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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沉如墨。森林的寂静被刻意压低到极限,连虫鸣都仿佛销声匿迹。唯有篝火偶尔爆出的噼啪声,以及守夜人极力放缓的呼吸,证明着这片林间洼地中生命的痕迹。

林枫静静地盘坐于营地边缘那块布满青苔的岩石之上,宛如一座雕塑般一动不动。他紧闭双眼,但那强大而敏锐的神识却如同一张大网一般,悄然地向着东南方铺展开去。这张“大网”看似虚无缥缈,实则无孔不入,能够细微到捕捉到空气中最轻微的波动以及地面上传来的任何风吹草动。

整齐、轻捷、带着某种规律性的脚步声,如同水银泻地,在林间快速移动。不是野兽散乱的步伐,也不是普通邪教徒狂热混乱的冲撞,而是训练有素的潜行与推进。数量……大约在十五到二十人之间。从能量波动判断,大多在青铜中阶到高阶水准,其中有三股气息明显更强,达到了白银阶(此界标准),领头的那一道,甚至隐隐触及白银巅峰,气息阴冷锐利,如同淬毒的匕首。

“专业的追杀小队……看来,‘猩红教团’或者说他们背后的存在,对‘收割者’的陨落和我们的动向,比预想的更重视。”林枫心中冷静地判断。这支队伍的实力,足以轻易覆灭之前的橡木村,甚至能对初入此界的他造成不小的麻烦。但现在,他已恢复大半,且身处复杂林地,对方在明,他在暗,未必没有周旋的余地。

更重要的是,他身后这支刚刚经历战斗、初步凝聚起些许韧性的流亡队伍,能否在真正的压力下存活,甚至成为助力?

他睁开眼,目光扫过营地。大部分村民在极度疲惫下已沉沉睡去,只有老汉克和另外两名值夜的青年,正按照他之前的嘱咐,将几处篝火小心地调整成更不易被远处发现的角度,并竖起耳朵,警惕地聆听着黑暗中的动静。艾莉娅依偎在祖母身边,似乎睡着了,但林枫注意到,她的手一直下意识地按在腰间——那里插着一把用腐鳞兽利爪和木柄粗糙绑成的小匕首,是她白天的“战利品”。

林枫悄无声息地起身,走到老汉克身边,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叫醒所有人,不要出声,收拾东西,准备转移。追兵来了,距离约半日路程,速度很快。”

老汉克脸色剧变,但还是强忍着没有惊呼,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立刻转身去轻拍熟睡的村民。很快,压抑的骚动在营地中弥漫开,睡眼惺忪的村民们被紧张的气氛感染,迅速而沉默地开始打包本就简陋的行囊,熄灭篝火,掩盖痕迹。

林枫则走到艾莉娅和玛尔莎婆婆身边。老祭司已经醒了,眼中带着忧虑。“恩人,追兵很强吗?”

“比之前的‘收割者’带队的那批要强,也更专业。”林枫如实道,“硬拼对我们不利。我们必须借助地形,拉开距离,甚至……反制。”

“我们能做什么?”艾莉娅也醒了,碧蓝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冷静。

林枫看着她,又看了看周围那些虽然害怕却咬牙坚持的村民,心中有了决断。

“我需要你们分成两组。一组,由汉克带领,带上大部分老弱和行囊,沿着我指示的方向,继续向西北前进,保持安静,尽可能走岩石或溪流边缘,减少痕迹。玛尔莎婆婆,您和他们一起,利用您对自然的了解,寻找相对安全的路径和藏身处。”

“另一组,”林枫的目光扫过包括艾莉娅在内的五名相对年轻、眼神中还带着不甘与血性的村民(三名青年,两名稍健壮的妇女),“跟我留下,我们需要给追兵制造一些‘惊喜’,拖延他们的速度,甚至……争取一点主动。”

分组出奇的顺利。或许是因为林枫的镇定感染了大家,或许是因为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老汉克没有多问,只是用力拍了拍留下那几人的肩膀,然后便带着大部分村民,借着微弱的月光和林枫指明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林地的阴影中。

留下的五人,包括艾莉娅,都紧张地围在林枫身边。他们手中只有简陋的武器:削尖的木矛、柴刀、草叉,以及艾莉娅那把粗糙的兽爪匕首。

林枫没有浪费时间安慰或鼓劲,直接开始布置。

他首先带着五人,快速勘察了营地周围的地形。这是一处三面环抱岩壁的洼地,只有东南方向是他们来时的缓坡入口。岩壁陡峭,布满湿滑的苔藓,难以攀爬。缓坡入口处林木相对稀疏,但坡下就是他们白天经过的那片长满有毒灌木和铁锈溪的洼地。

“他们大概率会从缓坡方向过来。”林枫低声道,“我们的目的不是正面阻击,而是迟滞、误导、消耗。”

他指挥两名青年,利用营地残留的篝火余烬和部分丢弃的破烂物品(故意留下的),在洼地深处岩壁下一个天然凹陷处,布置了一个简陋的“假营地”,做出仓促离开、尚有余温的假象。

然后,他带着艾莉娅和另外三人,来到缓坡入口附近的林间。

“陷阱,不需要多复杂,但要有效,且出乎意料。”林枫一边说,一边快速动手示范。他用坚韧的藤蔓和富有弹性的小树,设置了几个触发式的绊索和弹木陷阱,触发点巧妙地隐藏在落叶和阴影下,末端绑着的不是尖木,而是从腐鳞兽身上取下的、沾染了污血和微弱邪力的碎骨片——这些碎骨片造成的伤口不大,但邪力侵蚀带来的剧痛和后续麻烦,足以打乱追兵的阵脚,更重要的是,能误导他们,认为逃亡者中有人掌握了粗浅的邪术或利用魔物材料的能力。

