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电子音在脑海中沉寂下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沈前锋靠在潮湿冰冷的砖墙上，剧烈地喘息着，胸腔里火辣辣地疼。肾上腺素的效果正在褪去，手臂肌肉因长时间紧绷而微微颤抖。鼻尖萦绕的不再是图书馆陈旧书卷的气味，而是硝烟、尘土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缓缓摊开手掌，那柄救了他和那个陌生男子性命的折叠弩已经消失不见，重新回到了那个被他命名为【烽火空间】的十立方米混沌区域里。一同回去的，还有那几个烟雾弹的空壳。
十立方米。这是他目前所能掌控的全部空间。里面除了刚才消耗掉的武器，还杂乱地堆放着一些他穿越前准备的“生存物资”——几箱压缩饼干、几桶饮用水、一个急救箱、一些基础工具，以及几根他鬼使神差带上的工业用高强度钛合金短棒。现在看来，这些远远不够。
“必…必须离开这里……”一个虚弱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沈前锋低头，看向被他半拖半拽弄到墙角的男人。对方约莫三十岁上下，面色因失血和疼痛而苍白，但眼神却异常锐利，正紧紧盯着他。他肩部的伤口还在渗血，将粗布衣服染红了一片。
“能走吗？”沈前锋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可疑，一身与时代格格不入的休闲装，还凭空变出武器，任谁都会警惕。
男人点了点头，咬紧牙关，试图靠着自己站起来，但身体一晃，险些栽倒。沈前锋立刻伸手扶住他。
“这边！”男人指了一个方向，声音压得很低，“穿过两条巷子，有个废弃的院子……暂时安全。”
沈前锋没有多问，架起他，迅速没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城市的轮廓在黑暗中显得狰狞，远处的火光偶尔会映亮一片残破的屋檐，日语的口令声和零星的枪声仿佛无处不在的背景音，提醒着他这里无处不在的危险。
他按照男人的指引，在迷宫般的巷道里穿梭。脚下的青石板路凹凸不平，两旁是紧闭的门户和坍塌的墙垣。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分析着眼前的处境。系统，空间，1938年，日军占领区……这些信息碎片组合成一个令人窒息的现实。他不仅要想办法生存下去，还要完成那个看似莫名其妙的“任务”。
保护这位名叫“老周”的联络员，仅仅是开始。
终于，他们在一条死胡同的尽头，找到了一扇几乎被杂物堵住的破旧木门。男人示意就是这里。沈前锋费力地挪开一个破筐，架着老周侧身挤了进去。
院子很小，杂草丛生，只有一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里面弥漫着一股尘土和霉味，但暂时看来是安全的。
沈前锋将老周小心地放在角落里一堆干草上，然后立刻反身，仔细地将门后的杂物重新堵好，尽可能恢复原状。做完这一切，他才松了口气，感觉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
“兄弟，多谢救命之恩。”老周靠在墙上，喘着气说道，“我叫周大河，道上朋友给面子，叫声老周。今日若不是你，我这条命就交代在鬼子手里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沈前锋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感激混杂的复杂情绪。“你……你那烟，还有那弩……厉害得很。兄弟是哪条道上的？看着面生得很。”
来了。沈前锋心念电转。在来的路上，他已经快速构思了一个相对合理的身份。
“姓沈，沈前锋。”他开口道，语气尽量显得沉稳，“刚从南洋回来，本想做些生意，没想到……碰上这阵仗。”他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苦笑一下，“行李都丢在路上了，就剩些保命的小玩意儿，让周大哥见笑了。”
“南洋？”老周眼中闪过一丝恍然，随即又升起新的疑惑。南洋华侨支援抗战的不少，但像沈前锋这样，身手利落，装备还如此奇特精良的，却是罕见。那烟雾浓得诡异，那弩箭快得惊人，绝非凡品。
“是啊，家里做些小生意。”沈前锋含糊其辞，随即转移话题，“你的伤要紧吗？我看看。”
他蹲下身，检查老周肩头的伤口。子弹擦着肩胛骨飞过，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豁口，万幸没有伤到主要血管和骨头，但失血不少。他从随身带着的（实际上是从空间取出）急救箱里拿出纱布和消毒药水——为了掩饰，他提前将这些东西塞进了外套口袋里。
“有点疼，忍着点。”沈前锋动作熟练地用镊子夹起沾满消毒药水的棉球，清理着伤口周围的污血和碎布屑。他在现代参加过野外生存和急救培训，这些操作并不陌生。
药水刺激伤口的剧痛让老周倒吸一口凉气，但他硬是咬着牙没吭声，只是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看着沈前锋熟练的动作，眼神中的疑虑稍减，取而代之的是一份真正的感激和认可。这年头，懂洋文、会玩新奇玩意儿的人不少，但能如此镇定处理伤口、不怕血的读书人或商人，可不多见。
“沈兄弟手法老练，不像普通的生意人。”老周喘着气说道。
“南洋那边林子深，跟着家里的护卫队学过几手，防身罢了。”沈前锋一边包扎，一边用早已想好的借口应对。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南洋富商雇佣护卫、拥有一些非常规武器也说得通。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但清晰的脚步声从巷子外传来，由远及近！
沈前锋和老周同时屏住了呼吸。老周下意识地去摸腰间，却摸了个空——他的枪早在之前的追逐战中就打光了子弹丢掉了。沈前锋眼神一凝，手已经虚按在腰间，意念沟通了【烽火空间】，那柄折叠弩再次处于随时可以激发的状态。
脚步声在巷口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观察。紧接着，一个略显清冷的女声响起，带着一丝试探：
