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森林之心”那条微弱却稳定的灵魂连接建立后,李二蛋在病床上的“工作”性质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他不再是那个在灵魂禁区冒险“编程”的孤胆黑客,而是变成了一个需要精心维护这条脆弱“星际热线”并尝试进行“跨物种文明交流”的接线员兼翻译官。
这工作绝不比之前轻松。与一个意识可能覆盖整片亚马逊雨林、思维模式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古老规则聚合体交流,其复杂性远超任何人类语言或密码学。信息的传递无法依靠线性的语言逻辑,而是依赖于高度凝练、蕴含多重含义的规则意象、情感共鸣以及纯粹的能量波动。
李二蛋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刚刚睁开双眼的婴儿,被迫去解读一部由宇宙基本力写就的、没有标点符号的浩瀚史诗。他必须将自己想要表达的意图——例如询问“催化剂”的威胁、寻求合作可能、了解其他节点信息——先在自己的灵魂深处,转化为最纯粹、最本源的感受和意象:一片被酸雨腐蚀的树叶代表着侵蚀,一根被强行掰断的树枝代表破坏,万物凋零的寒冬图景代表“虚无”的威胁,而种子破土、藤蔓交织则代表合作与生机。然后,他需要将这些复杂的“意象包”小心翼翼地通过连接通道投射出去。
而接收到的反馈,则更像是一场信息风暴。来自“森林之心”的回应并非清晰的语句,而是一团团需要他集中全部精神力去“浸入”感知的、庞大而混乱的规则信息云团。他可能会在其中瞬间体验到一片特定区域千万年的生态演变,感受到某种植物在面对环境剧变时的挣扎与适应,或者接收到对整个“蚀”之污染蔓延趋势的、基于生命网络本身的宏观悲悯与愤怒。
几天下来,李二蛋的精神力消耗甚至比之前“灵魂编程”时更大,因为他需要持续保持极高强度的信息处理与解读状态。但他的收获也是巨大的。
他清晰地感知到,“森林之心”对“催化剂”及其所代表的“蚀”与“虚无”,抱有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最深切的厌恶与排斥,视其为对一切存在意义的根本性否定。它愿意提供帮助,但这种帮助更倾向于“信息层面的共享”与“规则道义上的声援”。它自身似乎受到某种极其古老、刻印在它存在根基上的“契约”或“限制”,无法直接、大规模地以实体形式介入物质界的纷争。它更像是一位见证了无数文明兴衰的古老守护者与观察者,它的力量更倾向于维系生命本身的延续与平衡,而非参与具体的战争。
同时,通过与“森林之心”的深度交流,李二蛋也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灵魂上那个“根源标记”的特殊性。在“森林之心”那宏大而古老的感知中,这个标记确实如同无尽黑暗中最醒目的信标,但其散发的“光芒”是复杂而矛盾的。除了显而易见的“危险”、“被诅咒”、“吸引灾厄”的特性外,还隐约缠绕着一丝极其微弱的、“钥匙”、“变数”乃至“希望火种”的意味。这种矛盾的特性,正是“森林之心”最终愿意回应他这个渺小个体呼唤的重要原因之一。
“它明确表示,‘蚀’的污染正在侵蚀的不是某一个物种,而是生命网络本身,是构成这个世界的底层生机规则。”李二蛋脸色苍白,带着深度精神疲劳后的虚脱感,向周晴转述着解读出的信息,“它认可我们是在为守护‘存在’而战,但它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以我们目前所能调动的力量层级,去正面抗衡那个正在被‘接引’的存在,无异于……嗯,它的原生意象是‘蜉蝣撼树’、‘滴水入沸鼎’。”
周晴快速记录着,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它提到了其他像它一样的存在?它对它们的态度如何?”
