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最后一缕霞光沉入山脊,村口的喧闹渐渐归于宁静。梁云峰站在新渠边,指尖还残留着白日里摸过青石的粗粝感。他刚送走一群满脸汗水却笑容灿烂的孩子,他们个个不甘示弱,非要多运一筐土才肯罢休,那份纯真与执着让梁云峰心中暖流涌动。
“这群娃娃啊,比我还像村里的主人。”他轻笑着自语,“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一心只想为家忙’。”
夜风拂面,带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渠水缓缓流淌,在月光下泛着银鳞般的波光。远处学堂的灯火未熄,隐约传来孩童齐声背诵《千字文》的声音:“天地玄黄,宇宙洪荒……”那声音清脆如铃,穿透寂静的村庄,像是一颗颗尚未被尘世沾染的心在轻轻跳动。
梁云峰望着那盏灯,眼神柔和了几分。他自绑定天地正义系统以后成了个流浪者,走过七域九地,见过太多黑暗角落里的挣扎与沉沦。可如今,他站在这里,脚下是自己亲手挖出的新渠,眼前是孩子们朗朗书声中的希望——这便是人间正道,是值得用一生去守护的光。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忽然一凝。
正义直通车入口的石阶上,静静躺着一个暗褐色的布包。
那位置极显眼,却又诡异得像是凭空出现。按理说,村里巡逻严密,轮值排得密不透风,连只野猫溜进来都会被李大柱吼一嗓子,怎会有人无声无息放下东西?
“奇怪。”梁云峰低声呢喃,“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馈赠?古话说得好:‘天上不会掉馅饼,地上常有陷阱坑。’”
他缓步走近,伸出手,指尖触到包裹的瞬间,便觉出其中沉甸甸的分量,仿佛里面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又或是承载了沉甸甸的使命。
“又有人送来东西?”他回头一笑,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该不会是哪家大娘塞的腌菜吧?上次胖婶硬塞给我三坛辣白菜,我吃了三天打嗝都是酸味儿。”
明心不知何时已立在老槐树下,白衣素影,宛如月下仙子。她没答话,只是静静望着他,眼中似有风云流转。
“怎么?”梁云峰挑眉,“你这表情,不像平日那般清淡如水,倒像是……风雨欲来。”
“它就摆在那儿。”明心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泉,“没人看见是谁放的。我调了系统回溯——前一刻,空无一物;后一刻,它就在那里了。”
梁云峰心头微震。
他知道,明心口中的“系统”,不是凡间科技,而是贯通天地意志的监察之眼。它从不说谎,也从不出错。能让信息流断层的东西,绝非寻常。
“能让系统都‘失察’……”他低声道,“要么是高维存在干预,要么,就是某种古老的封印术法。”
他蹲下身,将包裹放在一块平整的青石上。布料边缘磨损严重,缝线歪斜,显然出自一双粗糙的手,甚至可能是临终前颤抖着完成的最后一笔。封口处用一根枯草打了死结——手法古怪得很,像是某种乡野秘传的记号,又似古老巫祝留下的警示符咒。
“这结法……”明心俯身细看,“我在《南疆异志》里见过类似记载。那是‘托命结’,意思是‘以命相托,生死不论’。”
梁云峰眼神一凛:“所以,送这东西的人,可能已经不在了?”
“极有可能。”明心点头,“而且,他知道你会打开它。”
梁云峰冷笑一声:“那就更不能不看了。若真有人拼死送来线索,我们闭眼不理,岂不是辜负了这份血泪托付?”
