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独自海钓,鱼竿突然剧烈震动。
我兴奋收线,钓上来的却是一部老式手机。
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条未读短信:“救救我,我在海里。”
我回复:“你在哪里?”
对方秒回:“看你身后。”
我毛骨悚然转过头,漆黑海面上漂着一具穿红裙的尸体。
尸体缓缓抬手,指了指我脚下的甲板。
我低头,看见甲板缝隙里渗出血水,一行血字浮现:
“下一个就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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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的海,黑得像块浸透了墨的厚绒布。风不大,却带着一股咸湿的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缝里钻。我的小钓鱼艇,“顺风号”,像片被遗忘的枯叶,随着长浪缓缓起伏,发动机早就关了,四周只剩下海水拍打船身的闷响,单调得让人心里发空。
钓竿架在船舷上,幽蓝的夜光漂在墨黑的水面上,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光点,固执地悬在那里,随着波浪轻轻摇晃。我裹紧了冲锋衣,还是觉得冷。出来时的一腔热血,早被这无边的黑暗和寂静浇得冰凉。已经三个小时了,除了几条手指长的小鱼闹腾了几下,再没半点像样的动静。饵料倒是被偷了不少。
远处,海岸线的灯光缩成了一串模糊的星点,更远处,大概就是横沙岛的方向,只有一片更深沉的黑暗。头顶倒是有星星,稀稀拉拉,显得天幕更高,海面更阔,而我,坐在这艘不足七米长的小艇上,渺小得像是随时会被这片黑色吞掉。
打了个哈欠,我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橘红的火星在浓黑里明灭,吸一口,辛辣的烟气暂时驱散了鼻腔里的咸腥和寒意。有点后悔了。老王他们说最近这外海夜钓出大货,撺掇得我心痒,可真一个人漂在这儿,才觉出这份孤寂的厉害。无线电调到了常用的频道,偶尔有滋滋的电流声,还有遥远模糊的说话片段,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零星噪音,反而衬得周围更静。
就在烟抽到一半,眼皮开始发沉的时候,搁在船舷上的竿尖,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小鱼啄食那种试探性的抖动,是毫无预兆、极其猛烈的下拽!整个竿身瞬间弯成了一张惊心动魄的弓,渔线轮发出“吱——”一声尖锐到刺耳的嘶鸣,卸力被疯狂拉扯着往外飞转!
我浑身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烟头差点掉在脚边。心脏“咚”地撞在胸腔上,血液“轰”地涌向头顶。来了!大的!
肾上腺素飙升,我一把扔了烟头,踩灭,双手死死攥住钓竿尾部,身体后倾,用全身重量抵住那股狂暴的拉力。鱼线割开海水,发出“呜呜”的闷响,力道大得惊人,根本不是寻常海鲈或者黑鲷能有的。艇身都被拖得微微倾斜,船头调转了方向。
“妈的,够劲!”我低吼一声,既是兴奋也是给自己打气,手上却丝毫不敢松懈。是巨大的石斑?还是路过的海狼?脑子里胡乱猜测着,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手臂传来的每一丝震颤上。那东西在水下左冲右突,试图往更深更黑暗的海底扎去。我小心地调整着卸力,收一段线,停一停,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挣扎,再收一段。是一场纯粹力量与耐心的角力。
汗水很快浸湿了内衣,黏在皮肤上,被冷风一吹,激起一层鸡皮疙瘩。但我顾不上这些,全部心神都系在那根绷紧的鱼线上。它每次猛冲,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它稍一松懈,我就赶紧摇轮收线。月光不知何时从云层缝隙漏下些许,惨白地照在起伏的海面上,也照着我因用力而有些扭曲的脸。
角力持续了二十多分钟,或许更久。水下的力道终于开始显出疲态,冲刺的间隔变长,幅度减小。我抓住机会,加快收线速度,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但看着渔线轮上剩余的线一圈圈增加,胜利在望的狂喜压过了一切。
终于,线那头沉重的拖曳感越来越清晰,伴随着不规则的搅动水花,一个模糊的黑影在船侧下方两三米深的水里若隐若现。看不真切形状,但体积绝对不小。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摸过抄网,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去够。
就在抄网即将触及水面的刹那——
水下的黑影似乎……散开了一下。不是鱼尾摆动那种散开,更像是一团墨迹被无形的手搅乱。紧接着,一股截然不同的、冰冷粘稠的触感,顺着鱼线,极其诡异地逆流而上,瞬间缠住了我的手腕。
不是鱼的挣扎,更像是……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我吓得差点松手,寒意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定睛看去,抄网兜起的,根本不是什么大鱼。
那是一部手机。
一部老旧的、深蓝色塑料外壳的翻盖手机,边角磨损得露出了白色的底子,天线短短的,杵在那里。它湿漉漉地躺在抄网里,屏幕一片漆黑,覆盖着水珠和些许黏滑的海藻。
我僵住了,举着抄网,半天没动。深夜,远离海岸,一百多米深的海水里,钓上来一部手机?这他妈比钓上个轮胎还离谱!谁会把这种老古董扔海里?还正好咬了我的钩?
海风似乎更冷了,吹得我脖子后面的汗毛根根直立。那手机躺在网里,沉默着,像一颗来自深海的、不祥的黑色果实。
理智告诉我应该立刻把它扔回海里,就当什么都没发生。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谬和隐隐不安的好奇心,却死死攫住了我。鬼使神差地,我把它从抄网上抖落在脚边干燥的甲板上。
它“啪嗒”一声轻响,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盯着它,看了足足一分钟。周围只有海浪声。它安静得就像一块普通的、被海水泡坏了的电子垃圾。
也许真是我想多了。可能就是哪个马虎家伙不小心从船上掉下去的,沉了底,又被我的鱼钩意外挂住。我吐出一口憋了半天的浊气,弯下腰,用两根手指,嫌弃地捏起那部湿冷的手机。沉甸甸的,里面肯定灌满了海水。
正准备扬手把它抛回黑暗,我的拇指无意中擦过了侧面的按键。
“滴——”
一声极其轻微、但在死寂中清晰无比的电子音。
我像被烫到一样,差点又把手机丢出去。定睛一看,那原本漆黑的屏幕,竟然幽幽地亮了起来!
黯淡的、带着明显颗粒感的背光,映出一片模糊的蓝绿色。屏幕正中,是一个极其简陋的、像素风格的图标——一个封闭的信封,旁边有个小小的箭头标记。
一条未读短信。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冰冷的感觉从捏着手机的指尖迅速蔓延到全身。一部从深海钓上来的、泡了不知多久的老式手机……开机了?还有电?有信号?