“提到了,而且比较明确地指向了‘潮汐之歌’和‘大地脉动’。”李二蛋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努力回忆着那庞杂信息流中的细节,“它对‘潮汐之歌’的评价是……‘恪守本职,精于计算,可有限合作’。对‘大地脉动’则是‘沉睡深沉,意志难测,需谨慎接触’。听起来,这些古老的存在之间,似乎存在着基于各自规则本性的、微妙的平衡关系,甚至可能有着我们无法理解的……竞争或制衡。它特别建议我们优先尝试接触‘潮汐之歌’,认为其掌握的‘循环’与‘平衡’法则,或许能对目前日益失控的全球能量失衡状态,起到一定的稳定和拖延作用。”
这个建议与749局智库之前的分析高度吻合。在七个已探明的规则级能量点中,“潮汐之歌”和“生命母巢”是唯二被初步评估为“秩序中立偏友善”、且有较大合作潜力的目标。
有了与“森林之心”成功建立连接并初步交流的经验,李二蛋这次尝试接触“潮汐之歌”时,心态上沉稳了许多,操作上也更加精准和有针对性。他依旧以“自然道种”的亲和力作为沟通的基石,但融入了更多从“森林之心”那里感悟和理解到的、关于世界“平衡”、“循环”、“引力与斥力”的规则意象,试图让自己的“呼叫信号”更符合“潮汐之歌”的“频率”。
然而,与“潮汐之歌”建立连接的过程,依旧充满了未知与挑战。当李二蛋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探向那个代表着南太平洋区域庞大意志的“坐标”时,他感受到的不再是“森林之心”那种磅礴而温暖的生机,而是一种更加宏大、更加冰冷、更加客观浩瀚的意志。那感觉,仿佛他的意识不再面对一片森林,而是在试图仰望和理解整个星球的水体循环系统,面对着月球引力牵引下的、永不停歇的潮汐伟力。他的精神力在其面前,渺小得如同试图测量大海深度的尘埃。
他持续地、耐心地发送着包含“失衡求助”、“规则扰动”、“寻求稳定之力”等核心意念的规则信号,像是一颗投入无垠大海的石子,期盼着能得到一丝回应。
这一次,回应来得比预想中要快,但其形式却完全出乎李二蛋的预料。
没有持续的连接感,没有需要他费力解读的规则信息云团。
就在某一刹那,一股无法形容其庞大的意志,如同覆盖了整个行星的引力潮汐,毫无征兆地、平静地漫过了他极度延伸的灵魂感知。那一瞬间,李二蛋感觉自己仿佛被整个太平洋的海水淹没,又像是被抛入了宇宙真空,感受着星球自转与公转的宏大韵律。这股意志没有携带任何情绪,只有纯粹到极致的、基于物理法则的计算与洞察。
然后,在这股意志退去之前,一个极其短暂、但信息密度高到匪夷所思的“规则数据包”,被如同盖章一般,精准地烙印在了他的灵魂感知核心。紧接着,那股宏大的意志便如同退潮般,毫无留恋地、彻底地撤离,没有留下任何持续的联系,干脆利落得令人心悸。
那感觉,根本不像是一次对话,更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存在,在经过精密计算后,认为有必要,于是随手在他的灵魂“留言板”上,留下了一段冰冷、客观、不容置疑的“语音留言”和“行动指令”。
【系统提示:接收到来自南太平洋区域(潮汐之歌规则投影)的超高密度规则信息包。信息载体:引力波纹编码。】
【信息包解析中…解析完毕。】
【信息内容:1.一组极其精确的、基于当前星球坐标系及空间曲率的多维坐标数据流,指向南太平洋某海底区域(与之前监测到的空间褶皱高度重合)。2. 一个动态的、由无数交织的引力线、月球轨道参数及能量流数学模型构成的、不断进行实时演算的规则符号。附带意念(无感情):观测确认:全球能量平衡正在被外力系统性破坏。提供坐标:系‘催化剂’全球接引阵图关键能量枢纽节点之一。根据现有变量计算,成功干扰此节点,可导致‘接引仪式’整体进程延迟约7.3(±0.1)个地球标准自转周期。执行风险及后续代价,由信息接收方自行承担。】
【信息包传递完毕,单向连接自动永久中断(由信息发送方强制关闭)。】
【任务“建立跨维度\/跨位面初步信息连接”完成度更新:40%。】
【奖励发放:洞天福地“初级聚灵阵”功能恢复(运行效率恢复至原基础水平的30%),财富值+3000,人气值+。成功记录未知动态规则符号,已归档(命名:潮汐演算核心)。】
李二蛋怔在了病床上,花了足足十几秒钟,才从那种被宏大意志洗礼后的眩晕感中恢复过来,并彻底理解了这段“留言”的全部含义。
“它…它给了我们一个精确坐标!”李二蛋猛地转过头,因为动作过猛而牵动了肋骨的伤势,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但语气中的震惊与激动难以掩饰,“是‘催化剂’阵图的一个关键能量节点!就在南太平洋那个海底空间褶皱的具体位置!它还说…干扰那里,可以为我们争取到超过七天的时间!”
