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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我犯太岁,母亲寄来护身符和红绳。

>我不信邪,当着她视频通话的面撕碎符咒剪断红绳。

>当晚陌生号码发来短信:“谢谢你的贡品,我很喜欢。”

>地铁上,红衣女人紧贴我后背:“衣服真好看。”

>我狂奔回家,发现衣柜里挂着那件她穿过的血衣。

>手机又亮:“明天穿这件,我们去看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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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叮咚!叮咚!”

急促的门铃声像根钝针,一下下扎进我昏沉的太阳穴。昨晚那场该死的项目复盘会拖到凌晨三点,此刻我的大脑仿佛浸在浓稠的沥青里,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抗议睡眠不足。我挣扎着从沙发里支起半截身子,宿醉般的眩晕感瞬间攫住了我。窗帘缝隙透进的光线惨白刺眼,今天是周六?对,该死的周六,本该属于补觉的黄金时间。

“谁啊?”我含混不清地吼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门外没人应声,只有那催命似的“叮咚!叮咚!”固执地响着。

我低咒一句,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趿拉着拖鞋,带着一身低气压猛地拉开了门。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穿堂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视线下移,一个灰扑扑的硬纸板盒子,方方正正,像个沉默的墓碑,端端正正地摆在我门口的水磨石地面上。没有快递单,没有寄件人信息,盒子本身也朴素得过分,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陈旧气息。

心里莫名地“咯噔”一下。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像什么正经快递。我皱着眉,用脚尖试探性地拨了拨盒子,很沉。犹豫了几秒,还是弯腰把它抱了起来。盒子入手冰凉,带着室外深秋的寒意,分量压手,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我把它放在玄关的鞋柜上,带着一丝警惕和好奇,撕开了那层封得严严实实的胶带。

纸盒盖子掀开的瞬间,一股浓烈而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是香灰,混合着陈年纸张和某种难以言喻的、类似于庙宇里那种厚重檀香,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腐败感的味道。气味浓得几乎有了实体,呛得我喉头发紧,忍不住咳嗽起来。

盒子里面的东西,让我彻底愣住了。

最上面,是一张折成三角形状的黄裱纸符咒。纸张边缘已经磨损泛黑,上面用暗红色的朱砂画满了扭曲繁复、完全无法辨识的符文,那些线条纠缠盘绕,透着一股子邪异的张力。符咒下面,压着一根编织得异常紧密的红色丝线手绳,颜色红得刺眼,像是凝固的血。红绳旁边,是几本薄薄的、纸张发黄发脆的小册子,封面上印着模糊不清的神像和诸如《戊午太岁禳解秘法》、《甲辰流年趋吉避凶》之类的竖排繁体书名。最底下,则是一张折叠起来的信纸。

看到这些东西的瞬间,我就明白了来源。除了远在老家的母亲,没人会给我寄这些玩意儿。一股混杂着厌烦、无奈和一丝被侵犯感的情绪猛地窜了上来,瞬间压倒了宿醉的疲惫。又是这个!每年一到这个时节,她那些关于“流年不利”、“冲犯太岁”的唠叨就会准时抵达,像设定好的闹钟,从不缺席。

我沉着脸,抓起那张信纸展开。果然是母亲的字迹,一笔一划都透着紧张和焦虑:

“小默吾儿:”

“昨夜为娘心慌意乱,坐卧不宁,眼皮跳了大半宿,总觉有祸事临头。早起赶紧去镇上寻了张天师(你记得的,就是那位铁口直断、很灵验的老神仙)。张天师掐指细算,面色凝重,言道你生于戊午年(1978)属马,今年流年甲辰,蛇当值太岁,命宫正冲‘岁破’大凶星!此乃‘犯太岁’之极凶格局!轻则破财伤身,重则……重则有血光之灾,性命之忧啊!”