不,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我的大脑试图用所有已知的常识去否定眼前的一切:海水短路,电池报废,深海无信号……可那个亮着的屏幕,那个未读短信的图标,就在我手里,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光。
恐惧像冰冷的海水,慢慢漫过脚踝,膝盖,腰际……但我却无法移开视线。那点光,在这无边的黑暗里,成了唯一的焦点,带着一种邪异的吸引力。
指尖冰凉,带着细微的颤抖,我按下了确认键。
屏幕闪烁了一下,跳转到短信内容页面。发件人是一串陌生的、毫无规律的数字,根本不是正常的手机号。接收时间,屏幕上显示着:00:00。
而短信内容,只有五个字,用的是默认字体,方方正正,却像五根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眼睛里:
“救救我,我在海里。”
每一个像素都透着绝望。
我猛地抬头,望向四周。漆黑的海面起伏着,远处模糊的灯塔光束规律地扫过,更远的地方是看不见的横沙岛。救救我?谁?在哪里?这条短信……是什么时候发出的?为什么会被我收到?
海风呜咽着掠过船舷,我站在摇晃的甲板中央,手里捧着这部来自深渊的手机,感觉自己正站在某个巨大而诡异的谜团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理智在尖叫,让我把它扔掉,立刻启动引擎离开这里。可手指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僵硬地挪动,按下了回复键。老旧键盘发出生硬的“哒哒”声。我盯着闪烁的光标,脑子里一片混乱,最终只打出了三个字:
“你在哪里?”
按下发送键的瞬间,我就后悔了。我在干什么?和一条来自深海的、不知是人是鬼的短信对话?
几乎就在发送成功的提示图标出现的同时——
“滴!”
新的短信提示音,尖锐地刺破寂静。
我手一抖,手机差点脱手。强忍着心悸,看向屏幕。
还是那个陌生的号码。
回复时间:00:00。
内容,只有四个字,却让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僵:
“看你身后。”
头皮轰然炸开!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寒气,从我尾椎骨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的血液似乎都倒流回心脏,挤压得我无法呼吸!
身后?我身后是船舷,是更广阔、更黑暗的海面!
我不敢动。每一个关节都像生了锈,凝固在原地。耳朵里嗡嗡作响,盖过了海浪声。可某种无法抗拒的、来自本能深处的恐惧,却强迫着我的脖颈,一点点,极其僵硬地,向后扭转。
眼睛的余光先扫过了空荡荡的甲板后方,堆放杂物的角落,然后,视线越过了低矮的船舷……
漆黑的、丝绒般的海面上,除了起伏的波浪,原本空无一物。
但就在我目光投向那里的下一秒,距离船尾大概十几米远的地方,水面之下,幽幽地亮起了一团朦胧的、暗红色的光。
那光不刺眼,甚至有些黯淡,但在绝对的黑暗中,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它随着波浪微微晃动,像一只在水下缓缓睁开的、充血的眼睛。
红光映照下,一片模糊的、惨白的轮廓,渐渐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是一个人形。
面朝下,漂浮在水面。长长的、黑色的头发海草般散开,随着波浪漂荡。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裙子。即使在晦暗的红光和水波折射下,那红色也鲜艳得诡异,粘稠得像血,紧紧贴在浮尸的肢体上。
它就那样无声无息地漂浮着,距离我的船尾只有十几米。暗红的光源似乎就来自它本身,或者它身下,照亮了一小片翻滚的海水,也照亮了它毫无生气的、泡得肿胀的惨白手臂和腿部。
我的呼吸彻底停滞了,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却吸不进一丝空气。瞳孔放大到极致,死死盯住那具红裙浮尸。
然后,我看见……
那具面朝下的浮尸,一条惨白的、略显浮肿的手臂,极其缓慢地,从身侧抬了起来。手指以某种僵硬的、非人的角度,弯曲着,指向了一个方向。
不是指向我。
而是……指向了我脚下的甲板。
顺着那手指的方向,我猛地低下头。
原本干燥的、铺设着浅色防滑垫的甲板,在我双脚之间的缝隙里,不知何时,渗出了一缕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
是血。
更多的血水正从几块甲板拼接的缝隙中汩汩冒出,迅速晕开,在惨淡的月光和远处灯塔偶尔扫过的光束下,反射出湿漉漉的、不祥的光泽。血水蔓延,流淌,很快形成一小滩,并且范围还在扩大。
而就在那滩逐渐扩大的血水边缘,仿佛有一支无形的笔蘸着血液,正在书写。一个个扭曲的、歪斜的、由粘稠血水构成的字迹,从甲板缝隙里“生长”出来,拼凑成一行触目惊心的句子:
“下一个就是你。”
冰冷,黏腻,死亡的腥气混合着海水的咸腥,猛地冲进我的鼻腔。
“啊啊啊——!!!”
无法抑制的尖叫终于冲破喉咙,嘶哑变形。我整个人向后弹开,脊背重重撞在冰凉的船舷上,那部老手机脱手飞出,“啪”地落在血泊边缘,屏幕还亮着,蓝绿色的光映着暗红的血,无比诡谲。
浮尸!血字!手机!
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崩断。跑!离开这里!立刻!
我连滚爬向驾驶位,手脚并用,膝盖磕在甲板上也感觉不到疼。眼睛里只剩下那个控制着引擎的钥匙孔。颤抖的手几乎握不住钥匙,试了两次才插进去,狠狠一拧!
“突突突……咔……突……”
引擎发出一阵老迈的、不情愿的咳嗽般的声音,抖动了几下,竟熄火了!
“不!不!启动!给我启动!”我疯狂地转动钥匙,拍打着仪表盘。引擎再次发出呻吟,转速表指针微弱地摆动,却始终无法真正发动起来。平时一点就着的机器,此刻像一头死去的钢铁鲸鱼,毫无反应。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比海水更冷。我回头瞥了一眼船尾。
那团暗红的、包裹着浮尸的光,正在靠近。
不,不是浮尸在移动。是船!我的船,正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拖着,缓缓地、不可抗拒地,朝着那具红裙浮尸漂去!
