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江水气息混杂着铁锈和腐烂木材的味道，充斥着潘丽娟的鼻腔。她的脚步落在三号驳船潮湿的甲板上，发出轻微而清晰的声响，在这死寂的黎明前，这声音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敲打在她的心头。
驳船静静地靠在码头边，像一头蛰伏的巨兽。江雾比来时更浓了些，能见度不足二十米，将远处的灯光和景物都模糊成了鬼影。一切都太安静了，安静得反常。按照常理，即使是破晓前最沉寂的时刻，码头上也总该有些许动静——夜班工人的咳嗽声、守夜人的脚步声，或是老鼠在船舱里穿梭的窸窣声。
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江水拍打岸壁和船体的单调哗哗声。
她知道，自己已经完全踏入了陷阱。敌人的视线，此刻正如同无形的针，从四面八方的雾气中刺来，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她的右手自然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距离藏在棉袍下的勃朗宁手枪只有一寸之遥。左手则提着一个看似普通的布包，里面是几张无关紧要的纸张，这是会面的借口，也是万一需要时，可以瞬间抛掷以干扰视线的道具。
她的心跳平稳有力，长期的潜伏生涯早已将恐惧锤炼成了一种冰冷的警惕。大脑飞速运转，计算着可能的袭击方向，以及沈前锋可能潜伏的位置。他应该在……右后方那片堆积如山的木材场后面？或者更远一点，那排废弃的仓库屋顶？她不能确定，但她相信他一定在。这种信任并非源于完全的了解，而是源于之前几次合作中，那个男人所展现出的、超乎常理的精准与能力。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一秒，两秒……
突然！
“咻——啪！”
一声尖锐的唿哨，从左前方的雾气中猛地炸响！那不是枪声，更像是某种信号。
几乎在唿哨响起的同一瞬间，潘丽娟身体猛地向右侧的船舱掩体后扑去，动作迅捷如猎豹。她原先站立的位置，甲板上“噗噗噗”溅起几朵木屑，是子弹打入的声音，装了消音器的枪声沉闷而致命。
敌人动手了！而且不止一个方向！
然而，就在第一波子弹落空的下一刻，异变陡生！
“轰！！”
一声不算剧烈但足够震撼的爆炸，从驳船左侧，靠近码头岸壁的方向传来！火光短暂地撕裂了浓雾，映照出几个模糊蜷缩的人影，伴随着一声压抑的惨嚎和杂物落水的声音。
潘丽娟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不是计划内的动静！她和沈前锋约定的反制手段，是以他的精准远程打击为主，陈默提供的那些小玩意儿更多是起到预警和迟滞作用，绝不包括这种威力的爆炸物！
是沈前锋临时改变了计划？还是……出现了第三方？
没时间细想，左侧的爆炸显然打乱了伏击者的节奏。枪声出现了瞬间的停滞和混乱，能听到有人用日语低声急促地呼喝，似乎在确认情况。
好机会！
潘丽娟没有丝毫犹豫，利用这宝贵的混乱间隙，身体紧贴着冰冷的船舱壁，向驳船尾部移动，那里停靠着几艘系在一起的小舢板，是计划中预选的撤离点之一。
“砰！”
又是一声枪响，这次来自右前方，子弹擦着船舱边缘掠过，火星四溅。敌人的反应极快，已经重新组织起了火力。
“咄！”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几乎被江风和远处的零星枪声掩盖。但潘丽娟敏锐地捕捉到了，那声音来自……斜上方？
她下意识地抬头，透过弥漫的江雾，隐约看到右前方一处较高的大型吊装设备操作台上，一个黑影晃动了一下，然后软软地耷拉下来，手中的长枪差点滑落。
是狙击手！
潘丽娟背后瞬间沁出一层冷汗。对方竟然布置了狙击手！如果不是刚才那声莫名其妙的爆炸引开了部分注意力，如果不是那个微弱的“咄”声……她不敢想象后果。
那“咄”的一声，是弩箭！是沈前锋！他果然在，而且先一步发现了最具威胁的目标。
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混杂着庆幸、后怕，以及一丝对那个男人可怕洞察力和果决的凛然。他仿佛一个隐藏在迷雾中的幽灵，精准地拔除了毒牙。
“八嘎！他在上面！找到他！” 一个气急败坏的日语声音在左前方响起，带着被戏弄的愤怒。伏击者的指挥者，显然也意识到了沈前锋的存在和威胁，部分火力开始向推测中的，木材场和仓库方向盲目扫射，子弹打在木料和砖墙上，噗噗作响。
压力骤然一轻。潘丽娟抓住这个机会，加速向船尾突进。
“轰！”