“天师特意赐下此‘戊午太岁护身灵符’一道,此符乃他老人家沐浴焚香,以自身精血混合朱砂,在太岁神位前诵经七日方得。你务必贴身携带,万万不可离身!红绳手链亦经法坛加持,可锁住命魂,辟邪挡煞。盒中经书,你闲暇时也读一读,知晓利害,心中常存敬畏,自有神明护佑……”

“切记切记!符不可污损!绳不可离腕!不可口出狂言亵渎神明!不可去东南方位(今年太岁在东南!)!不可见血光!不可……”

后面还絮絮叨叨列了十几条“不可”,字里行间透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和迷信,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我有些窒息。又是张天师!那个在我童年记忆里就神神叨叨、靠着乡邻敬畏混饭吃的老头!母亲对他奉若神明,言听计从。

荒谬!都什么年代了?我,陈默,一个受过高等教育、在科技公司做产品经理的现代都市人,每天打交道的都是数据、逻辑、代码和商业计划书。我的世界是理性的、可预测的、建立在物理定律之上的。什么太岁?什么岁破?什么血光之灾?这些不过是蒙昧时代遗留下来的精神残渣,是信息闭塞环境下滋生的心理安慰剂,或者……就是某些人用来牟利的拙劣把戏!

一股强烈的抵触和叛逆情绪在我胸腔里冲撞。我受够了!受够了每年被这些毫无科学依据的“警告”绑架,受够了母亲那种“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恐慌传染!这种愚昧的枷锁,今天必须打破!

几乎是同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掏出来一看,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头像。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烦躁,接通了视频通话。

母亲那张写满焦虑的脸瞬间挤满了小小的屏幕。她似乎一夜没睡好,眼袋浮肿,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担忧,背景隐约能看到家里供奉神像的小佛龛,香烟缭绕。

“小默!小默!”她的声音又急又尖,带着哭腔,“收到东西没有?快!快让妈看看!那符和红绳,你戴上了没有?快戴上!现在!立刻!”

她的紧张和恐惧透过屏幕,像实质的针,刺得我更加烦躁。

“妈!”我打断她,声音刻意拔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不耐烦,“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搞这些封建迷信!什么太岁不太岁的?那都是骗人的!你儿子我活得好好的,工作顺利,身体倍儿棒!您能不能别整天自己吓自己,还跑来吓唬我?”

我一边说,一边把手机摄像头对准了鞋柜上那个散发着陈腐气息的盒子,以及里面那堆“法器”。

“看看!看看这些东西!”我的语气充满了刻意的不屑和嘲弄,“一张鬼画符的破纸?一根几毛钱的红绳子?几本印得跟盗版书似的小册子?就这?能保平安?能挡灾?妈,您清醒一点行不行?现在是2025年!不是旧社会!”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小默!不许胡说!快住口!举头三尺有神明!你……你这是要气死我啊!快!把符戴上!把红绳系上!算妈求你了!”她急得在屏幕那头直跺脚,声音带着绝望的哭音。

看着母亲那副被巨大恐惧攫住、近乎崩溃的样子,我心底深处闪过一丝不忍。但更多的,是被强行灌输迷信的愤怒,是一种急于证明自己“正确”、急于摆脱这种精神控制的冲动。那股叛逆的邪火“噌”地一下彻底烧毁了我的理智。

“好!您要我看是吧?要我相信是吧?”我嘴角扯出一个近乎冷酷的弧度,声音冰冷,“我这就让您看看,您儿子是怎么‘破四旧’的!”

我猛地伸手,一把抓起盒子里那张折成三角的、散发着浓烈香灰和朱砂味的黄色符咒。粗糙的纸张触感带着一种令人不快的黏腻。在母亲陡然拔高的、带着哭喊的“不要啊——!!!”的尖叫声中,我双手抓住符咒的两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决绝地撕了下去!

“嗤啦——!”

黄裱纸远比想象中坚韧,发出一种令人牙酸的撕裂声。朱砂绘制的符文在裂开处扭曲、断开,仿佛有暗红色的血丝要渗出来。我不管不顾,像撕碎一张废纸,又狠命地撕扯了几下,直到那张凝聚着母亲全部希望和恐惧的“护身灵符”在我手中变成了一堆皱巴巴、边缘破碎的黄色纸屑和扭曲的暗红线条。

紧接着,我抓起那根红得刺眼的丝线手绳。编织紧密的丝线带着一种诡异的韧性。我抄起旁边鞋柜上拆快递用的剪刀,冰冷的金属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寒芒。母亲在屏幕里的哭喊已经变成了嘶哑的呜咽和绝望的哀求:“绳子……绳子不能断啊……那是命……那是锁魂绳……小默……我的儿啊……求你……”

“咔嚓!”

