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七年七月下旬的景阳宫,午后总裹着一层淡淡的凉意。廊下的葡萄藤已结出青绿色的小果子,垂在藤蔓间,风一吹便轻轻晃荡;阶前的几盆茉莉开得正好,细碎的白花藏在绿叶里,散出清甜的香气,混着檐下蝉鸣,把夏日的燥热都冲淡了大半。
闻咏仪靠在廊下的软榻上,身上盖着一层藕荷色的纱毯,右手轻轻搭在微隆的小腹上。怀三胎已近三月,胎象愈发沉稳,午后的困倦虽还在,却比前些日子轻了些,她便常在这里歇着,看庭院里的光影流转,倒也惬意。
“母妃!母妃!我们来啦!”
清脆的喊声从月亮门外传来,紧接着,两个小小的身影就跑了进来。前头的胤福穿着一身宝蓝色的绸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手里抱着一个朱红色的画具盒,步子迈得稳当;后头的胤璟穿着鹅黄色的小褂子,跑起来裙摆一颠一颠的,手里攥着一支小毛笔,笔尖还沾着点未干的朱砂,显然是急着来,没顾得上收拾。
“慢些跑,别摔着。”闻咏仪连忙笑着招手,让宫女青禾把两个孩子引到榻边的小凳上坐。胤福刚坐下,就小心地打开画具盒——里面是康熙特意让人从内务府调来的上好宣纸,还有十二色的矿物颜料,研得细细的,装在小巧的瓷碟里,连毛笔都是特制的小尺寸,刚好适合孩童的小手。
“母妃,今日我们要给您画安胎画!”胤福仰着小脸,眼里满是认真。他今年七岁,性子比同龄孩子沉稳些,握笔时手指关节微微用力,倒有几分大人的模样——许是因着前世是朱元璋,骨子里便带着股踏实劲儿,连画画都格外专注。
胤璟也凑过来,把手里的毛笔举得高高的:“母妃!我要画龙凤呈祥!刘师傅说,龙能护着母妃和弟弟,凤能带来福气!”他今年六岁,眉眼间带着股灵气,说话时声音脆生生的,像枝头的小鸟,只是握着毛笔的小手还不太稳,笔尖的朱砂蹭到了指腹,留下一点红印子。
闻咏仪看着两个孩子的模样,心里暖得发疼。她伸手帮胤璟擦了擦指腹的朱砂,又把画具盒里的宣纸抽了两张,铺在面前的矮桌上:“好啊,那母妃就等着看我们璟儿的龙凤,还有福儿的画。要不要母妃帮你们调颜色?”
“不用!我自己来!”胤璟抢先说道,伸手就去蘸瓷碟里的红色颜料。他想调龙的颜色,却不小心把黄色颜料也碰倒了一点,红色和黄色混在碟子里,变成了橘色。胤璟愣了一下,随即眼睛一亮:“母妃你看!这颜色像不像太阳!我给龙的鳞片涂这个颜色好不好?”
闻咏仪忍着笑点头:“好啊,璟儿调的颜色最特别了,龙穿上这样的鳞片,一定是最威风的。”
另一边,胤福已经拿起毛笔,在宣纸上轻轻勾了起来。他没学过多少画技,却画得格外仔细——先画了几株高高的麦穗,穗子沉甸甸的,用褐色的颜料细细涂了麦芒;旁边又画了玉米,黄色的玉米粒一颗一颗排得整整齐齐;还有红通通的高粱、圆滚滚的豆子,满满当当画了半张纸。
“福儿画的是五谷丰登?”闻咏仪轻声问。
胤福点点头,手里的笔没停:“嗯。上次听十七哥(胤珩)说,今年河南的收成好,百姓都有饭吃。我想画五谷丰登,保佑母妃肚子里的弟弟们平安出生,以后咱们大清的百姓都能有饭吃,不挨饿。”
这话听得闻咏仪心里一软。她知道胤福自小就比别的孩子懂事,常跟着胤珩去看户部的粮册,有时还会问“百姓够不够吃”——这股子对民生的在意,倒真像极了那位曾从底层走出来、深知民间疾苦的明太祖。她伸手摸了摸胤福的头:“福儿有心了,有你这份心意,弟弟们定会平安的。”
胤璟这边,已经开始画龙的轮廓。他画的龙不像宫里屏风上那样威严,反而圆乎乎的,龙角是淡金色,龙鳞涂了他调的橘色,龙爪画得像小云朵,倒有几分可爱。画到凤的时候,他又蘸了粉色、蓝色的颜料,给凤的羽毛涂了好几种颜色,像开在天上的花。
“母妃你看!凤的尾巴长不长?”胤璟举着画纸,献宝似的给闻咏仪看,“我还在凤旁边画了小云朵,让它带着福气飞到母妃身边!”
