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钢铁格栅在沈前锋手中微微颤动，螺丝与老旧的水泥摩擦，发出细微得几乎不可闻的“沙沙”声。他的动作稳定而精准，全身的肌肉却紧绷如弓，每一根神经都感知着外界最微小的变化。通风管道内弥漫着陈年灰尘和铁锈的沉闷气味，下方牢房里微弱的光线透过格栅的缝隙，切割在他沾满污迹的脸上。
潘丽娟靠在墙角，仰着头。她的脸色在昏暗光线下显得异常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那双曾锐利如鹰隼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和一丝绝处逢生的微光。她看着上方那个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轮廓，看着他手中那套绝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精密工具，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用尽力气，试图支撑起虚弱的身体，配合他的行动。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每一次螺丝的转动，都像在沈前锋的心弦上拨动了一下。他不敢快，快了容易发出异响；也不敢慢，慢一分就多一分危险。老周的情报，阿祥制造的混乱，黄英那带着陷阱的“诚意”，还有这蜿蜒曲折、充满未知的地下路径……所有的努力和算计，都凝聚在这最后一步——打开这扇通往希望，也可能通往地狱的栅栏。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下方的牢房。除了一张破木板床和一个散发着恶臭的便桶，别无他物。潘丽娟身上的囚服破烂，露出的手腕和脚踝处有明显的捆绑和拷打留下的淤痕，但她的眼神依旧清醒，甚至在他看过来时，极轻微地、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快了，最后一颗螺丝。
沈前锋深吸了一口充满污浊的空气，将工具换了一个角度，卡进最后一个螺帽的凹槽里。只要拧开这个，他就能撬开这不算太重的铁栅，然后放下绳索，带着她，沿着来路撤回。外面的混乱应该还在持续，阿祥点燃的那几个废弃仓库，足够吸引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至少十分钟。这是他计算好的安全窗口。
就在这时——
“呜——呜——呜——！”
凄厉、尖锐，如同恶鬼嘶嚎的警报声，毫无任何征兆地，猛地撕裂了监狱上空相对沉闷的空气！这声音并非来自远处阿祥制造爆炸的方向，而是源自这座看守所的内部，仿佛就在他们头顶炸响！
声音穿透厚厚的墙壁和管道，震得沈前锋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在千分之一秒内骤然收缩，如同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原本只有零星光线的监狱内部，“唰”地一下，数道雪亮刺眼的探照灯光柱如同巨大的利剑，从走廊两端和高处的哨位横扫而下，瞬间将原本昏暗的牢房通道照得亮如白昼！光柱疯狂地移动、交叉，搜寻着任何可疑的阴影。
“噔噔噔噔——！”
密集、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如同骤雨敲打地面，从四面八方涌来。是日军皮靴特有的硬底踩踏水泥地面的声音，混合着日语粗暴的呼喝、枪械碰撞的金属脆响，迅速汇聚，形成一张不断收紧的死亡之网，目标直指东区牢房！
暴露了！
这个词如同冰锥，瞬间刺入沈前锋的脑海。不是因为阿祥在外围制造的混乱，而是内部发现了异常！是哪里出了问题？是那个被堵死的管道入口被发现了？还是他在潜入过程中留下了没注意到的痕迹？或者是……黄英？那个交易本身就是一个精准的定位陷阱？
没有时间细想！
他猛地低头，看向下方的潘丽娟。她的反应比他更快，在警报响起的瞬间，眼中那刚刚燃起的微光骤然被凝重和决绝所取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用尽力气向他做了一个极其快速而明确的手势——走！快走！
不能走！
沈前锋的眼神一厉。已经到这一步了，警报响了，意味着常规的撤离路线大概率已被封锁或即将被封锁。现在放弃，潘丽娟必死无疑，而他独自一人能否在已经完全惊醒、全面戒严的看守所里杀出去，也是未知数。一旦他被捕，空间秘密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拼了！
“咔哒！”最后一颗螺丝在他几乎是蛮力的拧动下脱落，掉在管道底部发出微弱的轻响，但这声音瞬间被淹没在刺耳的警报和纷沓的脚步声里。
他双手抓住铁栅边缘，手臂肌肉贲起，猛地向上一提，再顺势向旁边一推！沉重的铁栅被无声地移开，露出了一个足以让人通过的洞口。
“上来！”他压低声音，急促地对下方喝道，同时迅速从空间里取出一卷准备好的登山绳，将一头固定在通风管道内侧一处结实的结构上，另一头猛地抛了下去。绳子准确地垂落在潘丽娟手边。
潘丽娟没有丝毫犹豫。求生的本能和长期斗争磨练出的意志，让她忽略了身体的伤痛和虚弱。她抓住绳索，试图借力攀爬，但受伤和长期关押导致的气力不济，让她的手臂剧烈颤抖，第一次发力竟然没能成功。
