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通的四十鞭刑,如同寒冬里的一盆冰水,不仅浇灭了桃花山部众初来时的浮躁气焰,更让所有梁山新旧头领都清晰地认识到——朱贵首领立下的规矩,绝非虚文。校场上回荡的鞭挞声与惨叫声,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威慑力。李忠虽面色铁青,却也只能强压不满,约束部下,暂时偃旗息鼓。
然而,外部的压力却不会因内部的整肃而稍有减缓。
就在周通事件平息后的第三天清晨,凄厉的号角声便划破了水泊的宁静,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拉回了南岸。呼延灼,这位名将的耐心显然已经耗尽,或者说,来自东京枢密院的催促进军文书,如同道道鞭子抽在他的背上,让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官军庞大的水师战舰再次向前逼近,但这一次,它们并非为了抢滩登陆。在艨艟斗舰的严密护卫下,数架体型远超寻常、结构更为复杂的重型抛石机被推上了特制的坚固筏台。那庞大的身影,即便隔着宽阔的水面,也能感受到一股沉甸甸的压迫感。
“放!”
随着南岸传来的隐约喝令声和令旗挥动,绞盘转动发出的嘎吱声令人牙酸。巨大的配重箱轰然坠落,长长的抛竿带着令人心悸的呼啸,将百斤重的巨石猛地抛向天空!
巨石划过高高的抛物线,带着毁灭性的气势,狠狠地砸向梁山设置在南岸水际的前沿哨站!
轰——!
第一块巨石落下,简陋的木质望楼如同孩童的玩具般被瞬间摧毁,木屑纷飞。紧接着,第二块、第三块……石弹如同冰雹般落下,砸在滩头辛苦构建的工事上,砸在泊岸备用的轻舟上,溅起冲天水柱和泥沙。甚至有一块越过了水际,砸进了后方的一片树林,惊起漫天飞鸟,在地面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深坑。
虽然准头欠佳,十发中也未必能有一发精准命中重要目标,但这种超远距离的、无可抵御的轰击,带来的心理威慑是巨大的。驻守前沿的梁山士卒被迫后撤,躲避这从天而降的灾厄。一种无力感和些许慌乱的情绪,随着巨石落地的轰鸣声,在部分军士心中蔓延。
“哥哥,呼延灼这老小子,把东京看家的家伙都搬来了!”阮小二水战不惧,但对这种只能挨打无法还手的局面,也是憋闷不已,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聚义厅内,众头领面色凝重。林冲沉声道:“此物射程极远,超乎弓箭弩炮,我寨墙虽坚,若被其持续轰击,难保不出纰漏。需得想办法破了它。”
吴用轻摇羽扇,眉头紧锁:“难。其置于水上筏台,周边必有战舰游弋,我水军难以靠近。纵使效仿火攻,对方历经前次教训,必有防备。”
陈霄(朱贵)听着众人的议论,目光却投向了后山的方向。他表面平静,心中却有一团火在燃烧。内部刚刚立威,外部强压便至,这正是考验梁山真正成色的时候。他等待的“答案”,也该揭晓了。
“传令各寨,加固工事,暂避其锋。前沿哨所人员撤回第二道防线,保存实力。”陈霄下达了稳妥的指令,随即起身,“林教头、吴学究,山上防务暂由你二人主持。我去后山工坊看看。”
众人只道首领是去督促军械打造,以应对眼前的危局,并未多想。唯有陈霄自己知道,他要去验收的,是一件足以改变战场规则的武器。
就在陈霄准备动身时,亲卫来报,李忠求见。
李忠进入厅内,神色比起前两日恭顺了许多,显然鞭刑的余威尚在。他拱手道:“朱贵哥哥,官军势大,器械凶猛。我桃花山部众新附,愿为前驱,寻机出击,破坏其抛石机,以报哥哥收留之恩!”他话语诚恳,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陈霄深深看了他一眼,心中明了。李忠这是想借机立功,挽回颜面,同时也想试探梁山对其部的信任程度,以及是否真的会让他们去执行这等危险任务。
“李忠兄弟有心了。”陈霄语气平和,“然敌军戒备森严,水上强攻,伤亡必大,非智者所为。你部新来,尚未熟悉我梁山战法与水泊地形,暂且安心整训,日后自有倚重之处。破敌之策,我已有计较。”
李忠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既有松了口气,也有些许失落,更多是疑惑——不计伤亡强攻不行,那首领的“计较”又是什么?但他不敢多问,只得躬身称是,退了下去。
处理完这内部插曲,陈霄这才带着亲卫,悄然前往后山。
后山,被划为绝对禁区的甲字工坊区,气氛比前线更加紧张灼热。炉火比往日更加炽烈,空气中弥漫着焦煤、熔融金属和硫磺的混合气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工匠头目老周,一个满脸烟灰、手指粗糙的汉子,见到陈霄到来,激动得几乎语无伦次:
“首…首领!成了!第一门‘破军炮’,成了!”