“不——!”我丢开发动机,扑到船舷边,抓起那根之前用来探照水面的强光手电,猛地按亮,一道炽白的光柱撕裂黑暗,直直射向船尾的水面。
光柱准确笼罩了那片区域。
水下那团朦胧的红光在手电强光下变得有些稀薄,但依然存在。而那具红裙浮尸……
它还在那里。
面朝下,漂浮着。长长的黑发遮住了它的脸。红色的裙子在水波中荡漾。那条抬起的手臂,依然固执地指着我的甲板,指向那滩血和那行血字。
但就在手电光稳定照射它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更令人魂飞魄散的细节。
浮尸另一侧泡在水里的手,似乎……握着一个长方形的小物件。黯淡的金属反光。
那形状……像是一部手机。
一部老式的、翻盖手机。
和我钓上来的一模一样。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的心脏,几乎将其捏爆。我猛地将手电光移开,不敢再看。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本能。引擎坏了,船在漂向那东西……还有什么?救生筏!对,救生筏!
我跌跌撞撞冲向艇尾,那里绑着一个橙色的充气式救生筏。手指哆嗦着去解系留的绳索,绳结却因为浸了海水和之前的颠簸,死死地缠在了一起,越急越解不开。
“快点!快点啊!”我低声嘶吼着,用牙齿去啃咬那湿冷的尼龙绳。
就在我全神贯注对付绳结的时候,一阵细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从船舷外侧传来。
“嚓……嚓……”
很像有什么东西,正从海里,沿着光滑的船体外壳,慢慢地爬上来。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中,一下下,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敲在我的心脏上。
我解绳子的动作僵住了。血液似乎都涌向了耳朵,努力捕捉着那可怕的声响。
“嚓……”
更近了。已经到了船舷上缘的位置。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船尾右侧的船舷。
一只泡得惨白、毫无血色、手指浮肿的手,正扒在船舷的上边缘。
湿漉漉的,滴着水。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淤泥或是海藻。
紧接着,是另一只手,也扒了上来。
然后,一团潮湿的、缠结着海藻的黑色长发,缓缓从船舷外升了起来。长发遮住了面孔,只有缝隙间露出一点肿胀惨白的皮肤。
是那件湿透的、紧贴在身上的红裙子,最先映入我的眼帘,鲜艳的红色在黑暗中刺目惊心。
它爬上来了。
那具红裙浮尸,正用那双浮肿僵直的手,扒着我的船舷,一点一点,把它的上半身,从漆黑的海水里拖上来。黑色的长发水淋淋地披散着,遮住了脸,但我能感觉到,长发后面,有什么东西,正“看”着我。
“嗬……嗬……”我喉咙里发出濒死般的抽气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缩,脊背抵住了冰冷的救生筏包装筒。手脚冰凉,动弹不得。
它上半身已经完全探出了海面,搁在船舷上,红裙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僵硬肿胀的轮廓。海水顺着它的身体、头发,哗啦啦流回海里,在甲板上积起一小滩。
然后,它动了。
那只最先扒住船舷的、浮肿的右手,慢慢抬了起来,不再是僵直的,而是带着一种诡异的、柔韧的弯曲,伸向自己的脸。
它拨开了遮住面孔的、湿漉漉的黑色长发。
长发向两边分开。
露出了一张脸。
一张被海水浸泡得肿胀变形的脸。皮肤是死鱼肚般的青白色,布满皱褶和水渍。眼眶深陷,里面是两颗浑浊的、毫无生气的眼珠,直勾勾地对着我。
但让我几乎心脏骤停的,不是这张可怖的脸。
而是它的嘴巴。
那双泡得发白、微微张开的嘴唇,忽然,极其轻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
一个僵硬而扭曲的弧度。
它在笑。
对着我,露出了一个无声的、来自海底深渊的狞笑。
“啊——!!!”
积攒到顶点的恐惧终于彻底爆发,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僵直,猛地向后一窜,手在甲板上胡乱摸索,碰到了之前滚落的那根备用船桨。
抓起船桨,我不管不顾,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扒在船舷上的恐怖身影狠狠抡了过去!
“砰!”
木质船桨结结实实地砸在它的肩膀和脖颈连接处。触感很奇怪,不像是砸中肉体,更像是打在了一团浸透水的、充满韧性的烂棉絮上,沉闷而无力。
它被打得向后一仰,上半身晃了晃,扒住船舷的手也松了一下。浑浊的眼珠似乎转动了一下,再次聚焦在我身上。那个僵硬的笑容,咧得更开了一些,露出被海水泡得发黑的牙龈。
没有惨叫,没有怒吼,只有海水从它身上滴落的“嗒嗒”声,和我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
我知道这一下根本没用。船桨对付不了这东西。它还在往上爬!
就在这绝望的关头,眼角余光瞥见驾驶台下方储物格里,露出一截黄色的塑料柄——我那把用来切割缠绕渔线或绳索的潜水刀!
没有时间犹豫,我丢开船桨,连滚爬扑过去,一把抽出那把带有锯齿的短刃。冰冷的刀柄握在手里,带来一丝虚妄的安全感。
转过身,那红裙浮尸已经将一条腿也跨过了船舷,整个湿漉漉、滴着水的躯体,眼看就要完全侵入我的小船!
它的脸正对着我,肿胀扭曲,带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浑浊的眼珠死死锁定了我手中的刀,又移回到我的脸上。
“滚开!滚回海里去!”我嘶吼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紧握刀柄,刀尖对准它,一步步向船头方向退去,尽量拉开距离。
它停了下来,就那样跨坐在船舷上,红裙下摆在滴水。歪了歪头,湿发黏在脸上。然后,它抬起那只没有扒着船舷的手,指向我……不,是指向我手中的刀。
接着,它的手指,极其缓慢地,划过了自己的脖颈。
一个清晰的、割喉的动作。
无声的威胁,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然后,它又一次,指向了我的脚下。
我下意识低头。
甲板上,那滩从缝隙渗出的血水,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了扩散。但血水表面,却开始冒出一个个细小的气泡。
“咕嘟……咕嘟……”
气泡破裂,散发出更浓烈的腥气。
而在那滩血水的中央,隐约有什么东西,正在血面下缓缓蠕动,拱起,形成一个小小的凸起。
像是有什么……要从中钻出来。
我握着刀,退到了船头附近,背靠着冰冷的锚机,再无路可退。前面是正在从血水里“生长”出未知恐怖、并且不断发出“咕嘟”声的甲板,侧面是跨坐在船舷上、堵住去路、随时可能扑过来的红裙浮尸。
小艇还在不受控制地朝着某个方向缓缓漂移,远离了所有熟悉的航标和灯光。引擎死寂。无线电只剩下噪音。
我被困在了这艘不到七米长的船上,困在了这片漆黑的海域中心,困在了一场超出理解的噩梦之中。
冷汗混合着溅上的海水,流进眼睛,刺痛。但我眨都不敢眨,死死盯着船舷上的浮尸,又用余光警戒着甲板上那滩咕嘟冒泡的血水。握刀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颤抖却无法停止。
时间仿佛被拉长、粘稠。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难熬。海浪摇晃着小艇,发出单调的催眠曲,却让我神经绷紧到极致。
那红裙浮尸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跨坐在那里,歪着头,“看”着我。肿胀的脸上,那抹诡异的笑容似乎更深了,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它在等待什么?
