这...这要是被发现了...”
“怕什么?”叶柔儿塞给他一锭银子,“做得隐秘些,没人会知道。事成之后,还有重赏。”
小李掂了掂银子,一咬牙:“表小姐放心,小的定会办妥。”
另一边,叶凌薇回到房中,春儿迫不及待地开口:“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厉害了!三言两语就把表小姐的指控全化解了!”
叶凌薇却不见喜色,反而眉头微蹙:“今日这事,不会就这么结束。叶柔儿不是轻易认输的人,她必定还有后招。”
“那怎么办?”春儿担忧地问。
叶凌薇沉思片刻:“你去找王婶,让她这几日特别留意厨房的采买。我总觉得,叶柔儿会在这些地方做文章。”
“小姐是担心表小姐在饮食上动手脚?”
“不得不防。”叶凌薇点头,“还有,你让老张留意府中出入的人,特别是与叶柔儿有接触的。”
春儿领命而去。
果不其然,两日后,王婶悄悄来报,说负责采买的小李近日行为诡异,常常私下与表小姐的丫鬟秀珠接触,还偷偷往府里带了些不明来历的东西。
叶凌薇心下了然,吩咐王婶按兵不动,只暗中留意小李的一举一动。
又过了几日,府中突然流传起一个谣言,说叶凌薇并非已故侯爷亲生,而是夫人与外人所生。这个谣言说得有鼻子有眼,连夫人当年产期提前的细节都描绘得清清楚楚。
谣言很快传到了老太君耳中。这一次,老太君动了真怒,下令彻查谣言来源。
叶凌薇心知这是叶柔儿的手笔,却不急着揭穿,只冷眼旁观。
调查进行了两日,最终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一个在厨房帮佣的婆子。那婆子承认是自己散布的谣言,却一口咬定是听别人说的,再也问不出什么。
老太君大怒,下令将那婆子打了二十板子,赶出府去。
事情看似了结,但叶凌薇知道,这不过是叶柔儿试探的第一步。
当晚,叶凌薇召来春儿:“你去查查那个被赶出去的婆子,看看她与小李有没有关系。”
春儿第二日回报:“小姐猜得没错,那婆子是小李的远房亲戚,是通过小李的关系才进府做事的。”
叶凌薇冷笑:“果然如此。叶柔儿这是借刀杀人,一石二鸟。既坏了我的名声,又除了一个可能泄密的人。”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要不要告诉老太君?”春儿问。
叶凌薇摇头:“没有确凿证据,贸然指证只会打草惊蛇。况且,叶柔儿既然敢这么做,必定已经想好了退路。”
她沉吟片刻,忽然计上心头:“春儿,你去帮我办件事...”
三日后,是侯府每月一次的家族聚餐。各房各院的主子都会到场,十分隆重。
叶凌薇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了一身淡紫色衣裙,显得端庄大方。叶柔儿则是一身素雅,依旧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样。
宴席过半,气氛正酣。忽然,一个丫鬟匆匆进来,在老太君耳边低语了几句。
老太君脸色顿变:“什么?竟有此事?”
全桌的人都安静下来,看向老太君。
“母亲,怎么了?”叶二叔问道。
老太君沉着脸:“方才门房来报,说有个乡下婆子在府外闹事,口口声声说要见柔儿,说是她的旧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叶柔儿身上。
叶柔儿脸色一白,强自镇定:“奶奶,我不认识什么乡下婆子,定是有人冒充...”
她话音未落,那婆子已经被家丁带了进来。一见到叶柔儿,她就扑了上来:“柔儿小姐!您不认得我了吗?我是李家庄的王婆子啊!您小时候我还抱过您呢!”
叶柔儿慌乱地后退:“我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
那婆子却不依不饶:“怎么会认错呢?您额头上的疤还是小时候爬树摔的呢!您娘临终前,还托我照顾您...”
“住口!”叶柔儿尖声打断她,“你胡说什么!”
叶凌薇适时开口:“表妹何必动怒?既然这婆子说得有鼻子有眼,不如让她把话说完,也好还表妹一个清白。”
老太君点头:“凌薇说得是。婆子,你继续说。”
那婆子得了允许,忙不迭地道:“老太君明鉴,柔儿小姐确实是我们李家庄长大的。她娘是我远房表妹,后来病故了,临终前把柔儿小姐托付给我。前些日子,突然来了几个贵人,说是侯府的,要把柔儿小姐接走。我舍不得,就想来看看柔儿小姐过得好不好...”
叶柔儿浑身发抖,指着那婆子:“你...你血口喷人!我根本不认识你!”
婆子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柔儿小姐,这是您娘留给您的玉佩,您走的时候匆忙,落在我那里了。我今日特地给您送来...”
那玉佩质地普通,但样式独特,上面刻着一个“柔”字。
叶凌薇故作惊讶:“这玉佩...我好像见表妹戴过?”
叶柔儿猛地看向叶凌薇,眼中满是震惊和怨毒。她突然明白,这一切都是叶凌薇设计的!
老太君接过玉佩看了看,面色阴沉:“柔儿,这是你的玉佩吗?”
叶柔儿支支吾吾:“是...是我的,但是...”
“但是什么?”老太君厉声问,“这婆子说的可是实话?你并非在姨母家长大,而是在一个乡下婆子家里?”