闻咏仪接过画纸,仔细看着——纸上的龙凤虽稚嫩,却透着股鲜活的灵气,龙的眼睛用墨点得圆圆的,凤的嘴巴还画了个小弯钩,像在笑。她忍不住亲了亲胤璟的额头:“璟儿画得真好,母妃一看就觉得心里亮堂。”
说话间,胤福也画完了。他的“五谷丰登”画得满满当当,每种粮食都清清楚楚,最底下还画了几个小小的人,举着粮食笑——他说那是“百姓们丰收了,在谢谢母妃和弟弟们带来的好运气”。闻咏仪把两幅画并在一起看,心里满是欢喜:“这两幅画都这么好,母妃要把它们贴在寝殿的墙上,天天看着。”
青禾连忙取来浆糊,闻咏仪亲自起身,小心翼翼地把两幅画贴在寝殿的东墙上——那里正对着软榻,她躺着就能看到。胤璟和胤福站在旁边,仰着头看,胤福还伸手轻轻摸了摸画纸的边角,生怕贴得不牢;胤璟则数着画上的颜色,嘴里念叨着“龙有三种颜色,凤有五种颜色”,小脸上满是得意。
“母妃!母妃!我也要看哥哥们的画!”
门口传来灵汐的声音,她穿着粉色的小宫装,手里拿着一个刚剥好的莲蓬,跑了进来。看到墙上的画,她立刻凑过去,指着胤福画的麦穗:“二哥,这是麦子吗?我在御膳房见过!”
胤福点点头,指着画里的玉米:“还有这个,是玉米,煮熟了甜甜的,以后给你和弟弟们吃。”
灵汐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又指着胤璟的画:“三哥,这龙的爪子好可爱呀!像小棉花!”
胤璟有点不服气,撅着嘴说:“这是龙爪,不是棉花!它能抓坏人,保护母妃!”
闻咏仪看着三个孩子围着画说笑,心里满是暖意。宫女端来刚冰镇好的酸梅汤,还有御膳房做的绿豆糕,闻咏仪给每个孩子递了一碗酸梅汤:“天热,喝点酸的解解暑。你们画了这么久,也该歇歇了。”
胤福接过碗,小口喝着,眼睛还盯着墙上的画;胤璟则一边喝,一边和灵汐讨论着要再画一幅“全家福”,把父汗、母妃、哥哥姐姐还有没出生的弟弟们都画进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皇上驾到——”
康熙刚下朝,身上还带着朝服的规制感,却在踏入景阳宫的那一刻,眉眼瞬间柔和下来。他一眼就看到了墙上的两幅画,快步走过去,仔细看着:“这是璟儿和福儿画的?”
“是呀父汗!”胤璟立刻跑过去,拉着康熙的袖子,“我画的龙凤呈祥,二哥画的五谷丰登,母妃说要贴在墙上,保佑弟弟们平安!”
康熙笑着摸了摸胤璟的头,又看向胤福:“福儿画的五谷丰登,真是仔细,连麦穗的芒都画出来了。”
胤福抿着嘴笑,小声说:“想让弟弟们出生后,百姓都有饭吃。”
康熙闻言,目光柔和了几分。他走到闻咏仪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轻声问:“今日胎气如何?看你精神不错,倒比昨日好些了。”
“托皇上的福,挺好的。”闻咏仪靠在他肩头,看着墙上的画,“有孩子们陪着,又看着这两幅画,心里踏实得很,连困倦都轻了。”
康熙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墙上的画,龙凤鲜活,五谷饱满,再看看身边围着的三个孩子——胤福沉稳,胤璟灵动,灵汐娇憨,嘴角忍不住上扬:“这才是景阳宫该有的样子。往后让璟儿和福儿多来画画,给你解闷,也给弟弟们多添些福气。”
说着,他又看向胤璟和胤福:“你们两个画得好,父汗有赏——璟儿想要新的颜料,还是小玩意儿?福儿呢?”
胤璟立刻举手:“我要新的金色颜料!给龙的角涂更亮的颜色!”
胤福想了想,说:“父汗,我想让御膳房多做些粗粮点心,送给顺天府的粥厂,就像我画里的五谷一样,让流民也能吃点饱饭。”
康熙愣了一下,随即朗声笑了:“好!好!福儿有这份心,父汗准了!明日就让御膳房做,让你亲自送去粥厂。”
闻咏仪看着康熙和孩子们说笑,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墙上的画上,给龙凤的鳞片、五谷的穗子都镀上了一层暖光。蝉鸣依旧,茉莉飘香,酸梅汤的凉意混着孩子们的笑声,在殿里轻轻回荡——这满室的温馨,比任何安胎的补品都更让她安心。
她轻轻抚了抚小腹,心里默默想着:孩子们,你们看,父汗、哥哥姐姐们都在等着你们呢。你们一定要平安降生,在这满是爱的景阳宫里,好好长大。
夕阳西下时,康熙带着胤璟、胤福和灵汐去了御花园——他答应要给胤璟摘最新鲜的莲蓬,给胤福讲当年治理黄河、让百姓丰收的故事。闻咏仪靠在软榻上,看着墙上的两幅画,嘴角带着笑意,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看到三个小小的婴孩躺在襁褓里,身边围着哥哥姐姐们,康熙坐在床边,正温柔地摸着婴孩的小脸,满殿都是幸福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