甲板上的血水,气泡冒得越来越密集,咕嘟声也变得更加清晰。血面下那蠕动的凸起,渐渐有了轮廓……像是一只手的形状,五指微微张开,正努力想要突破血水的表面,伸向空气。
我的呼吸愈发急促,胸膛剧烈起伏。不能再等了。必须做点什么,必须打破这个僵局,否则不是被这浮尸弄死,就是被血水里即将钻出的东西拖下去。
目光急速扫视。驾驶台……坏掉的引擎……无线电……那部掉在血泊边的老手机……
手机!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进脑海。那部手机!是它引来这一切的!它还能收到短信……也许,也许它能联系到外界?哪怕只是一点点可能?
这个念头像溺水者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尽管那手机本身邪门至极,但此刻,它似乎是唯一一个可能与“正常世界”产生联系的物件。
可是,它掉在血泊那边,距离我大概三四米,中间隔着一片“咕嘟”冒泡的危险区域,更不用说旁边还有虎视眈眈的红裙浮尸。
赌一把!
我深吸一口咸腥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眼睛紧盯着浮尸,脚下开始极其缓慢地、一寸寸地横向移动,目标是船体中部,尽量绕开血水范围,接近那部手机。
浮尸的头随着我的移动,缓缓转动。浑浊的眼珠始终跟随着我。它没有动,但那种被凝视的压迫感,几乎让我窒息。
两步,三步……我离手机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它躺在血水边缘,屏幕朝上,依然散发着幽幽的蓝绿光。
还有一步半的距离。我蹲下身,左手尽量伸长,去够。
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潮湿的塑料外壳——
“嚓啦!”
跨坐在船舷上的浮尸,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它那条挂在船外的腿,猛地抬起,湿漉漉的脚踝带着海水,“啪”地一声,重重踩在了我前方的甲板上,正好挡在我和手机之间!
踩下的位置,距离那滩冒泡的血水,只有不到半尺!血水甚至溅了几滴在那只惨白浮肿的脚背上。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缩回手,向后跌坐,后背撞在冰冷的船舷上,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
它低头,“看”了一眼挡在我面前的自己的脚,又抬起头,“看”向我。那肿胀的嘴唇,再次缓缓咧开。
它在阻止我碰那部手机。
为什么?那手机到底是什么?
绝望再次攫紧了我。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唯一的“希望”被阻隔。难道真要死在这里?
不!我不甘心!
一股蛮横的怒气,混合着极致的恐惧,猛地冲上头顶。我右手死死攥紧潜水刀,左手在身后甲板上胡乱摸索,碰到一个硬物——是之前用来固定钓箱的一截短铁棍,比拇指略粗,一尺来长。
刀和铁棍在手,我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恶狠狠地瞪向那浮尸。它的脚还踩在那里,挡着路。
“给老子……滚开!”我从牙缝里挤出嘶吼,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左手铁棍猛地朝它踩在甲板上的小腿胫骨砸去!同时右手刀虚刺,防备它的扑击。
“咚!”
铁棍砸中了,声音闷实。浮尸的小腿似乎向下弯折了一个不自然的角度,但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踩着的脚微微松动了一下。
机会!
我趁它重心微调的刹那,猛地向前一扑,几乎是贴着它湿冷的小腿和滴水的红裙下摆滚了过去,右手不顾一切地抓向那部手机!
指尖传来冰冷粘腻的触感,我一把将它攥在手里!
几乎同时,身后传来破风声!
我想也不想,就地又是向旁边一滚!
“啪!”
一只浮肿惨白的手掌,五指箕张,带着湿冷的海水和腥气,狠狠拍在我刚才脑袋所在的位置!甲板都被拍得微微一震。
我滚到一堆闲置的渔网旁边,惊魂未定地爬起来,背靠船舷,剧烈喘息。手里紧紧攥着那部老手机,屏幕的光透过指缝漏出,映亮我汗湿惊惶的脸。
拿到了!下一步怎么办?
打开它?打电话?报警?海上救援?号码是多少?这鬼东西有信号吗?
脑子乱成一锅粥。我颤抖着手指,试图翻开手机盖。老旧的转轴发出艰涩的“嘎吱”声。
屏幕亮着,依然停留在那条“看你身后”的短信界面。信号格……是空的。一个都没有。
心沉了下去。果然,深海之中,这种老古董怎么可能有信号?刚才的短信是怎么发出来又收到的?见鬼了!
就在我盯着空信号格发呆时,手机屏幕忽然自动闪烁了一下。
一条新的短信图标,跳了出来。
发件人:那串熟悉的、不祥的陌生数字。
接收时间:00:00。
我手指僵住,冰冷的寒意再次顺着脊椎爬升。要不要看?看了会不会发生更可怕的事?可不看……难道就这样等死?
强烈的、近乎自毁的好奇心,以及对现状的极度恐慌,压倒了对未知的畏惧。我按下了确认键。
短信内容比前两条都长:
“船底。我在你下面。一直。在。”
短短一行字,却让我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船底?下面?
我猛地低头,看向脚下的甲板。仿佛能透过厚厚的木板和玻璃钢,看到漆黑的海水,看到……有什么东西,正贴在船体下方,随着小船一起漂浮。
一直。在。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出海时?还是更早?
“咕嘟……咕嘟……”
甲板上那滩血水,冒泡的声音突然变得急促起来。血面下那只“手”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五根手指的顶端,已经隐约顶破了血膜,露出了更加暗红、近乎黑色的指尖!
而船舷边,那红裙浮尸已经将另一条腿也收了上来,完全站在了甲板上!湿漉漉的红裙紧贴着肿胀的躯体,水滴在脚下汇成一小滩。它正朝着我,一步一步,缓慢但稳定地,走过来。脚步略显拖沓,踩在甲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湿响。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在昏暗的光线下,扭曲而清晰。
前有缓步逼近的浮尸,侧有即将破“血”而出的未知之物,脚下还贴着个“一直。在。”的东西!
