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七的晨光,终于没了前几日的霜气,暖融融地洒在固安县的官道上。王家村的村口,素云正拿着户籍册,逐户核对丁口,赵安蹲在田埂上,用麻绳量地尺丈量着耕地,村民们围在一旁,有的递水,有的指认自家的田界,比前几日的警惕多了几分热络。张衡站在老槐树下,翻看着昨日的核查记录,嘴角带着笑意——短短三天,固安已有五个村完成核查,销了二十七户亡丁,退了近百两欠税,连之前躲进后山的村民,都主动来县衙报备丁口,这势头比他预想的还要好。
“张大人!不好了!”一个差役气喘吁吁地从村外跑过来,手里的马鞭都歪了,“城西的王地主带着家丁,堵在核查的田埂上,不让赵典史量地,还说……还说他的地早就卖了,不该缴税,要是我们再查,就把量地尺给砸了!”
张衡的笑容瞬间僵住,手里的记录册攥得发皱:“王地主?就是那个占了城西二十亩良田,去年还虚报‘只种十亩’的王怀安?”
“就是他!”差役点头,“他还说‘新策是乱政,贝勒爷一个毛孩子懂什么种地缴税’,引来不少百姓围观,再不去,怕是要闹大了!”
正在不远处给村民解释“邻里互证”的胤珩听见动静,走了过来。他穿着宝蓝色常服,袖口沾了点泥土——方才帮着村民指认田界时蹭的,却丝毫不显狼狈。“张大人,别急。”他语气平静,手里还捏着半块村民送的窝头,“王怀安是固安出了名的豪强,去年查徭役时就敢虚报耕地,这次定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想搅乱核查。”
周述也走了过来,目光沉了些:“多半是李谦。他造谣不成,就唆使豪强闹事——王怀安和李谦是同乡,去年李谦还帮他瞒报过税银,两人早有勾结。”
“不管是谁挑唆,先去看看再说。”胤珩擦了擦手上的泥土,把窝头递给身边的亲兵,“让陈默带上地契存档,跟我们一起去。”
陈默是胤福派来的人——上月胤珩筛选核查官时,胤福特意从“反腐手册”的资料库调了个擅长核查文书的吏员过来,说“固安豪强多,定有伪造地契的,陈默能辨真假”。此刻陈默正坐在县衙的文书房整理存档,听见传唤,立刻抱着个厚重的木盒赶来,盒里装着固安县所有地主的地契备案。
一行人往城西赶,刚到田埂边,就听见一阵喧哗。只见一个穿着绸缎长袍的胖子叉着腰,站在田埂中央,身边围着四个家丁,手里拿着棍棒,赵安的量地尺被扔在地上,踩得变了形。那胖子正是王怀安,看见胤珩等人过来,不仅没收敛,反而更嚣张了:“哟,贝勒爷来了?正好,你给评评理!这二十亩地,我去年就卖给京城的刘老爷了,地契都立了,凭什么还要我缴税?你们这是仗着新策,欺负我们这些本分的百姓!”
围观的百姓不少,有几个是王怀安的佃户,敢怒不敢言;还有些是附近的村民,小声议论着“王地主去年还说这地是他的,怎么突然卖了”“京城的刘老爷谁见过啊”。
张衡气得脸通红,刚要开口,却被胤珩拦住。胤珩往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王怀安身上,语气没带丝毫怒气,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王地主,你说地卖了,可有地契?拿出来给大家看看。”
“当然有!”王怀安立刻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抖开,递到胤珩面前,“你看!这是去年冬月立的地契,上面有我和刘老爷的签字,还有县衙的印,假不了!”
胤珩接过地契,陈默立刻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百科图书馆调运的物件),仔细看着。地契是用厚纸写的,上面写着“今王怀安将城西二十亩良田售与刘某某,价银五百两,立此为据”,末尾有王怀安的签字,还有个模糊的红色印章,日期写着“康熙四十一年冬月”。
围观的百姓凑过来看,有人小声说:“有印呢,像是真的。”“要是真卖了,确实不用缴税啊。”
王怀安听见,更得意了:“听见没?这地契是真的!你们再敢查我的地,就是违律!我要去京城告你们!”
陈默放下放大镜,对胤珩低声说:“贝勒爷,这地契是假的。第一,印章模糊,看不清是哪个县衙的印,而且康熙四十一年冬月,固安的县衙印因为磨损,换了新的,这地契上的印还是旧的;第二,地契用的纸是今年春天才有的新纸,去年冬月根本没有这种纸;第三,京城没有叫‘刘某某’的大户,我查过京城的商户名册,没有这个人。”
胤珩点点头,举起地契,对着围观的百姓说:“乡亲们,大家看这地契——第一,印章是旧的,去年冬月固安已经换了新印,这印是假的;第二,这纸是今年的新纸,去年根本没有,怎么可能用来写去年的地契?第三,买地的‘刘某某’,连全名都没有,京城也没有这个人,这不是假的是什么?”
他说着,让陈默把木盒里的地契备案拿出来,翻开其中一页,递给百姓看:“大家再看县衙的备案,王怀安的二十亩地,去年到今年,一直登记在他名下,根本没有买卖记录!他说地卖了,就是在撒谎!”
百姓们凑过来,对比着两张地契,果然——备案上的印章清晰,是新印,纸也是去年的旧纸,而王怀安手里的地契,印章模糊,纸还泛着新光。一个老年佃户突然开口:“我去年冬天还帮王地主种这二十亩地,他怎么会卖了?他还说‘这地是我的根基,死也不卖’!”
“对!我也见过!”另一个佃户附和,“今年春天,王地主还涨了我的租子,说‘我的地,我想涨就涨’,怎么会卖了?”
