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云峰的手指再次触上平板边缘，屏幕应声亮起，幽蓝的光映在他眼底，像一簇未熄的火苗。
那五秒的音频仍在他脑海中反复回荡——“第十七号试验体已失控”，声音冷静得如同在播报天气预报，不带一丝情绪波动。他盯着逐渐暗下去的屏幕，呼吸慢慢沉下来，胸口起伏变得平稳而深长。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在积蓄力量，每一次呼气都在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警告，而是一道死亡倒计时的开端。
小灵睡得正熟，外套盖到肩膀上，手还搭在平板边缘，指尖微微蜷缩，仿佛本能地不愿松开这个连接外界的唯一窗口。她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似乎梦到了什么不安的画面，但终究没有醒来。
小焰蹲在窑口边沿，刀横在腿上，刀刃反射着微弱的月光，冷冽如霜。她的眼睛始终睁着，目光穿透黑暗，落在远处起伏的山影之间。风从荒原吹来，卷起她额前几缕碎发，但她纹丝不动，像一尊守夜的石像。
“醒了？”她压低声音，嗓音沙哑却不失警觉。
梁云峰点头，左手缓缓摸向包扎处。伤口已经结了痂，皮肤紧绷，动起来仍有拉扯感，但他知道这不算什么。比起三年前那次被活体剥离神经的痛楚，这点伤连提醒都不算。他坐直身子，将铜钱袋重新挂好，三枚古旧铜钱在布袋里轻轻相撞，发出细微清响，像是某种古老的回应。
“刚才那张脸……”小焰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寒意，“系统认出来了？”
“匹配度八十七。”梁云峰低声说，声音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确认，“不是随便抓个人，是他们内部编号序列中的关键人物。”
小灵翻了个身，眼皮抖了抖，鼻翼微动，却没有完全清醒。
小焰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他们搞人体实验，把人当耗材用，咱们就炸他们老窝。”
梁云峰看了她一眼，眼神深邃如井：“你早想动手了。”
“等啥？等他们把咱们编成十八号？”她把刀转了个圈，刀尖点地，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反正躺着也是疼，不如干票大的。”
梁云峰没笑，但眼角的肌肉微微松弛了一瞬。那一瞬间的缓和，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能察觉。他伸手摇了摇小灵的肩，动作轻柔却不容拒绝。
“醒一下。”
小灵迷糊睁眼，第一反应是摸平板。看清界面后她立刻清醒过来，瞳孔收缩，手指迅速滑动操作界面。“信号残留还在，我能顺着它反向定位。”
“来得及吗？”小焰问，眉头皱起。
“数据残片够用。”小灵语速加快，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残影，裂屏闪了几下，最终定格在一个闪烁红点的地图界面上，“有个热源聚集区，在村西七公里外的废弃化工厂。红外扫描显示有地下结构，电力负载异常，至少维持着三层以上的独立供电系统。”
“那就是了。”梁云峰站起身，活动了下肩膀，关节发出轻微咔响，“他们以为我们躲着养伤，没想到我们直接上门。”
小灵撑着墙站起来，脚踝一软，扶了下梁云峰的胳膊。她没说话，只是把平板塞进防水背包，拉紧带子，动作利落得不像一个刚从昏迷中恢复的人。
“你真行？”梁云峰问，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
“死不了就行。”她说，声音虽弱却坚定，“系统还能撑半小时离线操作，够我们进去再出来。”
三人走出窑口，天还没亮。风刮过荒地，卷起几片破塑料袋，在空中打着旋儿飞舞。远处山影黑压压的，像一块烧焦的铁皮，沉默地俯视着这片被遗忘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尘土与腐锈的气息，偶尔夹杂一丝若有若无的化学药剂味，令人作呕。
