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从东京飞往纽约的午夜航班，起飞三小时后，所有乘客突然开始同时梦游。
他们围着惊恐的机组人员，用不同语言低声重复同一句话：“飞机不在天上。”
当我强行唤醒一名乘客时，他尖叫着指向窗外：“下面没有城市，只有一片漆黑中的无数眼睛！”
机长宣布仪器全部失灵，导航显示我们仍在东京上空，可窗外只有星空。
最年长的空姐颤抖着告诉我们一个传说：每四十年，就会出现一架“幽灵航班”。
它会载着乘客飞往另一个世界，而真正的恐怖是——我们可能已经死了四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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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田机场的灯火，在雨夜中化为一团团模糊的光晕，像是溺死者在深水中最后的吐息。LY-742 航班，这架庞大的波音 777，此刻正像一个被雨水浸透的钢铁巨兽，安静地匍匐在跑道上，等待着吞噬今晚的乘客。我从舷窗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玻璃上蜿蜒的水痕。一种莫名的压抑感，自登机时就盘踞在心头，沉甸甸的，甩脱不掉。是因为这糟糕的天气？还是因为这次临时决定的、仓促的纽约之行？或许，仅仅是因为长途飞行的疲惫提前侵袭了我。
机舱内的灯光调得过于明亮，近乎惨白，映照着乘客们一张张缺乏表情的脸。他们安静地放置行李，对空姐程式化的微笑报以更程式化的点头，一切井然有序，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新地毯混合的气味，还有一种……更淡的，像是旧纸堆或者金属锈蚀的微弱气息。我把它归咎于嗅觉敏感。
我的座位在靠窗的 34A，还算宽敞。邻座是位穿着考究的老先生，自坐下后就闭目养神，纹丝不动，像一尊雕塑。斜前方，一个年轻母亲正轻声安抚着怀里似乎有些不安分的婴儿，但那孩子并未哭闹，只是发出一些轻微的、类似小动物般的呜咽。
舱门关闭，引擎启动的低沉轰鸣压过了雨声。飞机开始滑行，加速，在一阵剧烈的颠簸后，猛地挣脱了地面的束缚，冲入浓密的云层。失重感短暂地攫住了我，随即是持续爬升带来的压迫。我系好安全带，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用睡眠打发这漫长的十三个小时。
飞行逐渐平稳后，机舱灯光也暗了下来，只留下几盏昏黄的阅读灯。大多数乘客都已陷入沉睡，鼾声、呼吸声交织成一片沉闷的背景音。我也迷迷糊糊地合上眼，但睡得极不安稳，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视，断断续续地做着些支离破碎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极度的不适感将我惊醒。不是气流的颠簸，也不是引擎的噪音，而是一种……绝对的寂静。原本充斥耳膜的引擎轰鸣声，不知何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仿佛飞机正滑行在一片真空里。
我猛地睁开眼，机舱内依旧昏暗，但气氛完全变了。先前那些沉睡的乘客，此刻全都站了起来。他们无声无息地离开座位，在过道上缓慢地、僵硬地移动着，动作协调得诡异，像是一群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他们的眼睛都睁着，但瞳孔里没有焦点，只有一片空洞的茫然。
梦游？集体梦游？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寒意冻僵。怎么可能有上百人同时梦游？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碎胸骨。我小心翼翼地解开安全带，试图看清离我最近的一个梦游者——那是个穿着商务衬衫的中年男人。他和其他人一样，嘴唇微微翕动，发出一种极低的、含混不清的声音。
不是英语，不是日语，也不是我依稀能辨别的几种语言中的任何一种。那是一种极其古老、拗口，带着某种诡异韵律的音节。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所有梦游者，无论男女老少，都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同一段旋律！
“飞机不在天上……” 我努力分辨着，捕捉到那几个不断重复的核心音节，并在脑中艰难地将其翻译成我能理解的意思。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沿着脊椎爬满全身。
“飞机不在天上……” 他们低语着，像诵经，又像诅咒。
机组人员显然也发现了这骇人的一幕。两名空姐和一名空乘站在前舱服务间门口，脸色煞白，用手死死捂住嘴，才没有尖叫出声。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惊恐，身体因恐惧而微微颤抖。
梦游的人群开始向机组人员缓缓逼近，他们依旧低语着那句可怕的话，空洞的眼神齐刷刷地“盯”着那几个唯一还清醒的人。场面诡异得令人窒息。
必须做点什么！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疯狂的念头驱使着我。我猛地从座位上弹起来，冲向离我最近的那个梦游者——斜前方那位年轻母亲。我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压低声音但急切地呼唤：“女士！醒醒！快醒醒！”
她僵硬的动作为之一顿，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一瞬间的凝聚。紧接着，一种极度恐惧的表情扭曲了她的脸。她不是缓缓清醒，而是像从一场最深沉的噩梦中被强行拖拽出来一般，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不似人声的尖叫！