在工坊最深处的空地上,覆盖的油布被掀开,露出了一个黝黑的、散发着冰冷金属光泽的庞然大物。它有着粗壮厚实的铸铁炮身,长达近一丈,口径如海碗,架设在坚固的木制炮架上,充满了力量感。这是集合了梁山目前最好工匠、最优材料,依照陈霄提供的、超越这个时代认知的图纸,经过无数次失败、调整、再铸造后,最终成功的结晶。
陈霄走上前,手指抚过冰凉粗糙的炮身,感受着那沉甸甸的分量,仿佛能触摸到其中蕴含的毁灭力量。他仔细检查了炮膛的光滑度、炮耳的坚固性、引火孔的位置,每一个细节都确认无误。
“火药装填如何?”他沉声问,压抑着内心的激动。
“按首领给的秘方,颗粒火药,定量装填,以油纸绸布包裹,用药杵压实了。”老周恭敬回答,又递过一个同样由铸铁打造、略显粗糙的球形实心弹丸,“弹丸也按规格备好了,斤两不差。”
“好。”陈霄点头,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今夜子时,进行第一次试射。所有参与人员,不得离开禁区。时迁!”
“在!”阴影中,时迁的身影悄然浮现。
“清场戒严,试射山谷方圆三里内,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若有窥探者,一律拿下!”
“是!”时迁领命,身形再次隐没。
是夜,月黑风高。后山一处偏僻的、三面环山的死谷被选为试射场。山谷尽头,数百步外,特意堆叠着模拟敌军工事和舰船的巨石、厚木靶墙。
“破军炮”被数十名精壮汉子小心翼翼地推入预设阵地,粗大的炮口沉稳地遥指远处的目标。所有参与试射的工匠和神机营精锐都屏住了呼吸,既期待又恐惧。他们见过“震天雷”凌空爆炸的威力,却无法想象这个更加庞大沉重的铁家伙,发出怒吼时将是何等光景。
陈霄亲自站在炮身侧后,借着风灯的光芒,再次确认了瞄准方向和装填情况。他接过火把,看向周围一张张被火光映照得明明暗暗、紧张而又充满希冀的脸。
“点火!”
命令下达,手持火把的神机营士兵深吸一口气,将火把稳稳地伸向炮尾那截特意加长的引信。
“嗤——”
引信被点燃,冒着耀眼的火花,发出急促的燃烧声,如同一条火蛇,迅速钻入炮膛。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目光死死盯着那幽深的炮口。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寂静。仿佛连风声都停止了。
下一刻——
轰!!!
一声难以用言语形容的、仿佛天崩地裂般的巨响猛然炸开!炮口瞬间喷吐出长达数尺的炽烈火焰,将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沉重的炮架猛地向后一震,炮轮在地上犁出两道深沟,激起一片尘土!
几乎在巨响传来的同时,远处那堆叠的巨石目标处,爆起一团巨大的烟尘和火光!一块数百斤重的巨石被直接命中,瞬间四分五裂,化作无数碎石激射而出,发出尖锐的破空声!旁边的厚木靶墙也被飞溅的碎石和狂暴的气浪打得千疮百孔,甚至直接断裂倒塌!
地动山摇!声震四野!
山谷中一片死寂,只有持续的耳鸣声在众人脑海中嗡嗡作响。所有人都被这毁天灭地般的威力惊呆了,张大嘴巴,望着远处那片被瞬间摧毁、烟尘弥漫的目标区,半晌说不出话来。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浓郁的硝烟味。
老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望着那兀自冒着缕缕青烟的黝黑炮口,激动得老泪纵横:“成了…真的成了!神兵!这是神兵天降啊!”
陈霄强压下心中的激动与震撼,快步上前,仔细检查炮身。除了沾染些许烟炱,炮体完好无损,没有出现裂纹或变形。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成功了!梁山,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足以打破战场平衡的重型火器!
然而,这声宛若九天惊雷的巨响,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传得极远,甚至盖过了水泊的波涛声。
水泊南岸,官军大营。尚未安睡的呼延灼被这突如其来的、迥异于抛石机发射、也绝非自然雷声的恐怖巨响惊得猛然站起,手中的茶杯“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快步冲出大帐,望向漆黑一片的梁山方向,脸上写满了惊疑与骇然。那响声,沉闷、暴烈,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意味。
“什么声音?!是打雷吗?”值夜的副将惊慌失措地跑来,声音带着颤抖。
呼延灼缓缓摇头,脸色在火把映照下显得极其难看,瞳孔深处甚至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不…这不是雷…这声音,来自梁山深处!”他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不安,远超面对“震天雷”之时。梁山贼寇,究竟又弄出了什么更可怕的物事?
梁山后山的山谷中,陈霄抚摸着微微发烫的炮身,目光仿佛穿透了浓重的夜幕,看到了南岸军营中呼延灼那惊疑不定的脸。
惊雷已响,潜龙出渊。接下来,该让这雷霆之威,真正降临在敌人的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