王怀安的脸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冒出冷汗,却还想狡辩:“你们……你们是串通好的!这备案是假的!地契是真的!”
“是不是假的,一查便知。”周述走过来,语气沉稳,“我是都察院御史,可传讯县衙的文书吏,让他们核对印章和纸的年份;也可派人去京城查‘刘某某’的下落,若查不到,你就是伪造地契,欺瞒官府,按律当杖责五十,罚银五百两,还要没收虚报的耕地!”
这话一出,王怀安的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家丁们见主子慌了,手里的棍棒也垂了下来。王怀安知道瞒不下去了,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着说:“贝勒爷!御史大人!我错了!我不该伪造地契!是……是宛平县令李谦让我这么做的!他说‘你只要闹起来,搅黄固安的试点,我就帮你把去年虚报的税银抹了’,我一时糊涂,才犯了错啊!”
“李谦!”张衡气得跺脚,“果然是他!之前造谣是他,现在唆使豪强闹事也是他!真当固安没人能治得了他了!”
围观的百姓也炸了锅:“原来是李谦在背后搞鬼!难怪之前说新策是增税抓丁,都是骗我们的!”“贝勒爷,您可不能饶了李谦!也不能饶了王地主!”
胤珩看着跪倒在地的王怀安,语气平静却带着力度:“王怀安,你伪造地契,抵制核查,还受李谦唆使闹事,按律该重罚。但念你主动招供李谦,可减一等处罚——杖责三十,罚银三百两,虚报的十亩耕地没收,分给无地的佃户。你服不服?”
王怀安连忙磕头:“服!服!谢贝勒爷开恩!我再也不敢了!”
“还有。”胤珩转向百姓,声音提高了些,“乡亲们,李谦唆使王怀安闹事,就是怕新策成了,他没法再虚报税银、欺压百姓。但我在这里保证,不管是谁,不管他官多大,只要敢阻碍核查、欺负百姓,我定让他受到惩罚!”
百姓们听了,纷纷拍手叫好:“好!贝勒爷说得好!”“有贝勒爷在,我们再也不怕贪官豪强了!”“我们一定配合核查,不让贪官得逞!”
亲兵上前,把王怀安押起来,往县衙方向走。百姓们跟在后面,有的骂王怀安贪心,有的说李谦该杀,还有的给胤珩递水递窝头,气氛热烈得像过节。
赵安捡起被踩变形的量地尺,擦了擦上面的泥土,对胤珩说:“贝勒爷,这地还量吗?”
“量!”胤珩点头,“不能因为王怀安闹事,就耽误了核查。陈默,你留下帮赵安核对地契,我和周大人、张大人去县衙,把王怀安的供词整理好,呈给皇阿玛,再商量怎么处理李谦。”
陈默躬身应下,素云也笑着说:“贝勒爷放心,有我们在,城西的核查肯定能顺利完成。”
一行人往县衙走,路上,周述忍不住赞叹:“贝勒爷,今日您处理王怀安,既揭穿了伪契,又安抚了百姓,还揪出了李谦,真是一举三得。尤其是让陈默查地契,正好用了胤福派来的人,这步棋走得妙。”
胤珩笑了笑:“三哥(胤福)早就说过,固安豪强多,定有伪造文书的,让陈默来,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没想到李谦真会唆使王怀安用假地契闹事,倒是让我们抓了个现行。”
张衡也感慨道:“以前查豪强,总被他们的假文书挡回来,这次有陈默在,再也不怕他们造假了。贝勒爷,您真是有远见。”
胤珩摇摇头:“不是我有远见,是我们做事要周全——不仅要查丁口耕地,还要防着有人搞鬼,这样才能让新策真正帮到百姓。”
回到县衙,胤珩立刻让张衡整理王怀安的供词,又让陈默把假地契和备案对比,做成证据。周述则写了封奏折,把李谦唆使王怀安闹事的事一一写明,连同供词和假地契,一起派人快马送进京城,呈给康熙。
傍晚时分,城西的核查传来消息——在陈默和素云的主持下,二十亩地全部丈量完毕,王怀安虚报的十亩地也查了出来,没收后分给了五个无地的佃户。佃户们特意送来刚蒸好的馒头,给县衙的人当晚饭,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贝勒爷”。
胤珩拿着馒头,站在县衙的院子里,看着夕阳下的固安——炊烟袅袅,孩子们在巷子里奔跑,百姓们脸上带着笑意,比前几日热闹了不少。他知道,试点还没完全成功,李谦的事还没解决,后面肯定还有更多困难,但此刻,看着百姓们的笑脸,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贝勒爷,”春桃从京城赶来,手里拿着个锦盒,“贵妃娘娘让奴婢送来的,说您在固安处理豪强,肯定需要这个。”
胤珩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枚小小的玉印,上面刻着“胤珩监查”四个字。春桃补充道:“娘娘说,有这枚印,您在固安处理贪官豪强时,可先斩后奏,不用等皇上批复,免得耽误事。”
胤珩握着玉印,心里暖融融的——母妃总是这样,在他需要的时候,给她最坚实的支持。他抬头看向京城的方向,心里暗暗想着:皇阿玛,母妃,三哥,你们放心,我一定把固安的试点做好,让新策能推广到直隶,推广到全国,让所有百姓都不再受“亡丁累现丁”的苦,不再受贪官豪强的欺负。
夕阳落下,固安渐渐安静下来,县衙的灯却亮了一夜。胤珩坐在桌前,整理着今日的核查记录,旁边放着王怀安的供词和假地契,还有那枚“胤珩监查”的玉印。他知道,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核查还要继续,李谦的事也要等着皇上的批复,但他不怕——有百姓的支持,有身边人的帮助,再难的路,他也能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