绝境!真正的绝境!
我的大脑因为过度恐惧和紧张,反而陷入一种诡异的空白。手里攥着冰冷的手机和潜水刀,背靠着同样冰冷的船舷,目光在步步逼近的浮尸和咕嘟冒泡的血水之间来回切换。
怎么办?跳海?不,海里可能有更多这种东西,而且水温会很快带走体温。搏命?和这明显不是人的东西?
浮尸越来越近,已经能闻到它身上散发出的浓烈海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腐烂水草的甜腻气息。它伸出了双手,手臂僵直,手指微微弯曲,像是要抓向我。
不能再等了!
我猛地将手中那部老手机,用尽全力,朝着浮尸的脸砸了过去!
“啪!”
手机砸在它肿胀的额头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弹开,落在甲板上,滑到了血水附近,屏幕闪烁了几下,熄灭了。
浮尸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困惑,脑袋歪了歪。浑浊的眼珠转向地上熄灭的手机,又转回来看我。
趁它这一刹那的分神,我悍然发动!没有后退,反而朝着它猛冲过去,右手潜水刀狠狠刺向它胸口,左手铁棍横扫它膝盖!
这是绝望下的反扑,毫无章法,只求一线生机!
刀尖刺中了!但感觉像是扎进了一块浸透水的厚皮革,阻力很大,只进去了一小截。浮尸的身体晃了晃。
铁棍砸在它膝盖侧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它的一条腿向前一软,跪倒下去,正好单膝跪在了那滩冒泡的血水边缘!
“噗!”
几乎就在它膝盖接触血水的瞬间,血面下那只已经探出指尖的“手”,猛地完全伸了出来!一只由粘稠暗红血液构成的、五指分明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浮尸跪下的那条小腿!
浮尸猛地一颤,第一次发出了声音——一声极其低沉、沙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呜咽,像是破旧风箱漏气。它试图挣扎,但那血手的力量大得惊人,死死扣住它的脚踝,并且开始将它向血水里拖拽!
血水咕嘟咕嘟疯狂冒泡,范围似乎在扩大,更多的血手轮廓在血面下涌动。
我惊呆了,僵在原地,看着这突如其来、匪夷所思的一幕。这两个……东西?内讧了?
浮尸剧烈地挣扎着,双手徒劳地拍打甲板,另一条腿胡乱蹬踹。它肿胀的脸转向我,那双浑浊的眼珠里,似乎第一次流露出一种近乎“焦急”和“祈求”的神色?它张开嘴,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抬起一只手臂,伸向我……
像是在求救?
我头皮发麻,胃里一阵翻腾。向这个东西求救?还是帮这个东西?
就在这时——
“咚!”
船底传来一声清晰的闷响!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下面,狠狠撞了一下船壳。
紧接着,“咚!咚!咚!”
撞击声接二连三,越来越快,越来越重!整个小艇都随之剧烈摇晃起来,甲板震颤,锚机发出“咔啦咔啦”的响声。
船底!那个“一直。在。”的东西!它开始撞船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木材和玻璃钢撕裂的声音,从我脚下传来。我低头一看,离我不到两尺远的甲板边缘,靠近船舷与船体连接的地方,一道细细的、不规则的黑色裂缝,正在快速蔓延、扩大!
海水,混合着更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从裂缝里汩汩涌出!
船要裂了!要被撞碎了!
前有血手拖拽浮尸(或许暂时顾不上我),下有未知猛力撞船,这艘小艇眼看就要解体!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浮尸,什么血手,什么手机短信,都见鬼去吧!我要离开这条船!
我猛地转身,扑向船尾那个我一直没解开的救生筏!这一次,恐惧和绝望给了我力量,我直接抽出潜水刀,疯狂地切割那些缠死的绳索!
“嗤啦——嘣!”
绳索终于被割断!我一把扯开救生筏的外包装,抓住释放拉环,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拽!
“噗——嗤——!”
高压气体冲出的尖啸声中,橙色的救生筏瞬间膨胀、展开,像一朵巨大的怪异花朵,在船尾甲板上迅速成形!
筏子刚成型一半,我就连滚爬扑了上去,手脚并用地往里面钻。
“咚!!!”
又是一次极其猛烈的撞击从船底传来,伴随着巨大的撕裂声。我身下的小艇猛地向一侧倾斜,甲板传来令人心悸的、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解的呻吟!
“咔嚓!”
就在我半个身子刚爬进救生筏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那滩咕嘟冒泡的血水区域,甲板竟然向下凹陷、破裂了!暗红的血水和里面蠕动的东西,连同那只血手和还在挣扎的红裙浮尸半条腿,一起向下漏去,掉进了下方的船舱或者直接漏进了海里!
浮尸的上半身还扒在破裂的甲板边缘,它扭头看向我,肿胀的脸上表情难以形容,那只伸向我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
我没有丝毫犹豫,用尽全力,整个身体滚进了救生筏,反手抓住入口的篷布边缘,想要拉上。
“哗啦——!!!”
巨大的水声!不是海浪,是船体某个部分终于彻底破裂,大量海水狂涌而入的声音!小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倾覆、下沉!
救生筏被倾覆的船体带动,也开始剧烈颠簸、旋转。我死死抓住筏内的扶手绳,在橙色的篷布和不断泼溅进来的冰冷海水间天旋地转。
在筏子被一个浪头推开的刹那,我透过入口的缝隙,最后看了一眼我的“顺风号”。
它尾部翘起,船头已经开始没入黑暗的海水。驾驶台、锚机、散落的渔具……一切都在迅速被吞噬。
而在那即将沉没的、倾斜的甲板上,靠近船舷的裂缝处,我似乎看到……
一只惨白的手,从裂缝下的黑暗里伸了出来,扒住了断裂的甲板边缘。
不是红裙浮尸的手。那只手看起来更……“新鲜”一些,虽然同样毫无血色。
只一闪,就连同破碎的船体,一起被翻滚的海浪吞没。
“顺风号”,彻底消失了。海面上只剩下一些漂浮的碎片、油渍,以及我这个剧烈颠簸的橙色救生筏。
我瘫在筏底,浑身湿透,冷得牙齿打颤,精疲力尽,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和更深重的、无所不在的恐惧交织在一起。我活下来了?暂时?
可是,这片海……这漆黑无边的海面下,到底藏着多少那样的东西?
