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书房的炭火盆添了新的银丝炭,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殿内的光影拉得忽长忽短。方才胤宸指出水利图谬误的余波尚未平息,皇子们的窃窃私语像细碎的雪粒,落在寂静的空气里。张英捧着那本《秦代水利考》,指腹反复摩挲着泛黄的书页,眉头却始终没有舒展——一个五岁孩童,即便天赋异禀,怎会对前朝孤本中的水利细节如此熟稔?
“胤宸,”张英转过身,目光落在仍站着的胤宸身上,语气里带着几分审慎,“你说连夜读了卷三,可这《秦代水利考》乃前朝孤本,文字古奥,且多涉水利术语,便是老夫通读一遍,也需细究注释,你一个五岁孩童,如何能一夜便通晓其中要义?”
这话问得直白,也问出了在场所有皇子的疑惑。胤禵放下手中的笔,嘴角勾起一抹不以为然的笑:“我就说吧,定是有人提前教了他几句,装样子罢了。”旁边几位年长的皇子也纷纷点头,眼神里的质疑比之前更甚——毕竟,“过目不忘”且“通晓古奥”,对一个刚入上书房的幼童来说,实在太过反常。
胤宸却没有丝毫慌乱。他微微垂眸,指尖在桌案上轻轻点了点,像是在回忆书中的字句,实则眼底闪过一丝属于嬴政的沉稳——前世批阅奏折、背诵典籍的习惯,早已刻进了灵魂里,区区一段水利记载,于他而言不过是信手拈来。
“先生有所不知,”胤宸缓缓抬眸,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孩童的急促,反而带着一种历经岁月沉淀的从容,“儿臣虽年幼,却对‘水’格外上心。昨日得父皇赏赐此书,见卷三讲郑国渠,便特意找来《尔雅》《说文解字》对照注释,遇到不懂的术语,便记下来,想着今日请教先生。至于内容,儿臣记性向来好些,故能大致背下。”
他顿了顿,不等张英开口,便继续说道:“《秦代水利考》卷三《郑国渠考》载:‘泾水出安定泾阳西崆峒山,东南至阳陵入渭,其水浊而多沙,含腐殖质,灌泽卤之地,可使斥卤化为膏腴。昔郑国凿渠,引泾水自仲山为渠口,东注洛水,长三百余里,灌田四万余顷,收皆亩一钟。渭水清澈,含沙量不及泾水十之一,若引渭灌田,三年则地薄,五年则无收,故郑国弃渭取泾,非无因也。’”
一段百余字的原文,胤宸背得一字不差,连句读的停顿、语气的轻重都恰到好处。尤其是“泾水浊而多沙”“渭水清澈,含沙量不及泾水十之一”这几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像是在强调关键证据。
上书房内瞬间鸦雀无声,连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数倍。胤禵脸上的笑意僵住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笔杆;太子胤礽坐直了身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变成了欣赏;其他皇子也都屏息凝神,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影,再也没人敢说“装样子”的话。
张英捧着《秦代水利考》的手微微颤抖,他快速翻到卷三,对照着胤宸背诵的内容逐字核对——一字不差,连注释中“亩一钟”(一钟约六石四斗)的细节都准确无误。他执教上书房三十年,见过的聪慧皇子不计其数,却从未见过五岁便能背诵前朝孤本、且通晓术语的孩子。
“这……这还不算完。”胤宸似乎察觉到张英仍有疑虑,又从桌案下取出一张空白的麻纸,拿起炭笔,在纸上快速勾勒起来。炭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在寂静的殿内格外清晰。
他先画了两条交错的曲线,一条标注“泾水”,一条标注“渭水”,在泾水上游画了一座小山,写着“仲山”——这是郑国渠的渠口所在地;又从仲山画了一条细长的曲线,向东延伸,最终连接到另一条河流,标注“洛水”;曲线旁用小字写着“郑国渠,长三百余里”,还在渠水两侧画了无数小方格,标注“灌田四万余顷”。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一幅泾渭水系与郑国渠分布图便跃然纸上。图中的河流走向、渠口位置、灌溉区域,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泾水、渭水的含沙量差异,都用“●●●”(泾水)和“○”(渭水)做了区分。
张英快步走到桌前,拿起那张麻纸,又从书架上取下上书房珍藏的“秦代泾渭水系原图”——这是一幅绢本古图,因年代久远,边角已有些磨损,却依旧能看清河流与渠道的走向。他将两张图并排放置,仔细对比——胤宸手绘的图,竟与古图分毫不差!
“这……这简直是……”张英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看着胤宸,又看了看手中的两张图,眼神里满是震惊与难以置信。他活了六十余岁,从未见过如此天赋异禀的孩子——不仅能背诵古籍,还能精准还原古图,这份学识与记忆力,即便是饱读诗书的老儒,也未必能及。
“先生,”胤宸轻声开口,打断了张英的震惊,“儿臣并非想炫耀记性,只是想证明,郑国渠引泾水而非渭水,确有古籍为证。此前教材有误,若据此授课,恐误了皇子们对水利的认知,也辜负了‘治学求真’的道理。”
张英深吸一口气,缓缓平复了激动的心情。他放下手中的图,对着胤宸深深鞠了一躬——这一躬,不是太傅对皇子的礼节,而是学者对“求真者”的敬意。“胤宸,老夫今日算是服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格外真诚,“你年纪虽幼,却有‘格物致知’之心,有‘求真务实’之态,这份治学精神,老夫自愧不如!”
他转身走上讲台,拿起戒尺,对着所有皇子朗声道:“今日之事,诸位当铭记于心——学问不分年龄,求真不论长幼。胤宸能以五岁之龄,辨明古籍真伪,手绘水系古图,这份才华与态度,值得你们所有人学习!从今日起,上书房讲授水利,便以《秦代水利考》为准,教材谬误,即刻更正!”
台下的皇子们纷纷点头,看向胤宸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质疑与轻视,取而代之的是敬佩与好奇。胤禵抿着嘴,不再说话,却悄悄拿起笔,在纸上画起了泾水与渭水的轮廓;胤礽则对着胤宸微微颔首,传递出认可的信号。
胤宸缓缓坐下,指尖轻轻拂过那张手绘的水系图。他知道,这一次,他不仅打消了张英的疑虑,也在皇子们心中树立了“学术可信”的形象——这正是同盟分工中,他“主学术+水利”的关键一步。系统的“持续观察”还在继续,但只要他始终以“古籍为证”“治学为由”,便能在展露才华的同时,守住转世的秘密。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给上书房的窗纸镀上了一层温润的白。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更旺了,映得殿内的每一张脸庞都格外清晰。张英捧着《秦代水利考》,开始逐字讲解郑国渠的修建细节,而胤宸坐在角落,目光落在书页上,心中却已开始盘算:下一步,该如何将郑国渠的淤灌之法,与西北的戈壁改良结合起来,为大清的水利事业,也为同盟的根基,再添一块坚实的砖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