尖叫声刺破了机舱的死寂。她猛地抬起手，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我身边的舷窗，眼球因恐惧而几乎凸出眼眶，声音凄厉变形：“眼睛！无数的眼睛！在下面！黑的！全是黑的！！没有城市！没有光！只有眼睛！！！”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霍然扭头望向窗外。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绝对的漆黑。没有云层，没有月光，没有下方城市应该有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璀璨灯火。只有一片虚无的、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而在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有无数个细微的光点，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若隐若现。它们不像星星，因为它们毫无规律，而且……它们在动。像是一双双冰冷的、充满恶意的眼睛，正从深渊中静静地仰视着这架悬浮在虚无中的铁鸟。
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几乎就在同时，机长急促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通过广播响起，打破了舱内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各位乘客……这里是机长。我们……我们遇到了一些……无法解释的情况。机上所有导航仪器、通讯设备……全部失灵。雷达屏幕一片空白。根据……根据最后的有效数据，我们的位置……应该还在东京湾上空。但是……”
他的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极力压抑着恐惧：“但是……窗外……窗外什么也没有。重复，窗外什么也没有！我们无法确定自己的位置，也无法与地面取得任何联系！”
机长的公告坐实了最坏的猜测。仪器显示我们从未离开东京，但窗外却是连星光都湮灭的绝对虚空和那片诡异的“眼睛”。恐慌像病毒一样在少数还清醒的人——主要是机组人员中间蔓延开来，虽然他们极力克制，但粗重的呼吸和绝望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那位被惊醒的年轻母亲在发出那声骇人的尖叫后，仿佛用尽了所有力气，眼睛一翻，软软地瘫倒在地，昏了过去。而周围那些梦游的乘客，对她的崩溃和机长的广播毫无反应，依旧像鬼魅般缓缓移动，低语着那句不变的诅咒。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物理定律失效了？时空错乱了？还是……我们都已经死了，这只是死后的幻觉？不，指尖掐入掌心的疼痛如此真实。
“回服务间！快！” 一名看起来资历较深的空乘，是个名叫佐藤的干练日本男人，压低声音对另外两名几近崩溃的空姐喊道。他们互相搀扶着，踉跄地退回到前舱的服务间，拉上了帘子。我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去。此刻，或许只有聚集在一起，才能稍微抵御这无边的恐惧。
服务间里，气氛凝重得能滴出水来。刚才站在门口的两位空姐，一个叫艾米丽的美国女孩已经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另一个日本空姐美莎则脸色惨白，紧紧咬着下唇。佐藤靠着舱壁，胸口剧烈起伏。
“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沙哑着嗓子问，“他们……那些乘客……”
佐藤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我不知道，先生。我飞了十五年，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这不符合任何已知的紧急情况。”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地坐在角落折叠椅上的一位年长的空姐缓缓抬起了头。她叫安娜，是这架航班上最资深的乘务长，头发已经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痕迹，但此刻，那双本该沉稳的眼睛里，却闪烁着一种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什么勾起最可怕回忆的东西。她的双手紧紧攥着膝盖上的围裙，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也许……也许我知道……” 安娜的声音干涩而颤抖，仿佛每一个字都费尽了力气。
我们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她身上。
安娜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似乎在平复翻腾的情绪。“那是我刚入职不久……听一位早已退休的老前辈提起过一个……传说。” 她顿了顿，眼神飘向远处，仿佛穿透了舱壁，回到了几十年前。
“他说，在民航业的早期，大概……每四十年左右，就会出现一架‘幽灵航班’。” 安娜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仿佛怕惊扰到什么。“它不是指失事的飞机，而是……一架真正被‘劫持’的航班。飞着飞着，就会从所有雷达上消失，闯入一个……不属于现世的空间。”
服务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传说中，那架飞机会载着所有的乘客和机组，飞往……另一个世界。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因为从未有人回来过。” 安娜的嘴唇哆嗦着，“最可怕的是……据说，那架飞机和上面的人，可能……可能早在失踪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只是他们的灵魂，还在重复着那趟没有终点的飞行，一遍，又一遍……持续几十年……”
她猛地看向我们，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而每一次出现，间隔……差不多就是四十年。”
“上一次有模糊记录……是四十多年前，一架从曼谷起飞的航班，在飞越印度洋上空时神秘消失，残骸从未找到……”
四十年前？LY-742？东京飞往纽约？午夜航班？
一个个关键词像冰冷的子弹射入我的脑海。难道……我们真的成了传说中的那一班？难道我们此刻的挣扎和恐惧，都只是早已注定的、迟来了四十年的死亡回响？
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窗外那片黑暗和无数眼睛，更加彻骨。
“不……不可能！” 年轻的空姐艾米丽带着哭腔反驳，“那是迷信！是吓唬新人的故事！”