“老周？是你在里面吗？”
听到这个声音，老周紧绷的身体瞬间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是潘掌柜！”他低声对沈前锋说了一句，随即扬声道，“潘掌柜，是我，老周。门后堵着东西，麻烦你从东边矮墙那边进来。”
外面的女人应了一声。片刻后，一道轻捷的身影如同狸猫般从东侧一段低矮的残墙上翻了下来，落地无声。
借着从破窗透进来的微弱天光，沈前锋看清楚了来人的样貌。这是一个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蓝色碎花布袄，黑色长裤，头发在脑后利落地挽成一个髻，面容清秀，但眉眼之间带着一股寻常女子没有的干练和沉稳。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明亮，此刻正带着警惕和审视，快速地扫过整个废弃的屋子和角落里的两人，最终落在了沈前锋身上。
她的目光如同实质，让沈前锋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绝不是一个普通药铺掌柜该有的眼神。
“这位是？”她的声音平静，听不出什么情绪。
“潘掌柜，这位是沈前锋沈兄弟，南洋回来的。刚才要不是他仗义出手，我恐怕就回不来了。”老周连忙介绍，语气中充满了感激，“沈兄弟，这位是‘济生堂’药铺的潘丽娟潘掌柜，自己人。”
潘丽娟对着沈前锋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但眼神中的审视并未减少。“老周，伤得重吗？”她快步走到老周身边，蹲下检查他的伤口。当她看到那已经包扎好的、使用着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材料和工艺的纱布时，她的动作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皮外伤，沈兄弟已经帮我处理过了。”老周说道，“鬼子不知道发了什么疯，今晚巡查得特别严，我差点就没绕出来。”
“情报送出去了吗？”潘丽娟压低声音问道。
老周点了点头，同样低声道：“放心，已经交给‘杜鹃’了。只是我回来的路上被鬼子的巡逻队撞见，他们好像认出了我，追得很紧。”
潘丽娟秀眉微蹙，沉吟片刻：“这里不能久留。鬼子丢了人，还吃了这么大的亏，肯定会全城大搜捕。我们必须马上转移。”她说着，目光再次转向沈前锋，“沈先生，感谢你救了老周。不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她的问题直接而关键。一个来历不明、身手不凡、还拥有奇特装备的“南洋商人”，在这种敏感时期，是极大的不确定因素。
沈前锋迎着她的目光，坦然道：“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本想找个地方落脚，再做打算，没想到一来就碰上这事。”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对甬宁不熟，暂时……没什么具体的打算。”
潘丽娟沉默地看着他，似乎在权衡利弊。屋内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三人轻微的呼吸声。远处，日军的哨声和犬吠声隐约可闻，提醒着他们危险并未远离。
过了好几秒，潘丽娟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但似乎做出了某种决定：“既然如此，沈先生如果不嫌弃，可以先跟我回药铺暂避。济生堂虽小，还算隐蔽。等风头过了，再作计较。”
她的话听起来合情合理，充满了感谢和善意。但沈前锋清晰地捕捉到，在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的深处，一闪而过的，是更深沉的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这个女人，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她邀请他，与其说是报答救命之恩，不如说是要将这个“不确定因素”放在眼皮底下监视、观察。
沈前锋心中明了，但脸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感激之色：“那就多谢潘掌柜了。实在是麻烦你了。”
“不必客气，你救了老周，就是帮了我们大忙。”潘丽娟站起身，“事不宜迟，我们得趁天完全亮前离开。老周，能走吗？”
“能！”老周在沈前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潘丽娟走到门边，透过缝隙仔细观察了一下外面的情况，然后示意安全。她率先灵巧地钻了出去，沈前锋则扶着老周紧随其后。
三人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融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潘丽娟对这里的巷道极为熟悉，带着他们专挑最偏僻、最难走的小路穿行。
沈前锋跟在后面，看着前方那道矫健而警惕的背影，心中充满了警惕。他知道，自己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暂时安全的避难所，更是一个充满未知的旋涡。
而走在前面的潘丽娟，脑海中同样思绪翻腾。老周低声向她描述了被救的经过，特别是那神奇的烟雾和致命的弩箭。这一切，都指向身后那个自称“南洋商人”的沈前锋，绝非常人。
他到底是什么人？那些装备从何而来？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别有目的？
疑问如同藤蔓般缠绕在她心头。她需要一个答案。在转过一个拐角，确认暂时安全的瞬间，潘丽娟状似无意地放缓脚步，与沈前锋并肩，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仿佛闲聊般轻声问道：
“沈先生从南洋回来，这一路上想必不太平。不知道……您搭乘的是哪家公司的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