他又在几处可能用于观察或埋伏的树干后、岩石旁,撒上了一些磨碎的、具有强烈刺激性气味的草药粉末(来自玛尔莎婆婆的储备),混合了腐鳞兽的腺体分泌物。这种气味对人类来说刺鼻且可能导致短暂眩晕,但对某些嗅觉灵敏的追兵或他们可能携带的追踪兽来说,可能是强烈的干扰。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环。林枫选择了缓坡下方那片铁锈溪洼地的边缘。他让艾莉娅和另一名青年,用临时制作的简陋木铲,在几处看似坚实的泥沼边缘,挖了几个仅容一脚踩入、底部却布满削尖木刺的浅坑,上面用薄薄的草皮和落叶覆盖。同时,在通往“假营地”和真正撤离方向(西北)的岔路口,他精心伪造了几组模糊的、指向不同方向的足迹,并用细微的剑气在不起眼的树皮或石头上,留下极其浅淡的、仿佛自然形成的刮痕,指向他希望追兵前往的“假营地”方向。

做完这一切,天色已近黎明,东方天际泛起一丝微弱的灰白。追兵的气息,已经清晰到不用刻意感知也能察觉的地步。

“撤,去预定汇合点。”林枫带着五人,沿着岩壁阴影,悄无声息地绕到洼地另一侧,那里有一条被藤蔓遮掩的、狭窄的岩缝,仅容一人侧身通过,通往后方一片更加茂密昏暗的针叶林。

就在他们即将消失在岩缝中时,林枫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片布置过的洼地和缓坡方向。

晨雾正在林间弥漫,掩盖了许多痕迹,却也让他布置的那些简陋陷阱和误导,变得更加隐蔽和莫测。

“走吧。”他率先钻入岩缝。

五名村民紧随其后,最后一人进入后,还用一些枯枝和藤蔓,从内部大致遮掩了一下入口。

昏暗、潮湿、充满压迫感的岩缝通道并不长,不过数十米。当林枫率先从另一头钻出时,眼前是一片与之前阔叶林截然不同的、由高大笔直的暗色针叶树构成的森林。光线更加昏暗,地面上铺着厚厚的松针,踩上去柔软而寂静。空气中那股甜腻的亵渎气息似乎淡了许多,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古老、沉郁、甚至带着淡淡悲伤的自然气息。

这里,似乎已经非常接近灰烬山脉的外围影响了。

林枫示意众人原地隐蔽休息,同时再次将神识投向来的方向,专注地感知着。

没过多久。

东南方向的林地中,传来了预料之中的骚动。

先是一声压抑的痛呼,紧接着是几声短促的、带着怒意的低喝,以及树枝弹动和碎骨飞溅的声响。绊索和弹木陷阱被触发了。

片刻后,一阵混乱的咒骂和咳嗽声传来,显然有人“享受”到了刺激性粉末和腐尸腺体混合气味的款待。

又过了一会儿,一声更加凄厉的惨叫划破了黎明的寂静,伴随着重物坠地和泥水溅起的声音——有人踩进了铁锈溪畔的尖刺陷坑。

林枫甚至能隐约“听”到追兵小队首领那冰冷而愤怒的斥责声,似乎在训斥手下的愚蠢,同时命令更加仔细地搜索痕迹。

随后,是短暂的沉寂,显然追兵变得更加谨慎,开始仔细排查。但林枫精心布置的误导痕迹发挥了作用。他能感觉到,那股最强的白银巅峰气息,带着大部分人,朝着洼地深处那个“假营地”的方向去了。只有两三股较弱的气息,似乎被派往其他方向(包括他们真正撤离的西北方向)进行试探性搜索。

“计划的第一步,成功了。”林枫心中暗道。追兵被误导、被激怒,阵型也被分散。更重要的是,他们留下的痕迹和陷阱,给追兵造成了一种印象:逃亡者是一群狡猾、懂得利用环境、可能掌握粗浅邪术或自然知识的难缠家伙,但本质依旧是一群乌合之众,只会用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拖延时间。

这种印象,往往是致命的。

林枫没有立刻行动。他耐心等待着。直到确认那几股被派往其他方向试探的较弱气息,在附近简单搜索无果后,似乎也收到了某种信号,开始朝着“假营地”方向靠拢时——

“该我们了。”林枫站起身,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我们……要回去?”一名留下的青年村民声音有些发颤。

“不。”林枫摇头,“我们去‘迎接’一下那支被派去试探的小队。他们现在落单,而且……应该很困惑。”

他看向艾莉娅和其他四人,他们的脸上混杂着紧张、恐惧,但也有一种被逼到墙角后生出的狠厉。

“记住我之前教你们的,观察、配合、一击即退。我们的目标不是全歼,而是制造混乱,让他们疑神疑鬼,不敢轻易分兵,拖慢他们的整体速度。”

林枫带着五人,如同幽灵般,朝着那几股正在往回靠拢的较弱气息,悄然迎了上去。

晨雾,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针叶林特有的寂静,则放大了每一个细微的声响。

狩猎者与猎物的角色,在这片被古老悲伤气息笼罩的森林边缘,开始了微妙而危险的转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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