他手指轻轻拨开枯草结。布包打开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药香混着陈年纸张的气息飘了出来,竟让人莫名心神安定,仿佛吸入的是百年前智者焚香静思时的余韵。
里面是一叠泛黄的册子,封面写着几个墨迹斑驳的大字:《千谎录·卷三》。
“千谎录?”梁云峰念了一遍,眉头微皱,“听名字就不像什么善书。怕不是什么‘画皮妖记’,就是‘鬼蜮人心’。”
“不是善书。”明心俯身翻了一页,语气凝重,“这是记录跨国诈骗组织运作方式的密档。涉及洗钱路径、傀儡身份伪造、意识诱导术……手段之阴毒,堪比蛊毒入骨。”
梁云峰翻开另一页,目光落在一张手绘的地图上。图中标注了数十个据点,横跨七域九地,红线交错如蛛网,每一条都指向一个名为“虚镜楼”的核心机构。
“虚镜楼?”他冷笑一声,“照人影不照人心,骗的就是信以为真的蠢货。”
“不止蠢货。”明心指着一行小字,“你看这里——‘以情为饵,以亲为刀’。他们专挑孤苦之人下手,先施小恩,再套信任,最后榨干最后一滴血。”
梁云峰的手指一顿。
他想起昨日傍晚,那个提着染血布包的老猎户。那人说:“您救了村子,我救不了天下,只能救一人。”
这份情义,纯粹得让人心头发烫。
可若有人把这种情义当作工具,伪装成恩人,一步步诱你入局,等你掏心掏肺时,再狠狠剜走一切……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
“我心中五味杂陈。”他低声说道,“既愤慨于世间竟有如此阴毒之术,又担忧自己是否有能力揭露并阻止这一切。古人云:‘宁可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可这些人,偏偏要让天下人彼此相负,亲情友情皆成刀刃。”
明心看着他,轻声道:“你知道吗?江湖中早有传言,说‘虚镜楼’不是一座楼,而是一张网。它不靠武力称霸,也不靠财势压人,专攻人心弱点。有人说它是现代版的‘画皮国’,披着温情外衣,内里全是腐肉蛆虫。”
“画皮国?”梁云峰嗤笑,“那不过是传说。可这《千谎录》,却是活生生的证据。它告诉我们:最可怕的妖怪,从来不在深山老林,而在人心深处。”
他缓缓合上册子,声音低沉:“这东西,不该出现在这儿。它本该藏在最深的地底,或是烧成灰烬。”
“但它来了。”明心望着他,“而且,选择了你。”
梁云峰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说系统选我是因为我会分光,那现在,是不是也意味着——黑暗专挑亮处下手?”
“正是。”明心点头,“光明越盛,阴影越长。你护住一方安宁,便有人盯上了你背后的破绽。”
“破绽?”梁云峰环顾四周。远处,学堂灯火未熄,隐约传来孩童背书声;村道上,巡逻队举着火把缓步而行;小灵住的屋檐下,还挂着胖婶今早送来的葱油饼。
这一切温暖得像一场梦。
可他知道,越是这样的梦,越容易被恶意撕碎。
“他们想干什么?”他问。
“试探。”明心道,“或者,招揽。这份资料,既像警告,也像投名状。给你的,不是线索,是选择——要么视而不见,继续当你的山村守护者;要么揭开盖子,走进那潭浑水。”
梁云峰站起身,拍了拍裤脚的尘土:“我什么时候做过选择题?”
“什么意思?”
“从一开始,我就没得选。”他望向星空,“有人受害,我就得出头;有人作恶,我就得斩断。这不是任务,是本能。就像孟子说的:‘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我不过是在践行罢了。”
明心静静看着他,忽而轻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抱着这堆纸去敲锣召集全村开会吧?”
“当然不。”梁云峰眼中闪过一道锐光,“我要派两个人出去。”
“赏善罚恶二使?”
“正是。”他掌心一翻,两道光影自虚空浮现,化作一男一女,身形挺拔,气息冷峻。
男子一身玄袍,腰悬判官笔,眸光如电;女子白衣胜雪,手持玉尺,眉宇间透着不容置疑的公正。
“主上。”二人齐声拱手。
“你们即刻启程,按图索骥,查清‘虚镜楼’所有分支据点,重点追踪资金流向与人员联络方式。”梁云峰语速平稳,却字字如钉,“记住,只查,不碰。我要的是全貌,不是首级。”
“遵令!”
两人身影渐淡,即将消散之际,明心忽然开口:“等等。”
她转向梁云峰:“你真不让她们动手?万一遇到阻拦呢?”