佐藤脸色铁青，没有反驳安娜，而是转向了通讯面板，再次徒劳地尝试呼叫塔台，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回应他的，只有耳机里持续而均匀的沙沙声，像是某种巨大生物沉睡时的呼吸。
美莎突然指着服务间角落里一个小型液晶屏，那是显示航班实时信息的屏幕，通常写着速度、高度、室外温度和时间。此刻，屏幕上的数字疯狂地跳动着，高度和速度乱码一样闪烁，而最下方的日期和时间栏里，那清晰的数字赫然显示着—— 1984年11月2日。
而现在，明明是2024年。
一股麻痒的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传说、四十年的周期、以及这确凿的、来自“过去”的时间显示……一切线索，都残忍地指向那个最可怕的推测。
我们，LY-742航班上的所有人，可能早已不在人世。我们现在经历的，或许只是一段不断重复的、四十年前的死亡航程。我们的恐惧，我们的挣扎，甚至我们此刻的“清醒”，都不过是这无尽循环中早已上演过无数次的固定桥段。
真正的恐怖，或许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很久，却还在体验着濒死的绝望。
“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从经济舱方向传来，打断了服务间里凝固的绝望。紧接着，是更多混乱的声响——不是梦游者的低语，而是某种……挣扎、碰撞的声音。
我们几人悚然一惊，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新的恐惧。外面发生了什么？
佐藤深吸一口气，作为机组成员的责任感让他暂时压下了个人的恐惧。他示意我们留在原地，自己则小心翼翼地掀开帘子一角，向外窥视。
只看了一眼，他的身体就猛地僵住，随即飞快地缩回头，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
“怎么了？” 我急切地问。
佐藤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他们……那些梦游的乘客……他们……他们在攻击那个昏倒的女人！”
攻击？梦游者不是应该只是无意识地移动吗？怎么会主动攻击？
我也顾不得许多，凑到帘子边，拉开一条细缝向外望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血液倒流。
之前那个因为被我叫醒而崩溃昏倒的年轻母亲，此刻正躺在过道上，而几个梦游的乘客——包括那个之前像尊雕塑的老先生，以及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孩——正围着她。他们不再是缓慢移动，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僵硬的凶狠，用脚踢踹，用手撕扯她的头发和衣服。他们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依旧空洞，但动作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恶意。而更远处，其他的梦游者似乎受到了某种吸引，也开始缓缓向那个方向聚集。
低语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密集、急促，那句“飞机不在天上”的诅咒，此刻听起来更像是一种兴奋的咆哮。
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梦游者。他们变成了某种……被操控的、充满攻击性的傀儡！
“必须阻止他们！” 佐藤低吼一声，责任感战胜了恐惧。他顺手抄起服务间里的一个金属咖啡壶，就要冲出去。
“别去！危险！” 安娜厉声阻止，但已经晚了。
佐藤刚冲出服务间，还没来得及靠近那群施暴的梦游者，离他最近的一个梦游者——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猛地转过头，“看”向佐藤。虽然没有焦点，但那空洞的目光却带着实质性的压迫感。男人僵硬地抬起手臂，以一种不符合物理规律的速度和力量，猛地一挥！
佐藤像是被一辆无形的卡车撞到，整个人向后飞起，重重地撞在服务间的舱壁上，发出一声闷响，然后滑落在地，手中的咖啡壶咣当一声滚落老远。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吐出一口血沫，显然受伤不轻。
那个梦游者并没有追击，而是缓缓转回头，继续加入对地上昏迷女子的施暴。其他梦游者也对佐藤的遭遇毫无反应，仿佛只是清除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障碍。
物理力量无效！甚至……他们拥有超乎常人的力量！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服务间里剩下的人。艾米丽和美莎抱在一起，瑟瑟发抖，连哭泣都不敢发出声音。安娜无力地靠在舱壁上，眼神涣散。
而我，望着外面那片地狱般的景象，听着那越来越响、越来越诡异的低语，以及夹杂在其中的、昏迷女子被殴打断断续续发出的微弱呻吟，一个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
如果安娜的传说是真的，如果我们真的已经死了，那为什么会有“攻击”？为什么会有“变化”？这不符合幽灵重复固定行为的设定。
除非……这趟“幽灵航班”，本身就不是固定的循环。它可能是一个活的、不断演化的恐怖存在。或者，更可怕的猜想是——我们并没有完全“死透”？我们正处于某种生与死的夹缝中，而这片黑暗虚空，以及这些被操控的乘客，正在试图将我们彻底拉入永恒的死亡国度？
就在这时，机舱内的灯光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明灭不定，映照着一张张梦游者麻木而诡异的脸，以及地上那个正在被施暴的可怜女人。灯光每闪烁一次，窗外的黑暗似乎就更加浓重一分，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也仿佛离舷窗更近了一些。
低语声在闪烁的灯光中产生了变化。不再是单纯的“飞机不在天上”，而是开始掺杂进一些新的、破碎的音节，听起来像是……某种计数？或者……坐标？
恐惧和求知的本能在我脑中疯狂交战。留下来是等死，冲出去是送死。但也许，这些新出现的低语，是唯一的、绝望中的线索？
我看向地上痛苦蜷缩的佐藤，看向几乎崩溃的安娜和两位空姐，又看向窗外那片逼近的、充满恶意的黑暗和无数眼睛。
必须……做点什么。
我的目光落在了滚落到脚边的那个金属咖啡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