路上谁都没多话。梁云峰走在前头，手一直按在铜钱袋上，仿佛那三枚铜钱是他唯一的锚点。小焰断后，刀插在腰带里，脚步轻得像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精准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或枯枝。小灵夹在中间，时不时低头看一眼平板，眉头紧锁，似乎在追踪某种看不见的数据流。
七公里走了四十分钟。这段路并不平坦，坑洼遍布，野草疯长，甚至有几处塌陷的地基形成天然陷阱。但他们走得稳，节奏一致，默契无需言语。
化工厂围墙塌了半边，铁门歪在地上，锈得快散架。院里杂草齐腰，几辆报废的运输车停在角落，轮胎早就瘪了，车窗破碎，车身爬满藤蔓般的锈迹。一只乌鸦站在车顶，冷冷地看着他们，直到梁云峰靠近才扑棱着翅膀飞走。
“有人。”小焰突然停下，抬手示意。
前方岗亭窗口闪过一道红光，是红外探头在缓慢转动，规律得近乎机械。
“绕后。”梁云峰比了个手势，右手食指在喉间轻轻一划。
小焰点头，猫腰贴墙溜过去。她抽出刀，刀尖挑住墙头一根细线，轻轻一割——那是感应绊索，一旦触发便会激活整个厂区的警报系统。接着她翻上矮房顶，两步跃到岗亭背面，一脚踹开后窗，人钻进去不到十秒，红光就灭了。
“监控断了。”小灵看着平板，“给我三十秒，我开个后门。”
她手指飞快敲击，屏幕跳出血色代码流，字符滚动速度极快，几乎肉眼难辨。梁云峰靠在墙边，耳朵听着厂内动静。隐约有机器运转的嗡鸣，还有脚步声，规律得不像巡逻，更像是某种程序控制下的定时巡检。
“好了。”小灵收手，吐出一口气，“摄像头循环播放旧画面，他们现在看不见我们。”
“那就别让他们听见。”梁云峰往前走，“按计划，小焰打头阵，你跟在我右边。遇到人，能避则避，不能避就速战速决。”
工厂主楼大门虚掩着。推开门，走廊灯昏黄，地上积着灰。两侧房间门都关着，门牌编号被涂掉了，只剩下模糊的划痕。空气中有股潮湿霉味，混杂着消毒水和金属氧化的味道。
小焰贴墙前进，忽然抬手示意。前方拐角有两个穿黑衣的人站着，手里拎着长棍，腰间挂着对讲机。他们的站姿僵硬，眼神空洞，像是失去了自主意识。
梁云峰做了个“交给我”的手势。
他从袋里摸出一枚铜钱，指尖一弹。铜钱贴着地面滑出去，在远处发出清脆一响。
两个守卫立刻转身去看。就在他们迈步的瞬间，梁云峰冲出去，一步跨到近前，左手扣住一人手腕，右手肘击中对方太阳穴。另一人刚要喊，小焰已经从侧面扑上来，刀背砸在他后颈，人直接软倒。
“拖进去。”梁云峰说。
两人把守卫塞进旁边的空屋。小灵迅速搜身，掏出两张门禁卡和一支注射器，标签写着“镇静剂”。她翻看注射器内容物，眉头微蹙：“这不是普通镇静剂，成分里含有神经抑制剂和记忆阻断素。”
“这些人不是普通打手。”她低声说，“像是被控制的，可能是远程指令驱动。”
“先不管这个。”梁云峰接过门禁卡，“往下走。”
楼梯通往地下室。空气变得潮湿，墙上开始出现金属管道，滴水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尽头是一扇合金门，需要刷卡加指纹。
小灵把平板接进门边接口，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破解中……三、二、一，通了。”
门锁咔哒一声打开。
里面是个大厅，摆满仪器。中央有几个玻璃舱，连着管线，舱里残留着淡绿色液体痕迹，边缘凝结着干涸的结晶。墙上挂着显示屏，正在滚动播放一组组数字和脑电图，频率呈现出典型的催眠波段特征。
“这是洗脑装置。”小灵指着一台主机，“他们在远程同步指令，让人失去自主意识，变成纯粹执行命令的傀儡。”
“难怪那些黑衣人打起来不要命。”小焰踢了踢地上的电缆，“全靠程序驱动。”
梁云峰走到一台终端前，按下回车键。登录界面跳出一个进度条：【记忆清除程序启动中——剩余时间04:58】
“他们在抹掉什么。”他说。
“也可能是试验体的记忆。”小灵快速操作，“我能暂停程序，但最多撑十分钟。”
“够了。”梁云峰看向小焰，“破坏电源总闸。”
小焰点头，翻过操作台，找到配电箱。她拔掉几根线，用力一扯，整个大厅灯光闪了一下，部分屏幕熄灭。
警报声立刻响起。
“走！”梁云峰抓起桌上的记录本塞进怀里，“撤退路线不变。”
三人刚冲到楼梯口，对面走廊冲出六名黑衣人，手持电击棒，速度快得不正常，动作协调得如同一人操控。
“药剂强化过的。”小焰低喝，“硬拼！”