全场哗然。若真如此,那叶柔儿的身份就大有可疑了。
叶柔儿扑通一声跪下,泪如雨下:“奶奶恕罪!柔儿...柔儿不是有意欺瞒!只是...只是怕说出来,奶奶会嫌弃柔儿出身低微...”
叶凌薇在一旁淡淡道:“表妹何必自轻自贱?侯府从来不是看重出身的地方。只是表妹隐瞒真实出身,又编造在姨母家长大的谎言,实在是...令人费解。”
这话说得巧妙,既显得大度,又点出了叶柔儿的欺瞒之罪。
老太君面色更加难看:“柔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叶柔儿哭得梨花带雨:“奶奶,柔儿知错了!柔儿只是...只是太想得到奶奶的疼爱,才会隐瞒实情...求奶奶原谅柔儿这一次...”
三姨婶心软,帮忙求情:“母亲,柔儿也是一时糊涂,她年纪小,怕被人看不起,才会出此下策。您就饶她这一次吧。”
其他几个亲戚也纷纷附和。
老太君长叹一声:“罢了,既然你都承认了,以后不可再撒谎欺瞒。至于这婆子...”她看向那乡下婆子,“给她些银两,打发她走吧。”
婆子千恩万谢地走了。
叶柔儿也谢恩起身,低垂的眼中却满是恨意。
宴席不欢而散。叶凌薇回到房中,春儿迫不及待地问:“小姐,您怎么知道表小姐的真实出身?”
叶凌薇微笑:“我让人去她所说的姨母家打听过,根本就没她这个人。于是又派人去她来的那个方向暗中查访,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这个李家庄的王婆子。”
“小姐真是神机妙算!”春儿佩服道,“这下表小姐可算是栽了个大跟头!”
叶凌薇却摇头:“没那么简单。今日她虽然丢了些颜面,但并未伤及根本。以她的性子,必定会报复。”
正如叶凌薇所料,接下来的几日,叶柔儿安分了许多,每日除了给老太君请安,几乎足不出户。但叶凌薇知道,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果然,五日后,叶柔儿又开始行动了。
这次,她不再直接针对叶凌薇,而是转而拉拢其他房的亲戚,特别是那些对叶凌薇继承家产有所不满的人。
叶凌薇冷眼旁观,并不阻拦。她倒要看看,叶柔儿能掀起什么风浪。
这日,叶凌薇正在房中看书,春儿匆匆进来:“小姐,不好了!表小姐和三房、四房的少爷小姐们在花园里说您坏话呢!”
叶凌薇不慌不忙地放下书:“都说我什么了?”
“说您...说您霸道专横,把持家中事务,不把其他房的兄弟姐妹放在眼里...”春儿气愤道,“还说要联合起来,向老太君抗议...”
叶凌薇轻笑:“就这些?走吧,我们去花园走走。”
主仆二人来到花园,果然看见叶柔儿和三房、四房的几个子弟坐在亭子里,说得正欢。
“表姐若是再这样下去,我们在这府中还有什么地位?”叶柔儿叹息道,“可怜我们都是侯府血脉,却要看着一个女子的脸色过日子...”
三房的叶文斌愤愤道:“就是!她叶凌薇凭什么独揽大权?就因为她爹是嫡长子?”
四房的叶婉儿也附和:“可不是嘛!连我娘想支取些银两都要经过她同意,真是太过分了!”
叶凌薇悄然走近,轻笑道:“诸位弟弟妹妹在聊什么这么热闹?”
众人闻声一惊,纷纷起身,面色尴尬。
叶柔儿强自镇定:“表姐怎么来了?我们...我们正在赏花呢。”
“赏花?”叶凌薇挑眉,“我怎么听到在说支取银两的事?婉儿妹妹,二婶前日支取五百两银子,说是给你置办嫁妆,我可是一句话没说就准了。怎么,这还算苛刻吗?”
叶婉儿脸一红,低下头不敢说话。
叶凌薇又看向叶文斌:“文斌弟弟,你上月支取三百两,说是要买古籍,我也准了。难道这还不够?”
叶文斌支支吾吾:“不是...表姐,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叶凌薇扫视众人,“我掌管家中事务,是老太君的意思。每一笔支出,我都记录在案,公平公正。若你们觉得我处事不公,大可以去向老太君说明。”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接话。
叶凌薇最后看向叶柔儿:“表妹,你刚来不久,对府中事务不了解,姐姐不怪你。但挑拨离间,可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叶柔儿脸色煞白,咬着嘴唇:“表姐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最好。”叶凌薇打断她,“诸位弟弟妹妹也都是明白人,应该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别被人当了枪使还不自知。”
说罢,她转身离去,留下众人神色各异地站在原地。
这一次,叶柔儿不仅没能拉拢到盟友,反而让其他房的人看清了她的真面目。
回到房中,春儿忍不住拍手称快:“小姐,您刚才真是太解气了!看表小姐那张脸,白得跟纸一样!”
叶凌薇却无喜色,反而眉头紧锁:“经此一事,叶柔儿必定会更加谨慎。我们往后的路,恐怕会更难走。”
“那怎么办?”春儿问。
叶凌薇望向窗外,目光坚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一世,我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侯府中的明争暗斗,也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