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府衙的大堂里,暑气被高敞的屋檐挡在门外,却挡不住堂内的热烈讨论。十三岁的胤珩站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崭新的户籍册,明黄色的封皮在晨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青绸镶边沿着册页边缘走了一圈,正中央用朱砂盖着一个方正的“户”字大印——这是他和户部吏员们反复修改了十几次的“全国统一户籍册”,今日要在江苏各州县的官员面前正式推行。
“诸位请看,”胤珩将户籍册翻开,内页是厚实的桑皮纸,光滑坚韧,对着光看,能隐约瞧见纸页里嵌着细小的竹纤维,拼成一个淡青色的“户”字,“这便是‘防伪水印’。桑皮纸是官府定点作坊生产,每一张都带着这水印,私自仿制难如登天;封皮用明黄镶青边,只有户部能调运这种布料,各省州县不得私自制作——从根源上断了造假的路子。”
堂下坐着的江苏各州县吏目们纷纷凑上前,有人接过户籍册,指尖摩挲着厚实的纸页,有人对着光细看水印,连之前对改革颇有微词的苏州府户房老吏周德昌,也忍不住点头:“六爷,这水印确实巧妙!从前江南造假户籍,多是私造纸张仿印官册,如今有了这定点桑皮纸和水印,再想造假,可就难了。”
“周吏目说得是。”胤珩笑着点头,翻到内页的表格,“除了统一样式,内页还分了四栏——‘丁口’‘耕地’‘赋税’‘房产’,每一栏该填什么,都有明确标注,各省不得再自行增减。”
他指着“丁口栏”解释:“这里要写清户主及全家的姓名、年龄、相貌特征,比如‘户主李二,三十岁,左眉有黑痣,身高五尺七寸’,还要注明亲属关系,是父子、夫妻还是兄弟;‘耕地栏’要写清耕地的具体位置,比如‘苏州府吴县东门外二亩三分,水田’,附上地契复印件的编号;‘赋税栏’记每年应缴的粮税、银税数额,以及是否缴清;‘房产栏’则写房屋的间数、结构,比如‘瓦房三间,带小院’。”
“连相貌特征都要写?还要画工上门画像?”无锡县的县丞有些惊讶,“江苏人口数百万,要是每户都画像,得请多少画工,花多少时间?”
“画工的事,下官已经安排好了。”一旁的张鹏翮开口,他作为户部侍郎,此次专程陪胤珩在江苏推行新政,“我们从江南画坊挑选了两百名擅长写实的画工,分赴各州县,由县衙统一调度。画工只需画出户主的面部特征,不用精雕细琢,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画好一户,三个月内定能完成江苏全省的画像录入。”
胤珩补充道:“而且画像不是白费功夫。去年顺天府试点时,有个逃犯冒用他人户籍,就是因为户籍册上的画像写着‘右脸有刀疤’,而逃犯没有,被保甲长一眼识破。如今每户附画像,既能防冒名顶替,也能帮地方官抓捕逃犯,一举两得。”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称是。周德昌忽然想起一事,又问:“六爷,那地契复印件该怎么弄?有些百姓的地契是祖传的,边角都磨破了,还有些豪强……怕是不愿拿出真地契。”
这话一出,堂内顿时安静下来。谁都知道,江南豪强多,不少人隐瞒田产、私藏地契,就是为了少缴赋税。之前顺天府试点时,胤珩就处理过类似的事,如今到了江南,这怕是最大的阻碍。
胤珩却不慌不忙,从案上拿起一份卷宗:“周吏目说的情况,我早有准备。这里是江苏各州县的‘旧田亩册’,是前明到本朝的存档,上面记着每块耕地的主人和亩数。画工上门时,会带着旧田亩册,户主拿出地契后,先核对旧册,再比对实际耕地——若是地契与旧册不符,或是不愿拿地契的,就由保甲长和邻户作证,查明后再录入户籍册。”
他顿了顿,语气沉了几分:“至于豪强隐瞒田产,也不用怕。前几日苏州府的张大户,说自己只有五十亩田,可旧田亩册上记着他祖父有一百二十亩,邻户也说他近年又买了三十亩。我们让他拿出所有地契,核对后发现他隐瞒了一百亩,最终不仅补录了田产,还补缴了三年的欠税。”
堂下的官员们听了,心里都是一凛——连苏州有名的张大户都栽了,其他人自然不敢再隐瞒。无锡县丞连忙道:“六爷放心,无锡县定当严格核对地契,绝不让豪强钻空子!”