梁云峰甩出两枚铜钱，精准击中前两人膝盖。那人踉跄跪地，后面两个被绊倒。小焰趁机冲上去，一脚踹翻第三人，刀柄砸第四人眉心。小灵从背包掏出一个小装置，往地上一扔，爆出一团白烟，遮住视线。
“快上楼！”
他们冲回一楼，外面已经传来更多脚步声。梁云峰回头一看，几个黑衣人正从侧门涌进来。
“来不及跑了。”小焰咬牙，“得炸了这地方。”
“燃料罐在哪？”梁云峰问。
“后库房，有标‘易燃’。”小灵喘着气，“但我没钥匙。”
“不用钥匙。”小焰抽出刀，“信不信我劈开它？”
“信。”梁云峰推她一把，“去！我和小灵挡住他们。”
小焰转身就跑。梁云峰站在走廊中央，铜钱在掌心旋转。黑衣人逼近，他猛地挥手，铜钱化作弧线飞出，击中一人咽喉，那人捂着脖子倒下。
小灵打开平板，调出最后一条干扰指令。“三秒后断网，他们通讯会中断。”
“就是现在！”梁云峰大喊。
小灵按下确认。几乎同时，后方传来巨响，火光冲破墙壁，热浪掀翻走廊隔板。爆炸声接连响起，整栋建筑都在震。
“小焰！”梁云峰回头。
火光中，一道身影跃过倒塌的货架，落地翻滚，稳稳站起。她脸上沾了灰，嘴角却扬着，眼中燃烧着胜利的火焰。
“炸了。”
“走！”梁云峰拉起小灵，三人冲出主楼。
身后厂房轰然塌下半边，火焰窜上夜空，照亮了整片荒原。远处传来警笛声，但没人敢靠近火场。浓烟滚滚升腾，遮蔽了星辰。
他们退到林地边缘，停下喘气。
梁云峰清点人数，确认都在。小灵靠着树干，脸色发白，但还在检查平板。小焰坐在石头上，撕了块布条缠手，指节渗血，却毫不在意。
“抓到了两个。”梁云峰从背后拖出两个昏迷的黑衣人，“没死，能问话。”
小灵抬头：“你知道他们是谁？”
“不知道。”梁云峰看着燃烧的工厂，“但我知道他们怕什么。”
小焰咧嘴一笑：“怕咱们再来一次。”
梁云峰没笑。他解开其中一个俘虏的衣领，露出后颈——那里有个微型芯片，泛着蓝光。
他掏出铜钱，轻轻一刮。
芯片裂开，渗出一滴透明液体。
梁云峰用手指蘸了点，举到月光下。
液体在指尖微微发亮，像是活的一样，缓缓流动，竟顺着皮肤向上攀爬了一毫米，随即停止。
他眯起眼，低声自语：“不是普通的记忆清除……他们在回收意识数据。”
小灵猛然抬头：“你是说，这些试验体的大脑信息，正在被上传到某个云端服务器？”
“不止是上传。”梁云峰收回手指，将那滴液体封入随身携带的密封管，“他们在构建一个集体意识网络——所有被清除的记忆，都会成为那个系统的养料。”
小焰冷笑：“所以‘第十七号’不是失败品，而是突破点。”
“对。”梁云峰收起密封管，眼神冷峻，“它觉醒了，挣脱了控制，但他们不敢杀它，只能启动清除程序。可它留下了线索，传给了我们。”
小灵低头查看平板，忽然瞳孔一缩：“等等……我在刚才的数据库碎片里发现一段加密日志，解码后只留下一句话——‘project phoenix 已激活，目标：重构人类认知边界’。”
“凤凰计划？”小焰嗤笑，“名字倒是挺美。”
“不是名字的问题。”梁云峰声音低沉，“问题是，这不只是针对个体的实验，而是一场系统性的意识重塑工程。他们想重新定义‘人’。”
夜风吹过，带来焦灼的气息。远处火光仍未熄灭，像一座燃烧的祭坛。
小灵忽然低声问：“我们……是不是也被动参与了这个过程？”
梁云峰沉默片刻，抬起左臂，解开纱布。伤口深处，隐约可见一道极细的银色纹路，正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蔓延。
他重新包扎，淡淡道：“也许从我们被选中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试验的一部分。”
小焰站起身，拍掉裤子上的灰：“那又怎样？只要还能动，就能反击。”
“下一步呢？”小灵问。
梁云峰望向远方，目光穿透黑夜：“找源头。既然他们怕我们回来，那就说明还有更重要的东西藏在更深的地方。”
“比如？”
“比如……第十六号试验体。”
三人对视一眼，无人质疑。
他们转身走入密林，身影渐渐融入黑暗。
而在数百公里外的一座地下基地中，某块主控屏突然闪烁红光，弹出一行字：
【检测到异常信号反馈，来源：废弃化工厂】
紧接着，另一行字浮现：
【第十七号试验体残留意识片段被捕获……正在解析】
屏幕深处，一段模糊影像缓缓生成——正是梁云峰举起铜钱刮开芯片的那一幕。
镜头拉近，定格在他指尖那滴发光的液体上。
系统自动标注：
【样本编号：L-7，意识共鸣指数：89.3%，匹配成功】
【启动追捕协议：代号‘猎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