“快点！他们马上就到！”沈前锋能听到脚步声已经在靠近这条走廊，日语呼喝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分辨出“东区！”“搜查每一间牢房！”的词语。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单手死死抓住固定端，另一只手准备随时发力拉拽。目光死死盯着下方那个艰难挣扎的身影，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
潘丽娟咬紧牙关，嘴唇被咬出一丝血色。她再次尝试，双脚蹬踩着粗糙的墙壁，借助沈前锋在上面开始用力的提拉，一点一点，艰难地向上移动。
就在这时，“哐当！”一声巨响，从走廊尽头传来，似乎是某扇铁门被暴力撞开的声音。紧接着，一束强烈的光柱猛地扫过沈前锋刚刚爬过来的那段通风管道外部，光影在格栅的缝隙间快速闪动。
“这里！通风管道！格栅被破坏了！”一个日军士兵用日语尖声叫道。
“包围那里！火力准备！”
“砰！砰！”清脆的枪声响起，子弹打在通风管道外壁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铛铛”声，溅起一串火星。流弹穿透薄薄的铁皮，带着尖锐的呼啸从沈前锋和正在攀爬的潘丽娟身边擦过！
沈前锋猛地伏低身体，将暴露的风险降到最低，手上的力量却丝毫未减，反而更加用力。他能感觉到绳索上传来的重量在晃动，潘丽娟在下方的处境更加危险。
“坚持住！”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潘丽娟没有回应，只是更加拼命地向上攀爬。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手臂和腿上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渗出，在灰色的囚服上染开暗红的痕迹。每一秒，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赛跑。
终于，她的手指够到了管道边缘。沈前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触手处一片冰凉和黏腻（汗与血混合），他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上一提！
潘丽娟大半个身体终于进入了相对安全的通风管道内部。她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几乎虚脱。
然而，危机并未解除，反而更加迫在眉睫。
“咚咚咚！”沉重的脚步声已经来到了他们正下方的走廊。至少有四五名士兵聚集在了这间牢房门外。钥匙串碰撞的哗啦声清晰可闻。
“八嘎！门锁是好的！”一个声音吼道。
“看上面！通风口被打开了！”
“瞄准通风口！”另一个声音声嘶力竭地命令道。
数支步枪的枪口立刻抬起，黑洞洞地指向了刚刚被沈前锋推开铁栅、此刻还敞开着洞口的下方通风口。只要一声令下，密集的子弹就会瞬间灌入这条狭窄的管道，将他们两人打成筛子！
沈前锋甚至能听到枪栓被拉动的“咔嚓”声。他猛地将虚弱的潘丽娟向管道深处、远离洞口的方向推了一把，自己则迅速转身，面向洞口，眼神在瞬间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的手中，毫无征兆地多出了两个黑乎乎、拳头大小的东西。不是这个时代任何军队的制式装备。
那是两枚经过他简单改造，加入了空间里储存的镁粉和橡胶颗粒的……强光震撼弹！
“闭眼！低头！”他对着潘丽娟低吼一声，不等她反应，用牙齿咬掉其中一个的拉环，毫不犹豫地朝着下方敞开的洞口，扔了下去！紧接着是第二颗！
他没有选择杀伤性手雷，因为爆炸破片在狭窄空间同样可能伤及自己和潘丽娟，而且巨大的声响和冲击波可能震塌这段不算坚固的通风管道。强光震撼弹，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制造混乱、争取短暂时间的最佳选择。
第一颗震撼弹沿着抛物线，精准地穿过通风口，落向下方的牢房。
“什么东西？”下面的日军士兵显然看到了掉落的异物，发出了惊疑的叫声。
就在他们下意识地将目光聚焦在那掉落物体上的瞬间——
“轰！！！”
并非爆炸般的巨响，而是一种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鸣！伴随着爆鸣，一团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刺眼的白色光芒猛地在那间狭小的牢房里爆发开来，瞬间吞噬了一切！
即使沈前锋提前闭眼转头，并且身处管道内部，他依然能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光感穿透眼皮，以及那声波对耳膜造成的压迫感。
下方，则是在刹那间陷入了一片彻底的混乱和失能状态。
“啊——我的眼睛！”
“看不见了！”
“耳朵！听不见了！”
凄厉的、非人的惨叫声，伴随着士兵因为瞬间致盲和眩晕而失去平衡摔倒、枪支掉落地面的碰撞声，杂乱地响起。那几道原本死死锁定通风口的探照灯光柱，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短暂的晃动和失控。
就是现在！
沈前锋知道，这争取来的时间可能只有几秒钟。他猛地回头，看向潘丽娟。她按照他的指令，紧紧闭着眼，低着头，身体因虚弱和突如其来的巨响冲击而微微颤抖。
“走！”他低喝一声，抓住她的手臂，不再顾及隐匿，开始沿着来时的管道，奋力向回爬去。
身后下方，是日军士兵痛苦的嚎叫和混乱的呼喊，更远处，更多的脚步声和呼喝声正朝着这个中心点汇聚。警报声依旧如同丧钟般鸣响，笼罩着整个看守所。
黑暗而狭窄的通风管道，仿佛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