清脆的断裂声,比撕纸的声音更刺耳,更干脆。红色的丝线应声而断,两截断绳软软地垂落在我手心,像两条失去了生命的蛇。

我把那一把符咒碎片和两截断绳,狠狠地拍在鞋柜上,对着手机屏幕里已经呆滞、面如死灰的母亲,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说道:

“看清楚了?妈!这!就是我的态度!什么狗屁太岁!什么神明护佑!我!不!信!”

说完,不等母亲有任何反应,我直接切断了视频通话。屏幕上母亲那张绝望惊恐的脸瞬间消失,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声,以及那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香灰和腐败檀香味,沉甸甸地弥漫在空气里。

世界终于清静了。没有哭喊,没有哀求,没有那些令人头皮发麻的迷信恐惧。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刚才那番激烈动作带来的短暂快感迅速消退,只剩下一种虚脱般的疲惫,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隐的不安。那符纸撕裂时奇怪的韧性和那红绳断裂时过于清脆的声响,像两枚细小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进了我意识的缝隙。

我甩甩头,试图把这些荒谬的感觉驱逐出去。弯腰,胡乱地将鞋柜上那堆碍眼的垃圾——撕碎的符纸、断掉的红绳、几本散发着陈腐气息的破书——连同那个散发着不祥气味的空纸盒一起,囫囵扫进旁边的垃圾桶里。做完这一切,我长长地、刻意地呼出一口浊气,仿佛要把胸腔里积压的所有烦躁和那丝不安都彻底排空。

“愚蠢。”我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在说母亲,还是在说刚才那一瞬间动摇的自己。转身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凉的自来水狠狠地泼了几把脸。冷水刺激着皮肤,带来短暂的清醒。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白里布满熬夜的血丝,脸色有些苍白,但眼神是坚定的,是属于一个理性成年人的坚定。

“陈默,你做得对。”我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破除愚昧,就得用最决绝的方式。没什么好怕的。”声音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回荡,试图说服自己。

回到客厅,时间已近正午。宿醉般的头痛稍微缓解了些,但胃里空空如也,开始抗议。我懒得做饭,掏出手机点开外卖App,选了一家常去的川菜馆,麻利地下单了一份水煮鱼和米饭。热辣的食物总能最快地驱散身体的疲惫和心里的阴霾。

等待外卖的间隙,我把自己摔进沙发,百无聊赖地刷着手机。社交媒体上充斥着各种信息流,明星八卦、科技动态、国际局势……光怪陆离,喧嚣无比。手指机械地滑动,那些文字和图片却很难真正进入大脑。刚才撕碎符咒的画面,母亲那张绝望的脸,还有那两声撕裂和剪断的脆响,总是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闪回。我烦躁地切换着App,试图用更强烈的信息流淹没这些杂念。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顶端毫无征兆地弹出一条新短信的预览。

【陌生号码】:谢谢你的贡品,我很喜欢。

时间显示:13:08。

我的心跳,毫无道理地漏跳了一拍。

贡品?什么贡品?谁在恶作剧?我皱着眉,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点开了那条短信。

发信人一栏,是一串完全陌生的本地手机号码,数字排列没有任何规律。短信内容只有这孤零零的一句话,连标点符号都透着一种冰冷的简洁:

“谢谢你的贡品,我很喜欢。”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字里行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诡异。是垃圾广告?新式的诈骗话术?还是……某个知道我刚刚“处理”掉那堆东西的人开的恶劣玩笑?

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不可能!刚才门口只有我一个人,撕符剪绳也是在玄关,关着门进行的。除非……除非母亲在极度伤心下,找人故意发短信来吓唬我?但这语气,完全不像母亲或者她认识的人能说出来的。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顺着脊柱迅速蔓延到后颈。我捏着手机,指尖有些发凉。客厅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汽车驶过的声音。那股被强行压下去的、属于符咒和红绳的香灰腐败气味,似乎又隐隐约约地钻进了鼻腔。

我盯着那行字,手指在删除键上悬停了几秒。最终,一种混杂着恼怒和不愿示弱的情绪占了上风。恶作剧?想看我惊慌失措的样子?门儿都没有!