又是一声爆炸！这次是在驳船通往码头的跳板附近！威力比上一次稍大，火光闪动间，可以看到两个正准备冲上驳船的日军特工被气浪掀翻，惨叫着滚落水中。
这一次，潘丽娟看得更清楚些，爆炸物似乎是被投掷过去的，来源方向……好像是水面？
他到底有多少后手？潘丽娟心中惊疑不定。沈前锋的计划似乎远比她了解的更复杂，更……暴力。
连续的意外打击让日军伏击小队陷入了短暂的混乱和愤怒。指挥官小林信的额角青筋暴起，他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竟然在猎物踏入的瞬间就接连受挫，不仅损失了一名宝贵的狙击手，连登陆点都被对方用不知名的手段破坏。那个隐藏在暗处的对手，手段诡异莫测，简直不像这个时代该有的！
“第二小组，压制侧翼！第三小组，强行登船，抓住那个女人！” 小林信对着领口的微型话筒低吼，声音因为极力压制而显得有些扭曲。他不能容忍任务失败，尤其是在课长松井如此关注的情况下。
更多的日军特工从雾气中现身，一边向木材场和疑似沈前锋藏身的方向倾泻子弹进行火力压制，一边悍不畏死地试图通过其他方式登上驳船。
驳船上，潘丽娟已经与两名率先登船的日军特工短兵相接。她利用驳船上堆积的货箱和缆绳桩作为掩体，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沉稳射击。“砰！砰！” 两声枪响，一名特工应声倒地。另一名特工借着同伴的掩护迅速逼近，亮出了明晃晃的刺刀。
潘丽娟眼神一凝，侧身避开直刺，手腕一翻，一枚小巧的飞镖从袖中滑出，精准地扎入了对方持刀的手腕。那特工吃痛，动作一滞，潘丽娟已经欺身而上，一记狠辣的肘击重重砸在他的喉结上。后者闷哼一声，瘫软下去。
她的格斗技巧干净利落，带着一种历经实战淬炼的致命效率。但敌人的数量还在增加，更多的身影正试图从船艏和两侧攀爬上来。
“沈前锋！” 她在心中默念，希望他能尽快打开局面，或者给出下一步的指示。
仿佛听到了她的呼唤。
“咻——轰！”
第三声爆炸，这次是在码头区更远一些的地方，似乎是一处堆放空油桶的区域。爆炸引燃了残余的油料，火光猛地窜起，虽然不大，但在浓雾和黑暗中格外显眼。
这一下，彻底将码头区域的寂静打破。
远处，传来了隐约的警笛声，似乎是伪警察局的巡逻队被惊动了。
小林信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事情正在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不仅目标棘手，暗处的敌人难缠，现在连维持行动的隐蔽性都做不到了。
“速战速决！不惜代价，抓住他们！” 他厉声下令，自己也从藏身处冲出，手持一把南部十四年式手枪，亲自带队向驳船发起了强攻。
子弹如同飞蝗般射向驳船，压制得潘丽娟几乎抬不起头。她蜷缩在一个坚实的铁质绞盘后面，子弹打在绞盘上，发出叮叮当当的爆响，震得她耳膜发麻。情况急转直下，敌人似乎要拼命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哒哒哒、哒哒哒——”
一阵节奏分明、极具穿透力的冲锋枪扫射声，突兀地从码头入口的方向传来！这枪声与日军装备的百式冲锋枪沉闷的连射声截然不同，更清脆，射速也似乎更快！
这枪声并非瞄准驳船，而是扫向了正在向驳船冲锋的日军特工们的侧翼！
瞬间，两名日军特工背后中弹，扑倒在地。小林信等人猝不及防，冲锋的势头猛地一滞，慌忙寻找掩体，惊疑不定地望向枪声来源。
是谁？！
潘丽娟也愣住了。这完全出乎了她的意料。沈前锋还有同伙？用的是她从未听过的枪械声？
浓雾与火光交织的码头入口处，光线昏暗，隐约能看到几个迅捷的身影依托着门垛和沙袋，正在向日军开火，火力凶猛而精准，一下子将日军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驳船上的压力骤然减轻。
潘丽娟来不及细想这突如其来的援兵是敌是友，抓住这混乱的间隙，她迅速探头观察，发现右舷靠近一艘小舢板的位置暂时无人封锁。
就是现在！
她不再犹豫，身体如同狸猫般窜出，几步冲到船舷边，纵身一跃，精准地落入了那艘随着江水轻轻晃动的小舢板中。解开缆绳，抓起船桨，用力一撑岸壁，舢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浓雾弥漫的江面。
直到小舢板融入雾气，暂时脱离了子弹的追逐，潘丽娟才剧烈地喘息起来，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她回头望向那片已然陷入混乱交火的码头，火光闪烁，枪声、爆炸声、呼喝声交织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