“阻拦?”梁云峰嘴角扬起,“那就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善不可欺,恶不可纵’。但规矩不能破——调查未明之前,不动杀机。”
明心凝视他良久,忽而一笑:“你还记得当初系统绑定时,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记得。”他淡淡道,“‘此身已承天地意,赏善罚恶不由心。’”
“可你现在,分明是由心而行。”
“正因为有心,才更守规矩。”梁云峰望向夜空,“若连自己都管不住,谈何替天行道?孔子曰:‘从心所欲,不逾矩。’我虽不敢比圣贤,但也明白一点:真正的自由,不是无法无天,而是心中有戒,行有所止。”
明心不再言语,只是轻轻挥手,一道光幕在空中展开,显示着二使出发后的轨迹路线。节点逐一亮起,如同星火初燃。
梁云峰坐回石阶,手中摩挲着那本《千谎录》。封面的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像一只半睁的眼睛。
“你说,送这东西的人,是敌是友?”他忽然问。
“难说。”明心道,“或许是困局中的觉醒者,或许是陷阱里的诱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知道你能看得懂这些。”
“所以不是考验智商,是考验初心。”梁云峰嗤笑,“可惜啊,我这颗心,早就被小灵煮得滚烫,不怕凉水泼,也不怕烈火烤。”
“那你怕什么?”
他沉默了一瞬,声音低了几分:“我只怕,有一天,有人拿着这份‘情’去骗另一个像我这样的人,而我来不及阻止。”
明心微微一怔。
她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不是愤怒,不是悲悯,而是一种深到骨子里的警觉,像一头守夜的兽,哪怕在安眠中,耳朵也始终朝着风来的方向。
“所以你才会坚持只查不打?”她问。
“对。”梁云峰点头,“真相就像一把刀,握得稳才能伤敌,握不稳,先割了自己的手。我现在要做的,不是冲进去砍人,是把整座迷宫的墙都画出来。孙子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们不仅要知己,更要知彼。”
明心轻叹:“你总是这样,表面温吞,内里滚刀。”
“不然呢?”他笑道,“你以为我是靠讲道理打赢黑枭的?我是讲完道理,顺手把他扔进了系统牢笼。正所谓:‘君子动口,也动手。’”
“可这次不一样。”明心提醒,“黑枭是土匪,这是豺狼。它们不抢财,不夺命,专吃人心。你斗的不是力,是诈。”
“诈?”梁云峰仰头看了看月亮,“我倒要看看,是谁的谎话能骗过系统的‘真实回溯’,是谁的套路能绕开百姓的‘人心称量’。”
他顿了顿,语气忽转轻松:“再说了,咱村现在可是正能量生产大户。昨天小满说要当正义使者,今天李大柱宣布要成立‘护犊子巡逻队’,连胖婶都在研究怎么用葱油饼引蛇出洞——你说,这种地方,邪祟敢来吗?”
明心忍不住笑出声:“你是想说,正气充盈,百毒不侵?”
“差不多。”他眨眨眼,“不过我更相信一句话——”
“哪句?”
“坏人最怕的不是法律,是群众的眼睛。十个骗子,抵不过一个真心实意喊‘抓贼’的孩子。”梁云峰站起身,拍拍裤子,“这让我想起电影《无问西东》里的一句台词:‘这个世界缺的不是完美的人,而是从心底给出的真心、正义、无畏和同情。’”
明心望着他,忽然觉得,这个人看似在谈笑,实则早已将责任扛在肩上,且走得无比坚定。
夜风拂过,渠水潺潺,远处传来一声狗叫,紧接着是沈断秋低沉的呵斥:“别吵,孩子睡了!”
梁云峰笑了笑,抬头看向星空。
那些星星,一颗接一颗,亮得像是被人亲手点亮的。
他忽然说:“你知道为什么灯要点在屋外吗?”
“为什么?”
“因为光不在屋里,而在路上。”他拍拍裤子站起来,“有些人走夜路久了,忘了自己也能发光。我们做的,不过是提醒他们——喂,伙计,你身上也有火种。”
明心静静地看着他,良久才道:“所以你是火种,也是打火的人。”
“不。”他摇头,“我只是个爱管闲事的傻子罢了。”
就在这时,怀中的《千谎录》忽然微微发烫。
梁云峰低头,只见封面那四个字竟缓缓流动起来,像活了一般,重组为两个新字:
“等你。”
他眼神一凛。
明心也察觉异样:“它在回应你的气息。”
“不是回应。”梁云峰冷笑,“是在挑衅。”
他抬手就要翻开,明心却按住他的手腕:“小心,可能是精神陷阱。这类邪术最喜欢借‘共鸣’之名,植入幻象,扰乱心智。”
“没事。”他甩开束缚,“我脑子没那么好糊弄。再说了,就算这是个坑,我也得跳——因为背后站着的,不只是我一个人。”
话音未落,远处村道上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王有田拄着拐杖,气喘吁吁跑来:“梁小子!不好了!西头老张家的孙子,说他爹在外头被人骗了三年工钱,昨晚投河了!”