我飞快地在回复框里敲下两个字:“有病!”然后重重地按下了发送键。

短信状态显示“已送达”。

我死死盯着屏幕,仿佛在等待对方恼羞成怒的回复,或者干脆是下一轮更恶劣的骚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屏幕安静得像一潭死水。那个陌生的号码,再没有任何动静。

也许……真的是个无聊的神经病,或者发错了?我试图说服自己,但那句“谢谢你的贡品”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心底最深处,无论如何也无法忽略。贡品……那堆被我撕碎剪断、扔进垃圾桶的东西……

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感涌上喉咙。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快步走到玄关的垃圾桶旁,近乎粗暴地将里面的垃圾袋整个抽了出来,打上死结。然后像扔掉什么极度肮脏的秽物一样,拎着袋子冲出门,将它狠狠地塞进了楼道尽头那个巨大的公共垃圾箱铁口里。

“哐当!”一声闷响。

做完这一切,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楼道里光线昏暗,声控灯因为我的动作而亮起,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那该死的香灰味。

外卖的电话适时响起,解救了我。我几乎是逃也似的下楼取了餐。回到屋里,打开餐盒,浓郁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我强迫自己坐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裹着红油和花椒的鱼片塞进嘴里。

辣,真辣。火辣的感觉从舌尖一路烧灼到胃里,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痛快感。汗水瞬间就冒了出来,额头、鼻尖、后背。我大口扒着米饭,咀嚼着鱼肉,让那股霸道的辣味彻底占据感官,试图用它来烧毁脑子里所有乱七八糟的念头——符咒、红绳、母亲的眼泪、还有那条该死的短信!

一顿饭吃得大汗淋漓,近乎虚脱。辣劲过去后,身体感到一种疲惫的松弛,脑子也被辣得有点发木,那些尖锐的不安似乎暂时被麻痹了。我收拾好碗筷,瘫在沙发上,困意终于排山倒海般袭来。昨晚缺的觉,此刻加倍地索要偿还。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意识迅速沉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光怪陆离的碎片在脑海中沉浮:扭曲的朱砂符文像活蛇一样蠕动;断裂的红绳变成两条血线,死死缠住我的手腕;母亲在浓雾中哭喊,声音却越来越远;最后,是那个垃圾箱的铁口,黑洞洞的,像一个无声大笑的嘴巴……我在窒息般的压抑感中挣扎,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尖锐的、持续不断的手机闹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猛地刺穿了我混沌的梦境。

“叮铃铃——叮铃铃——!”

我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弹坐起来,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后背冷汗涔涔。窗外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城市华灯初上。我摸索着关掉闹钟,屏幕显示:18:45。

晚上七点,大学死党周涛的生日聚餐。地点在城南新开的那家很火的音乐烤吧。昨晚就约好的。

头痛欲裂,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一样酸痛。宿醉加上噩梦,让我感觉糟糕透顶。但周涛的局,不去实在说不过去。我挣扎着爬起来,走进卫生间。冷水再次泼到脸上,刺骨的凉意稍微驱散了些昏沉。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带着浓重的青黑,眼神里残留着噩梦带来的惊悸。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拍了拍脸颊。不行,得打起精神来。今晚人多,热闹,酒精,音乐……这些才是真实的、能驱散一切阴霾的东西。至于那些符咒、短信、噩梦……统统见鬼去吧!