那部手机,那红裙浮尸,血手,撞船的东西,还有最后从船底裂缝里伸出的那只手……
它们是什么?从哪来?为什么找上我?“下一个就是你”……又是什么意思?
我挣扎着爬起来,看向救生筏外。
浓重的黑暗,吞噬了一切。没有星光,没有月光,没有远处的灯塔。只有无尽的海水,在黑暗中无声起伏。
我的小艇,连同那些可怕的遭遇,似乎都被大海掩埋了。
可我知道,它们还在。
也许,就在这筏子的下面。
一直。在。
我蜷缩在救生筏冰冷的底部,湿透的衣服紧贴着皮肤,汲取着本就所剩无几的体温。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咸腥的冷气,刺痛肺叶。耳朵里除了自己狂乱的心跳,就只剩下救生筏外,海水单调而永恒的哗哗声,以及橡胶艇身随着波浪起伏摩擦的细微声响。
黑暗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包裹着这小小的橙色孤岛。没有星光,没有月光,甚至看不到任何远处船只的灯火。仿佛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我和这片无边无际、深不见底的黑海。
它们……还在吗?
这个念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盘踞在我脑海,不时吐出信子,舔舐着我紧绷的神经。我强迫自己不去想那红裙浮尸肿胀的脸,不去想甲板上咕嘟冒泡的血水和伸出的血手,不去想船底那恐怖的撞击和最后从裂缝里伸出的惨白手掌。
可越是不愿想,那些画面就越是清晰,越是顽固地浮现。尤其是那行用血水写在甲板上的字——“下一个就是你”。每一个扭曲的笔画,都烙在了我的视网膜上。
下一个……是什么意思?我已经逃出来了,不是吗?坐在救生筏里,暂时安全……吧?
安全?
我猛地坐直身体,不顾寒冷和眩晕,手脚并用地爬到救生筏入口,颤抖着掀开篷布的一角,向外望去。
海面漆黑,波浪不大,但起伏绵长。我的筏子像一片无根的叶子,随波逐流。视线所及,只有黑暗的海水和更黑暗的天空。沉船处连油渍和碎片都看不到了,仿佛“顺风号”从未存在过。
但是……太静了。除了水声,什么也没有。没有海鸟,没有鱼跃,甚至连风声都微弱得几乎听不见。这不正常。这片海域,夜晚不该如此死寂。
还有,我在往哪里漂?失去了所有动力和参照物,东西南北都分不清。筏子里有应急的桨,可往哪个方向划?哪里是岸?哪里是更深的海洋?抑或是……更危险的区域?
绝望感再次蔓延上来,比海水更冷。独自一人,漂浮在未知的黑暗海面上,没有食物,没有淡水(筏子里的应急物资不知是否齐全,即使有也撑不了多久),没有通讯工具(我的手机随着船沉了,那部邪门的老手机也……),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比这些更可怕的是,对不可知存在的恐惧。它们是不是就在附近?在海水下面,跟着我?等着我筋疲力尽,或者这救生筏出点什么问题?
我缩回篷布下,抱紧双臂,试图保存一点热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出海前老王的叮嘱,一会儿是家人朋友的脸,更多的是刚才那噩梦般的经历。为什么是我?我只是出来钓个鱼!那部手机……到底是谁的?那条求救短信……
等等。
一个冰冷的细节突然闪过脑海。
那条短信,第一条:“救救我,我在海里。”
发送和接收时间,都显示着 00:00。
当时在极度恐慌中,我只觉得诡异,没有细想。现在冷静一点(如果这种状态能叫冷静的话),忽然意识到——我的手机,还有那部老手机,在海上,时间显示怎么可能同步?而且都是零点?那更像是一种……设定好的符号时间。
还有发信人那串号码……毫无规律,不像正常的手机号,倒像是一串……乱码?或者,某种标识?
以及最后那条:“船底。我在你下面。一直。在。”
它说“一直。在。”。从我出海?还是更早?上船时?甚至……在我拥有“顺风号”之前?
我的“顺风号”是条二手船,从一个叫老陈的渔民手里买的,价格很便宜,他说年纪大了,出不动海了。船保养得还行,就是有些小毛病,我自己拾掇了一下。老陈……好像就住在横沙岛那边?卖船后没多久,就听说他病了,然后……好像去世了?具体记不清了,当时没太在意。
难道……和这船有关?和……老陈有关?
这个联想让我不寒而栗。如果是船的问题,那我现在在救生筏上,是不是就……
刚想到这里——
“咚。”
一声轻响。
很轻,很闷。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水下,轻轻碰了一下救生筏的底部。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几乎凝固。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只有海浪声。
是错觉?还是鱼撞到了?
“咚。”
又一下。比刚才清晰一点。位置……好像靠近筏尾。
不是鱼。鱼的撞击更随机,更轻飘。这个声音,带着一种明确的、试探性的质感。
我慢慢挪到筏尾,耳朵贴近橡胶艇底。
冰冷,潮湿。外面是海水。
一片寂静。
就在我以为真是错觉,刚要松一口气时——
“咚…咚…咚。”
三下连续、间隔均匀的敲击声,从正下方的艇底传来!
力道不大,但节奏分明。就像……就像有人在下面,用指关节,不紧不慢地敲打着。
我的呼吸骤停,心脏狂跳得像是要冲破胸腔。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脚下那片橙色的、微微颤动的橡胶。仿佛能透过这层屏障,看到下面漆黑的海水里,一张肿胀腐烂的脸,正贴着筏底,用它那浮肿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
它知道我在这里。它跟来了。
一直。在。
“滚开!滚!”我失控地嘶喊出来,用脚狠狠踹向敲击传来的位置!橡胶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敲击声停了。
死寂。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和海浪声。
它走了?还是……
我僵在原地,不敢动,不敢出声,连呼吸都放到最轻。耳朵竖着,捕捉着任何一丝异常的声响。
一分钟。两分钟。
没有敲击声。
也许……真是我太紧张,产生了幻听?或者是被海浪推着的小杂物撞到了筏子?