“好。”胤珩满意地点头,又说起第三项改革,“最后是‘动态更新’。从前户籍册一旦录入,多年不变,常有‘亡丁累现丁’的情况——比如户主去世了,户籍册上没注销,官府还按原人数收税,最后只能由家人承担,苦不堪言。如今我们规定,每季度末,保甲长先上门核查,记下亡丁、新增丁口(比如新生儿、娶亲),报给县衙;县衙再汇总后,报给户部,户部派人抽查,确保户籍册上的信息随时更新。”
说着,他让随从拿出一份顺天府的核查记录:“去年顺天府试点时,大兴县有户人家,户主去世半年,户籍册没改,官府还让他儿子缴双份税。季度核查时发现后,不仅注销了亡丁,还退还了多缴的税。如今顺天府的百姓,每到季度末都主动找保甲长核对,就怕信息错了吃亏。”
“这办法好!”常州府的知府忍不住赞道,“从前我们催着百姓改户籍,他们总不积极,如今知道是为自己好,自然愿意配合。”
张鹏翮也笑着补充:“下官已经跟各省督抚通了气,让他们把‘季度核查’纳入州县官的政绩考核——核查到位、信息准确的,评优;敷衍了事、出现错漏的,追责。这样一来,地方官也不敢懈怠。”
胤珩看着堂内官员们从最初的疑虑到如今的认同,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推行新政最难的不是制定规则,而是让下面的人真正执行。如今有张鹏翮的支持,有政绩考核的约束,还有顺天府、江苏的成功案例,后续推广到陕西、四川,再到全国,应该会顺利很多。
散会后,胤珩带着随从走出府衙,刚到门口,就被一群百姓围了上来。为首的是个白发老人,手里拿着一张皱巴巴的旧户籍册,颤巍巍地说:“六爷,俺是吴县的农户,俺家的旧户籍册上,俺老伴去世三年了,还记着她的名字,每年都要多缴一份税。您这新户籍册,能把她的名字销了不?”
胤珩连忙扶着老人:“大爷您放心,这季度核查时,保甲长会上门核对,把您老伴的名字销了,多缴的税也会退给您。”
“真的?”老人眼睛一亮,旁边的百姓也纷纷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六爷,俺家刚添了个孙子,啥时候能录进户籍册?”“俺家的地契丢了,能补吗?”
胤珩耐心地一一解答,直到随从提醒他还要去画工坊查看,才跟百姓们道别。走在苏州的青石板路上,看着两旁的商铺、稻田,还有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他忽然想起前世在沛县当亭长时,也是这样帮百姓解决户籍问题,那时的他,只是想让乡亲们少受点苦;如今的他,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能在清晰、公正的户籍制度下生活,不再被造假、错漏所累。
画工坊设在苏州府衙旁边的院子里,两百名画工正在整理工具——他们手里拿着炭笔、生宣,还有专门用来画特征的朱砂笔。胤珩走进院子时,画工们正围着一张画像讨论:“这户主梁五,左脸有块疤,得画得明显点,不然核对时认不出来。”“是啊,六爷说了,相貌特征是防冒名的关键,可不能马虎。”
见胤珩进来,画工们连忙行礼。领头的画工李师傅上前道:“六爷,我们已经分好组了,每组五人,明天一早就去各州县,保证三个月内完成画像。”
胤珩点点头,拿起一张画好的画像——上面是个中年汉子,左眉有颗黑痣,嘴角微微上扬,旁边还注着“身高五尺六寸,右手缺小指”。“画得很好,”他赞道,“就按这个标准来,不用画得多好看,关键是特征要准。要是百姓不配合,就跟他们说,画像准了,以后丢了户籍册也好补办,还能防别人冒用。”
“是!”李师傅应下。
离开画工坊时,夕阳已经西斜,金色的光芒洒在苏州的河道上,波光粼粼。张鹏翮追上胤珩,笑着说:“六爷,今日江苏的官员们都服了,您这‘统一户籍册’,怕是用不了半年,就能在全国推开。”
胤珩望着远处的炊烟,轻声道:“张大人,推行只是第一步,关键是要守住——以后每年都得抽查,一旦发现有人造假、懈怠,就得严惩。只有这样,户籍册才能一直准确,百姓才能真正受益。”
张鹏翮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里满是敬佩。他原本以为,胤珩年纪小,就算有想法,也未必能考虑周全,可如今看来,这孩子不仅有智谋,还有长远的眼光,比许多老臣都想得透彻。
几日后,康熙收到了胤珩的奏折,里面详细写了江苏推行统一户籍册的情况,还附了一本样本户籍册和几张画像。康熙拿着户籍册,对着光看了看水印,又翻了翻四栏的内容,忍不住对李德全笑道:“朕没看错珩儿,这孩子不仅能做成事,还能把事做得这么细。有了这统一户籍册,全国的人口、田产、赋税都清楚了,往后治理天下,也能更有底气。”
李德全连忙附和:“皇上英明,三阿哥能干,这是大清的福气。”
康熙笑着摇头:“不是朕英明,是珩儿自己有本事。你把这户籍册样本传给六部,让他们都看看,往后户部推行新政,各部都要配合。”
远在苏州的胤珩,还不知道康熙的夸赞。他此刻正跟着画工们走在吴县的田埂上,看着画工给农户画像,听着农户们的笑声,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一本本黄色封皮的户籍册,不仅是记录人口田产的纸页,更是大清稳定的根基——根基稳了,天下才能太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七月底,江苏的统一户籍册录入工作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一。胤珩收到了胤睿的信,信里说漠北的喀尔喀蒙古也想推行类似的户籍制度,让他帮忙制定格式;胤禵也在信里调侃,说他这个“小主事”比自己这个“大将军”还忙,等他回京,要好好跟他讨教治理地方的法子。
胤珩拿着信,坐在田埂上笑了。他抬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心里默默规划着下一步——等江苏、陕西、四川的试点都成功了,就把户籍册推广到边疆,让漠北、西南的百姓也能用上统一的户籍册;还要完善户籍与赋税、科举的衔接,让户籍不仅是“记录册”,更是百姓享受朝廷福利、履行义务的“凭证”。
风拂过稻田,掀起一片绿浪,带着稻花的清香。十三岁的户部户籍司主事,捧着崭新的户籍册,站在江南的田埂上,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他的改革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大清的户籍制度,也将在他的手里,迎来前所未有的统一与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