我换上了一套自己最喜欢的行头——一件质地挺括的深灰色修身羊毛衫,外面罩一件剪裁利落的藏青色薄呢休闲西装。这身打扮总能让我在人群中显得精神而体面。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领,看着镜中人稍微恢复了点神采,我勉强给自己扯出一个笑容。

拿起手机、钥匙、钱包。出门前,视线不经意地扫过玄关那个空荡荡的垃圾桶位置。心里那根刺,似乎又轻微地动了一下。我立刻移开目光,用力带上房门。

“咔哒。”落锁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格外清晰。

初冬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像无数细小的冰针,轻易穿透了单薄的西装面料,扎在皮肤上。我裹紧了衣服,缩着脖子,快步走向小区外的主干道。这个时间点,晚高峰的余威犹在,打车软件上显示排队人数37,预计等待时间超过二十分钟。

“该死。”我低声咒骂了一句,看着手机屏幕上缓慢蠕动的排队数字,烦躁地原地踱步。寒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尘土,打着旋儿扑到裤腿上。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聚餐迟到已成定局。周涛那家伙肯定又要嚷嚷着罚酒三杯了。

就在这时,眼角余光瞥见了不远处地铁站入口那熟悉的、亮着白光的标志。对了,三号线!虽然要换乘一次,但直达城南商圈,这个点地铁肯定比堵在路上强。

几乎没怎么犹豫,我退出了打车软件,转身快步走向地铁站入口。自动扶梯带着我沉入地下的空间,温暖而浑浊的空气混合着消毒水、食物和各种体味的复杂气息扑面而来。站厅里灯火通明,人潮汹涌。周末傍晚,正是地铁最繁忙的时段之一。巨大的电子屏上,红色的列车进站倒计时跳动着,显示开往城南方向的列车还有一分钟进站。

我随着人流涌向站台边缘。站台上早已挤满了人,密密麻麻,像沙丁鱼罐头。广播里一遍遍播放着“请排队候车,先下后上”的提示音,但在列车即将进站的巨大轰鸣声和人群焦躁的推挤中,显得那么微弱无力。

“呜——!”

刺眼的车头灯光撕裂了隧道深处的黑暗,伴随着巨大的气流呼啸声,列车像一条银灰色的钢铁巨蟒,带着磅礴的气势和刺耳的刹车摩擦声,稳稳地停靠在站台旁。屏蔽门和车门“嗤”的一声同时打开。

“下车的乘客请尽快!上车的乘客请注意安全!”广播声瞬间被淹没。

站台上等待已久的人群像决堤的洪水,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汹涌地扑向敞开的车门。我身不由己地被这股洪流裹挟着,踉跄地向前冲去。推搡、挤压、背包的碰撞、低声的抱怨和惊呼……混乱中,我几乎是被人硬生生地“塞”进了车厢。

“嘭!”身后传来沉重的关门声,隔绝了站台上的喧嚣,但车厢内的拥挤丝毫未减。我被牢牢地固定在靠近车门的位置,前后左右都是人,几乎没有一丝缝隙。空气闷热浑浊,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令人呼吸不畅。我只能勉强侧着身子,一手死死抓住头顶的银色扶手,冰凉的金属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支撑点。

列车猛地启动,加速带来的惯性让所有人身体都向后一仰,又是一阵小小的骚动和低呼。我努力稳住身体,目光在拥挤得几乎无法转身的车厢里扫视,希望能找到一点稍微宽松的空间。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强烈的、被注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探针,毫无征兆地刺中了我的后颈!

汗毛瞬间倒竖!

我猛地回头!

视线艰难地在摩肩接踵的人群缝隙中搜寻。后面也都是人,一张张疲惫的、麻木的、或者盯着手机屏幕的脸。似乎……没什么异常?是我太紧张了?被早上的事情搞得有点神经质?

我强迫自己转回头,深吸了一口浑浊的空气,试图平复骤然加速的心跳。一定是错觉。人多,拥挤,产生点错觉很正常。

然而,就在我转回头不到三秒钟——

“啪嗒。”

一个极其轻微、却又清晰得诡异的声响,几乎贴着我的后脑勺响起。

像是什么东西,轻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不是背包的碰撞,不是衣物的摩擦。那触感……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重量和……凉意?

我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了!脖子像生了锈的机械,无比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再次向后扭动。

目光所及,越过旁边一个戴着耳机看视频的年轻男人的肩膀缝隙……

我看到了!