就在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有一丝松懈的迹象时——
“嘶啦……”
一种轻微的、湿漉漉的摩擦声,从救生筏侧面的橡胶外壁上传来。
很近。就在篷布外面。
像是有什么东西,带着黏滑的液体,正沿着救生筏粗糙的外壁,慢慢地……爬上来。
声音很慢,很轻,但在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一下,又一下,带着令人牙酸的粘滞感。
我猛地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救生筏入口篷布的侧面。篷布是半透明的橙色,但在黑暗里,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但那摩擦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篷布边缘的位置。
接着,篷布靠近底部的地方,微微向外凸起了一点,形成一个小小的、缓慢移动的鼓包。凸起处变得湿润,颜色加深。
有东西在外面,顶着篷布,试图……钻进来。
我抓起救生筏里唯一能称得上武器的东西——那对应急用的短桨之一,木质,沉手。双手紧握桨柄,眼睛死死盯着那不断蠕动、试图侵入的凸起。
凸起停住了。摩擦声也停了。
然后,一只手的形状,清晰地印在了篷布上!
五指分开,指节略显肿大,边缘带着水渍的深色痕迹。它就那样贴在篷布外面,一动不动。
是那只手!惨白的,浮肿的……是红裙浮尸的?还是船底那个的?或者……是新的?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我淹没。我举着木桨,却不敢砸下去。砸破了篷布,海水会灌进来,外面的东西更会直接进来!可不砸,它就在那里,随时可能用那非人的力量撕开这层薄薄的屏障。
对峙。令人窒息的对峙。
那只印在篷布上的手,缓缓地……移动起来。不是胡乱抓挠,而是用指尖,在篷布内侧,慢慢地……划动。
它在写什么?
我死死盯着。
歪斜的,颤抖的线条,透过篷布,隐约可见。
第一个字,像是一个“不”。
第二个字,笔画更多,扭曲得厉害,但勉强能认出,是“要”。
不要?
不要什么?
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只手忽然用力一按!
“噗嗤!”
坚韧的篷布,竟然被按破了一个小洞!一根惨白的、湿漉漉的手指,从破洞里伸了进来!指尖挂着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慢慢地,弯曲,勾动。
像是在……召唤。
“啊——!”我再也受不了了,积压的恐惧和绝望彻底爆发,狂吼一声,手中的木桨用尽全力,朝着那伸进来的手指和破洞位置狠狠砸了下去!
“砰!”
木桨砸在篷布上,发出闷响。那根手指猛地缩了回去。破洞边缘的篷布被砸得撕裂开来,变成一个更大的缺口,冷风夹带着浓重的海腥味和一股甜腻的腐烂气息,瞬间灌入!
透过破洞,我看到了外面。
一片漆黑的海面。
以及,近在咫尺,几乎贴在破洞外的一张脸。
肿胀,青白,湿漉漉的黑发贴在额前脸颊。浑浊的眼珠,透过发丝的缝隙,直勾勾地盯着我。不是红裙浮尸那张完全变形腐烂的脸,这张脸……虽然也泡得发白肿胀,但依稀能看出,是一个男人的轮廓。
有点眼熟。
我在哪里见过?
还没等我想起来,那张脸猛地向前一凑,几乎要挤进破洞!嘴巴张开,露出被海水泡得发黑的牙齿,一股带着浓烈腐臭的寒气喷在我脸上。
然后,我听到了声音。不是通过耳朵,更像是直接响在脑海里,沙哑,模糊,断断续续,夹杂着水流和气泡的杂音:
“……回……来……”
“……船……”
“……都……在……等……”
回来?船?等?
什么意思?!
“滚!”我发疯般地用木桨往外捅,胡乱挥舞,打在那张脸上,发出“噗噗”的闷响。那张脸向后缩了一下,然后,一只手猛地从破洞伸进来,抓住了木桨的前端!
力量大得惊人!冰冷滑腻的触感顺着木桨传来。我拼命往回夺,却纹丝不动。
就在我和这只手角力的时候,救生筏另一侧的底部,再次传来“咚!咚!咚!”的猛烈敲击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急促,都要用力!整个筏子都随之剧烈颠簸起来!
同时,我眼角的余光瞥见,破洞外的海面上,靠近筏子的地方,又冒出了几团幽幽的、暗红色的光点。像是一只只不怀好意的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不止一个!它们来了!不止一个!
“啊啊啊——!”
极致的恐惧化为疯狂的力量,我猛地松开木桨,任由那只手把它夺走,然后连滚爬扑到救生筏另一头,抓起另一只木桨,没头没脑地朝着筏底敲击声传来的位置猛戳猛砸!又用脚疯狂踢踏篷布内壁,试图吓退它们。
混乱中,我不知道砸中了什么,筏底传来一声更加沉闷的撞击,敲击声停了一瞬。
破洞外,那张男人的脸和抓着木桨的手不见了。但暗红色的光点还在,并且似乎在缓慢靠近。
我瘫在筏底,剧烈喘息,汗水混合着溅入的海水,流进眼睛,又咸又涩。手里紧紧攥着仅剩的一只木桨,看着那个不断灌入冷风和海腥味的破洞,还有筏子周围海面上那些幽幽的红光。
它们围上来了。这个救生筏,不再是避难所,而成了一个橙色的、漂浮的棺材。
怎么办?跳海?那是死路一条。留在这里?迟早被它们撕开。
绝望如同这无边的黑暗,将我彻底吞噬。力气随着体温一起流失,恐惧透支了我的精神。我可能……真的逃不掉了。
“下一个就是你……”
那行血字,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就在我意识开始模糊,几乎要放弃抵抗的时候——
“呜——!”
低沉、悠长、穿透力极强的汽笛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死寂的黑暗!
是船!大船!就在附近!
我浑身一震,几乎要喜极而泣!求生的欲望猛地重新点燃!我挣扎着爬到破洞口,不顾一切地向外望去。
远处,大概几百米外,两道明亮的光柱刺破黑暗,正在海面上缓缓移动、扫视。是探照灯!灯光后面,是一个巨大的、黑沉沉的轮廓,像一座移动的小山。
是货轮!或者是大型渔船!有救了!
“救命!这里!救命啊!”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挥舞着手臂,虽然知道在汽笛和波浪声中,我的声音根本传不过去。我抓起那只木桨,探出破洞,拼命敲打救生筏的橡胶外壁,发出“梆梆”的响声,又脱下湿透的外套,想点燃当作信号,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火源。
探照灯的光柱漫无目的地扫过海面,有一次似乎掠过了我这边,但距离很远,光线黯淡,可能根本注意不到我这个小小的橙色斑点。
不能错过!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
我看向筏子里。除了木桨,还有什么能引起注意?对了,救生筏应该有求救信号设备!我记得橙色救生筏通常会配备……
我发疯似的在筏内摸索。终于,在座位下的一个密封袋里,摸到了两样东西:一个手掌大小的塑料壳,是海水激活电池的示位灯;还有一个更小的、像是手持火焰信号的东西,但需要拉发。
示位灯!我赶紧按照说明,扯掉密封条,把它扔进筏内积着的一点海水里。很快,塑料壳上一盏红灯开始闪烁,频率稳定。但光线很弱,在浓重的黑暗和海面反光下,能见度恐怕有限。
火焰信号!这个更显眼!可我看着那根小小的拉环,又看看救生筏篷布上的破洞和周围湿漉漉的环境,犹豫了。在这么狭小密闭又易燃的空间里使用火焰信号?太危险了!