周晴“唰”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被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极度严肃所占据:“坐标?!它直接给出了精确坐标?!还计算出了干扰效果?!这…这简直是…雪中送炭!不,是绝境逢生!”
这份情报的价值确实无法估量!749局之前虽然通过全球监测网络大致锁定了几个能量异常区,但要像这样精确定位到阵图架构中起核心作用的“能量枢纽”,尤其是在环境极端恶劣、技术手段难以深入的深海和空间褶皱区域,需要投入的资源和时间将是天文数字。“潮汐之歌”这份看似冰冷的“礼物”,直接将他们的战略主动性提升了数个层级!
“但它明确强调了‘代价自负’。”李二蛋冷静地补充道,眉头紧紧蹙起,感受着脑海中那个冰冷而复杂的“潮汐演算核心”符号,“这意味着那个节点绝非善地,要么有‘催化剂’的重兵把守,要么节点本身蕴含着巨大的危险,甚至可能是一个陷阱。而且,它这种…纯粹基于计算和平衡法则行事,不带任何情感偏向的态度,也值得我们高度警惕。它帮助我们,或许仅仅是因为‘催化剂’的行为破坏了它维护的‘平衡’,而非出于任何善意。”
“无论如何,这是至关重要的战略突破!”周晴已经快速在加密通讯器上操作起来,将坐标信息和“潮汐之歌”的评估以最高绝密等级发送给总局作战指挥部,“我们必须立刻动员所有可用的深海探测与特种作战力量,核实坐标,评估敌方防御,以最快速度制定出可行的打击或干扰方案!七天时间…如果我们能成功争取到这七天,就能为后续的部署、研究以及…寻找其他盟友,赢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她看向李二蛋,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激与敬佩:“李二蛋,你又一次创造了奇迹!这份情报,可能拯救了亿万生命!”
李二蛋脸上却并没有太多喜悦,他缓缓靠回床头,感受着脑海中那两个风格迥异的“规则印记”——一个充满了生命的温暖、包容与些许的悲悯,如同慈祥而智慧的长者;另一个则如同最精密的宇宙法则化身,冰冷、客观、高效,不带丝毫个人情感。
他成功地通过灵魂上的诅咒标记,“摇”来了两位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外援”。
但它们的行事风格和内在动机,却如此天差地别。
“森林之心”倾向于提供信息、智慧和道义上的支持,像一个关心生态平衡的守护者。
“潮汐之歌”则直接提供解决方案和关键数据,像一个绝对理性的超级AI,明码标价,风险自担。
那么,剩下的那些“节点”呢?
那个象征着“凛冬堡”的极寒与死寂,是否会像严冬一样冷酷无情,视一切生命为多余?
那个代表着“深渊低语”的黑暗与侵蚀,是否充满了堕落与疯狂的诱惑?
他这条以自身灵魂为代价、强行搭建起来的、脆弱而危险的“全球高维通讯网络”,未来究竟会引来的,是共同救世的诺亚方舟,还是……一尊尊被他亲手唤醒、可能带来更大灾难的……远古神只或灭世天灾?
李二蛋望着病房窗外那依旧被阴霾笼罩的天空,心中没有答案,只有一片沉重的迷雾。
但他清楚地知道,无论前方是方舟还是魔盒,他都已经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停下脚步的代价,是整个世界的终焉。他只能在这条未知的路上,继续走下去,直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