就在我身后,距离我后背几乎不到十厘米的地方,站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

她穿着一身极其刺眼的、像是用最劣质的化纤布料做成的连衣裙,颜色是那种毫无生气、粘稠得如同凝固血浆般的暗红!那红色在车厢惨白的荧光灯下,显得格外突兀和不祥。

她的个子并不高,在拥挤的人群里显得很不起眼。她低着头,长长的、油腻而干枯的黑色头发像一蓬乱草,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一个尖削得可怕的下巴,皮肤是一种毫无血色的、死气沉沉的青白。

刚才那一下“啪嗒”声……是她把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

可我的肩膀上……此刻明明空无一物!

我的视线惊骇地下移——

她的双手,正极其不自然地垂在身体两侧!那双手同样瘦得皮包骨头,青白色的皮肤紧紧包裹着指骨,长长的指甲似乎很久没有修剪过,边缘粗糙,带着一种肮脏的暗黄色。

她的手根本没有抬起来!那刚才搭在我肩上的……是什么?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我猛地抬头,看向她身后的车窗玻璃!

车厢内光线明亮,车窗玻璃本应清晰地映出车内的一切景象。我看到了自己惊恐扭曲的脸,看到了旁边乘客的侧影,看到了头顶晃动的扶手……唯独!

唯独没有映出那个近在咫尺的、穿着血红连衣裙的女人!

车窗玻璃里,她站立的位置,空空如也!只有一片晃动模糊的光影!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极致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铁爪,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把它捏爆!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不是错觉!不是眼花!玻璃不会骗人!她……她不存在于光线的反射中!

“嗬……”一声短促的、不受控制的抽气声从我喉咙里挤了出来。

就在这时,那个低垂着头、头发遮脸的红衣女人,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她极其缓慢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头!

油腻干枯的头发向两边滑开,露出了她的脸!

一张无法用言语形容其恐怖的脸!

青白色的皮肤紧紧包裹着高耸的颧骨和深陷的眼窝,嘴唇薄得像两条干涸的刀口,没有任何血色。而那双眼睛……那双眼睛!

没有眼白!整个眼眶里,只有两团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深渊般的漆黑!那纯粹的黑暗仿佛有生命,带着一种令人灵魂冻结的恶毒和贪婪,正直勾勾地、穿透了前面乘客身体的缝隙,牢牢地锁定在我的脸上!

她对着我,缓缓地、极其僵硬地,咧开了那两片薄薄的、干涸的嘴唇。

一个无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紧接着,一个冰冷、滑腻、像是毒蛇吐信般的声音,贴着我的耳廓,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钻了进来:

“衣服……真好看……”

那声音带着一种非人的质感,不是空气振动产生的,更像是直接在我的颅骨内部响起!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凿在我的神经上!

“啊——!!!”

积压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冲破了喉咙的桎梏,化作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我再也无法思考,无法控制!身体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理智!

我像一头被烙铁烫到的野兽,不顾一切地疯狂向前挤去!用肩膀撞!用手肘顶!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挡在身前的人墙!

“让开!让开!让我出去!!!”

“神经病啊!”

“挤什么挤!赶着投胎啊!”

“哎哟!踩我脚了!”

被粗暴推搡的乘客发出愤怒的斥责和痛呼,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如风箱的喘息声和擂鼓般的心跳!眼前只有那扇象征着逃离地狱的、紧闭的列车车门!

列车正在高速运行,隧道壁上的灯光连成一片模糊的流光。我根本不知道现在到了哪一站!我只知道必须离开!离开这节该死的车厢!离开那个东西!

“开门!开门啊!”我用拳头疯狂地砸着紧闭的银色车门,发出“砰砰”的闷响,声音嘶哑绝望。

也许是巧合,也许是下一站快到了。就在我几乎要绝望的时候,刺耳的刹车声响起,列车的速度明显减缓。

“嗤——”

车门滑开!

外面站台上明亮的灯光如同天堂的救赎!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身后一片愤怒的骂声中,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脚下一个趔趄,重重地摔在冰冷坚硬的站台瓷砖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刺痛。

我根本顾不上!连滚带爬地翻身起来,像身后有索命的恶鬼在追赶,朝着最近的出站扶梯方向,用尽吃奶的力气狂奔!肺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我不敢回头!一眼都不敢!