梁云峰猛地转身,眼中寒芒乍现。
“哪个‘公司’骗的?”
“叫……叫什么‘诚心劳务中介’!”王有田抹着汗,“说是包吃包住,月薪八千,结果三年一分没拿到,连合同都没签!孩子他爹临死前写了封信,说‘我对不起妻儿,但我信错了人’……”
梁云峰拳头紧握,指节咔咔作响。
“又是‘以情为饵’……”他咬牙道,“打着帮人找工作的旗号,实则吸人血骨。这种公司,背后一定连着‘虚镜楼’的脉络!”
明心立即调出数据:“我已经在查了。‘诚心劳务’注册地在第七区,法人代表为空壳身份,资金流向多个境外账户,且近期频繁接触疑似‘虚镜楼’外围成员。”
“果然。”梁云峰冷哼,“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他转身走向村中心广场,声音陡然提高:“所有人注意!紧急集结!这不是演习!”
片刻之后,村民们陆续赶来。
李大柱扛着铁锹走来,活像那“大力士背粮——有劲使不上”,却是满心欢喜:“咋了梁哥?是不是又要修渠?算我一个!”
小满蹦蹦跳跳:“我也要参加!我要当侦察兵!”
胖婶拎着锅铲:“谁欺负咱乡亲,我就用葱油饼砸他脑袋!”
梁云峰看着这一张张朴实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乡亲们!”他大声道,“刚才我收到一份密档,揭露了一个专门欺骗底层百姓的犯罪集团,名叫‘虚镜楼’!他们假借就业、投资、亲情之名,骗取信任,榨干钱财,甚至逼人走上绝路!”
人群哗然。
“还有这种丧尽天良的事?”
“我表弟去年就在外头被骗了五万,电话都打不通!”
“他们凭什么这么嚣张!”
梁云峰举起手中的《千谎录》:“但现在,我们有了他们的罪证!只要齐心协力,就没有打不赢的仗!我们要做的,不是复仇,是唤醒!让更多人看清真相,不再上当!”
“怎么唤醒?”有人问。
“用嘴说,用笔写,用视频拍!”梁云峰目光炯炯,“我们要让每一个被骗过的人站出来,讲述自己的故事!我们要让每一部手机,都成为揭露谎言的武器!”
小满举手:“我可以做主播!我粉丝可多了!”
李大柱拍胸脯:“我负责线下宣传!贴海报,拉横幅,广播车走遍十里八乡!”
胖婶豪气干云:“我开直播卖饼,顺便揭发骗子!标题我都想好了——《骗子爱吃韭菜饼,一口咬下全烂牙》!”
众人哄堂大笑。
梁云峰也被逗乐了:“好!那就这么定了!咱们村,正式成立‘反诈联盟’!口号是——”
“真相照亮黑夜,正义永不缺席!”
众人齐声高呼,声震四野。
明心看着这一幕,轻声道:“你瞧,群众的眼睛,果然最亮。”
梁云峰微笑:“所以我说,我不怕‘虚镜楼’。它再狡猾,也敌不过千千万万个不肯沉默的灵魂。”
夜更深了,星光洒落,照亮新渠,也照亮人心。
梁云峰站在高处,望着这片土地,轻声说道:“这世上,总有人想用谎言遮蔽阳光。可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说真话,光,就不会灭。”
他回头,对大家眨了眨眼:“而且啊,你们发现没有?骗子最怕的,其实是幽默。”
“为啥?”小满好奇。
“因为他们一本正经地撒谎,结果你一笑,他们就破防了。”梁云峰哈哈大笑,“就像我常说的那句话——”
“哪句?”
“当你发现对方说得太好听的时候,赶紧摸摸口袋,因为你很可能马上就要变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