但远处那艘船的灯光,正在慢慢转向,似乎有远离的迹象!
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一咬牙,将火焰信号对准破洞口,手指扣住拉环,用力一拉!
“嗤——!”
耀眼的、炽白色的火焰猛地从信号筒前端喷出!如同一个小小的太阳在我手中炸亮!强烈到刺目的光芒瞬间照亮了救生筏内部,也透过破洞,映亮了周围一小片翻滚的海面!
高温灼烧着空气,火焰喷溅的声音嘶鸣着。我眯着眼,忍住手臂被高温炙烤的痛感,将信号筒尽可能伸出破洞,朝着远处大船的方向,用力挥舞!
“看到我!看到我!求你们看到我!”我心中疯狂呐喊。
炽白的火焰在黑暗中划出一道道明亮的轨迹。
远处,那移动的探照灯光柱,猛地停顿了一下。
然后,其中一道光柱,开始调整方向,慢慢地,朝着我这边扫了过来!
光柱掠过海面,越来越近,越来越亮!
它照到了我挥舞的火焰信号!
光柱停住了,稳稳地罩住了我,罩住了这艘小小的、破了个洞的橙色救生筏!
强烈的光芒刺得我几乎睁不开眼,但我能感觉到,那光里的暖意(也许是错觉),那代表着人类文明和救援的希望!
得救了!终于得救了!
狂喜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疲惫。我几乎要虚脱,但依然坚持着,朝着光柱的方向,用力挥舞着手中即将燃尽的火焰信号。
大船的轮廓在光芒中变得更加清晰。我能看到它高大的船舷,上层建筑的灯光,还有甲板上似乎有人影在晃动。
汽笛再次鸣响:“呜——!”这次显得短促而明确。
它看到我了!它在回应!它在过来!
我瘫坐下来,火焰信号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筏底积水中,发出“嗤”的一声轻响,熄灭了,只剩下一缕青烟。示位灯的红光还在固执地闪烁。
得救了……我喃喃自语,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海水流下,分不清是咸是涩。
然而,就在这希望降临、心神松懈的刹那——
“哗啦!”
一声巨大的水响,紧贴着救生筏的外侧响起!
我猛地扭头,看向破洞外。
探照灯的光柱有一部分透过破洞照进来,也照亮了外面附近的海面。
就在筏子旁边,不到两米远的水里,一个黑影猛地从水下冒了出来!
带起大片的水花。
不是红裙浮尸,也不是刚才那个男人的脸。
那是一个……女人。
穿着白色的、湿透的连衣裙,长发也是黑色的,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她背对着探照灯的光,面部笼罩在阴影里,看不清具体样貌,但能看到她朝我伸出了一只手臂,手臂同样苍白。
她的动作不像之前那些东西那样僵硬诡异,反而带着一种……柔和?甚至有些……哀婉?
她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微弱的气音。
然后,她抬起的手,不是抓向我,而是……指向了我的身后,指向了救生筏内部的某个角落。
我一愣,下意识地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回过头去。
救生筏里空荡荡,除了我,闪烁的示位灯,燃尽的信号筒,积水,和那只木桨。
没什么特别的。
等我再转回头看向破洞外时……
那个女人不见了。
刚才她出现的水面,只剩下被探照灯照得波光粼粼的涟漪,还有……
还有几个缓缓漾开的、暗红色的光晕,正沉向深处,消失。
探照灯的光柱依然稳定地笼罩着救生筏。大船更近了,我能听到它引擎低沉的轰鸣,还有甲板上传来的、隐隐约约的喊话声,用的是扩音器,但风声水声干扰,听不真切。
救援就在眼前。
可是,那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指我身后?她想告诉我什么?
还有,那些暗红色的光晕……
寒意,比海水更刺骨的寒意,悄然爬回了我的脊背。
获救的喜悦,被这最后出现的、更加难以理解的诡异插曲,蒙上了一层浓重的不安阴影。
大船放下了小艇,穿着救生衣的船员靠近,将我转移到了坚实的甲板上。毯子,热水,询问。我语无伦次地讲述着遭遇:海钓,钓到手机,短信,浮尸,血字,撞船,逃生……他们交换着眼神,有人记录,有人低声交谈,眼神里有关切,但更多的是怀疑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们告诉我,这里是远离常规航线的海域,我的漂流路线很奇怪。关于我说的那些,他们找不到任何佐证。没有沉船碎片的大面积油污,没有雷达异常,没有其他求救信号。只有我这个精神濒临崩溃、满口“鬼怪”的幸存者,和一个破了洞的救生筏。
我被安置在一个舱室休息。门关上了。引擎的震动通过床板传来,船在航行,离开那片海域。
我躺在狭窄的床上,裹着粗糙但干燥的毯子,身体渐渐回暖,可心却越来越冷。
手腕上,被那冰冷粘腻的鱼线触感缠绕过的地方,隐约泛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那触感从未离开。
甲板上渗出的血字,咕嘟冒泡的血水,浮尸肿胀脸上的狞笑,船底一下下沉闷的撞击,篷布外摩擦爬行的声响,还有最后那个白衣女人和她指向我身后的苍白手指……
画面破碎而混乱,却无比清晰,在眼前晃动。
“下一个就是你。”
那行血字,如同诅咒,烙印在脑海深处。
下一个……是什么意思?我已经“下一个”了吗?还是说,这只是一个开始?
获救了,是的,回到了人的世界,坚实的甲板,明亮的灯光,同类的声音。
可我知道,有些东西,是逃不掉的。
它跟着我。
从深海,到海面,或许……还要更远。
一直。在。
我慢慢抬起自己的右手,放在眼前。船舱顶灯的光线下,手掌的纹路清晰可见。
但在虎口附近,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小块极其淡的、不规则的红痕。
像是……被什么冰冷粘腻的东西,轻轻握过,留下的印记。
不痛,不痒。
只是冰冷。
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