“滴!滴滴!”

刷开闸机,冲上扶梯。扶梯上升的速度慢得令人心焦!我嫌恶地一把推开前面挡路慢行的人,三步并作两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身后似乎传来惊呼,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

终于冲出地铁站口!寒冷的夜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却带来一种劫后余生的畅快!

我冲到路边,恰好一辆亮着“空车”红灯的出租车减速驶过。我像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不顾一切地冲到马路中间,张开双臂拦在车前!

“吱——!”刺耳的急刹车声响起!出租车在离我不到半米的地方惊险停下。

“找死啊!”司机探出头,惊魂未定地破口大骂。

我拉开车门,几乎是把自己摔进了后座,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开车!快开车!南湖花园!快!”

司机大概是被我惨白如纸、满头大汗、眼神涣散如同疯子的样子吓到了,没再多问,一脚油门,车子猛地窜了出去。

车子汇入车流,城市的霓虹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形成迷离的光带。我瘫软在后座上,浑身抖得像筛糠,冷汗浸透了内层的羊毛衫,冰冷的布料紧贴着皮肤。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太阳穴突突地疼。

那个东西……那个穿红衣服的……没有倒影……她贴着我后背……她夸我的衣服……

衣服?!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我混乱的大脑!

她说的“衣服真好看”……是指我身上这件……藏青色的西装?!

这件衣服……它现在就在我身上!它……它被那个东西“喜欢”?!

巨大的惊悚感让我几乎呕吐出来!我像被烙铁烫到一样,手忙脚乱地开始撕扯身上的西装外套!昂贵的薄呢面料此刻感觉像沾满了剧毒,让我只想立刻把它剥离!

“喂!你干什么?!”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我的动作,惊疑地喊道。

我充耳不闻,终于把西装外套扯了下来,狠狠地、厌恶地扔在旁边的座位上,仿佛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身上只剩下那件深灰色的羊毛衫,但刚才那东西冰冷的气息,似乎还残留着,紧紧贴在我的后背上。我蜷缩起来,双臂死死抱住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颤。

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小区。我几乎是抢在车停稳前就扔下两张百元钞票,拉开车门冲了出去,连司机在后面喊“还没找钱”都顾不上回应。

“砰!”单元门在身后关上。我冲进电梯,手指哆嗦着疯狂按着关闭键和楼层键。电梯缓慢上升,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镜面的内壁映出我狼狈不堪、惊恐欲绝的脸。

“叮!”

电梯门终于开了!我冲出电梯,扑到自家门前,手指因为过度颤抖,好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门开了!我像一颗炮弹一样冲进屋里,“砰”地一声用后背死死抵住房门!仿佛这样就能把外面那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彻底隔绝。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身体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冰冷的木门紧贴着汗湿的后背。客厅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远处城市的光污染透进来一点微弱的光亮。我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耳朵里嗡嗡作响。

我需要光!黑暗让我感觉那个东西无处不在!

我挣扎着爬起来,踉跄着扑向墙壁,摸索着开关。

“啪!”

顶灯惨白的光芒瞬间驱散了客厅的黑暗,将熟悉的家居陈设照得一清二楚。光线刺得我眼睛生疼,但也带来了一丝虚假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像被磁石吸引一般,投向了卧室的方向。

卧室的门……虚掩着一条缝。

我记得……我记得出门前……明明是把卧室门关好了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再次爬上脊椎。

不……不可能……一定是记错了……或者风……虽然窗户都关着……

我死死盯着那条门缝,里面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冲过去把门关上,但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灌了铅般沉重。那个红衣女人惨白的面孔、漆黑的眼眶、无声的笑容,还有那句贴在耳边的“衣服真好看”,如同跗骨之蛆,在脑海里疯狂盘旋。

我的西装……我把它扔在出租车上了……她碰不到……她找不到……

这个念头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对!衣服不在了!她找不到!

这个想法给了我一丝微弱的勇气。我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发痛。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脚步虚浮地朝着卧室挪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门缝后那片未知的黑暗。

终于挪到卧室门口。我屏住呼吸,颤抖着伸出手,猛地推开了房门!同时,另一只手飞快地拍向门边的墙壁开关!

“啪!”

卧室顶灯应声而亮!

柔和的光线倾泻而下,照亮了整个房间。床铺整齐,书桌干净,窗帘紧闭……一切如常。没有那个恐怖的红衣身影。

我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几乎要瘫软下去。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果然是错觉,是自己吓自己。那件该死的西装也确实被我扔了……

视线习惯性地扫向房间角落——那个占据了一面墙的、顶天立地的白色整体衣柜。

目光定住。

全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彻底冻结!

衣柜的门……是开着的。

左边那扇柜门,向外敞开了一道大约二十厘米的缝隙。

这不可能!我出门前绝对关好了衣柜门!每次都会关好!那种强迫症般的习惯,我绝不会记错!

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绝望感,如同深海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将我死死攫住!我像一尊石化的雕像,僵立在卧室门口,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一下。眼睛死死地盯着那道敞开的衣柜门缝,里面是更深的、灯光无法完全照亮的阴影。

里面……有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的流逝都伴随着心脏被重锤敲击的钝痛。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我却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一股莫名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驱使着我迈开了脚步。一步,一步,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镣铐,朝着那扇敞开的衣柜门挪去。

距离在缩短。

三米……两米……一米……

终于,我站到了衣柜门前。那道二十厘米的门缝,像一个通往地狱的入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

我颤抖着,极其缓慢地伸出手,指尖冰凉,触碰到冰冷的柜门边缘。然后,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和仅存的勇气,猛地将柜门完全拉开!

哗啦——

柜门滑开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衣柜内部的空间完全暴露在灯光下。

上层挂着一排整齐的衬衫和外套。下层是叠好的裤子和收纳箱。一切都井然有序。

除了……

在衣柜最内侧,紧贴着角落的位置,突兀地多出了一件衣服!

一件被挂在了我常用的一个空衣架上、与周围整洁衣物格格不入的衣服!

那是一件……

暗红色的连衣裙!

颜色粘稠、污浊,如同干涸凝固的、氧化发黑的血迹!裙摆下方,还沾染着大块大块深褐色的、令人作呕的污渍!那劣质的化纤面料,在灯光下反射着一种油腻而诡异的光泽!

正是地铁上那个“东西”身上穿的那件!

它被挂在那里,领口对着我,空荡荡的袖管垂落着。仿佛一个无形的、穿着它的东西,刚刚被挂上去,此刻正隐没在衣柜的阴影里,用那对没有眼白的漆黑眼眶,无声地注视着我。

一股无法形容的恶臭——混合着浓重的血腥、泥土的腥腐和一种类似于陈旧棺木的朽烂气味——从这件凭空出现的血衣上汹涌地弥漫开来,瞬间充斥了整个卧室!

“呃……呕……”强烈的生理性恶心直冲喉咙,我猛地弯腰干呕起来,胃里翻江倒海,却什么也吐不出来。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冰冷的绝望如同无数只滑腻的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扼住了我的心脏!

它……它跟着我回来了……它把它自己的衣服……挂进了我的衣柜?!

那我的衣服呢?!它说“衣服真好看”……它喜欢我的西装?!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的丧钟!

我的视线猛地扫向衣柜里原本挂着我那件藏青色西装的位置——

空的!

那里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衣架!

我的西装……不见了!

“嗡——!”

口袋里的手机,毫无征兆地疯狂震动起来!屏幕的光芒透过薄薄的裤袋布料,在昏暗的卧室光线里亮得刺眼!

我如同惊弓之鸟,身体剧烈地一颤!干呕被迫中断,心脏在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是谁?!母亲?周涛?还是……那个东西?!

手指抖得几乎无法控制,我哆哆嗦嗦地把手伸进口袋,冰凉的手机外壳触感让我又是一颤。掏出来,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

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

只有一条刚刚送达的短信预览。

发信人,赫然是那个深深刻在我骨髓里的、带来最初噩梦的——

【陌生号码】。

短信的内容,只有短短一行字,在惨白的手机背景光下,像一行来自地狱的邀请函:

“明天穿这件,我们去看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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