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殿的夜晚,比白日更添几分幽静。窗外月色朦胧,树影婆娑,偶有巡夜侍卫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逐渐远去。
偏殿一间被临时辟为画室的厢房内,烛火通明。
江浸月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蕊珠在门外守着。
她站在一张宽大的画案前,案上铺着一幅已具雏形的《北境秋色图》。
画作气势苍茫,山峦层叠,秋意肃杀,笔触较她平日柔婉风格更为硬朗开阔。
但这并非简单的画作。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从妆匣最底层的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琉璃瓶,里面是近乎无色的粘稠液体——顾玄夜提供的特制药水。
她另取出一支极细的狼毫笔,蘸取少许药水,凝神屏息,开始在那看似寻常的山水皴法、树木点染之间,进行微雕。
她需要将记忆中那惊鸿一瞥的北境边防图核心信息——关隘位置、兵力标注、补给线路、地形弱点——以缩微的形式,完美隐藏在画作之中。
这对记忆力和技巧的要求极高,一丝差错,便前功尽弃。
汗水从她额角滑落,她却恍若未觉。脑海中浮现的,是醉仙楼那些被迫学习取悦客人技艺的日夜,是巧娘含泪的叮嘱,是云裳姐姐坠楼时那抹刺目的红,是父母惨死的幻影……
复仇的火焰在她心底燃烧,支撑着她透支精力,眼中只有冰冷如铁的专注。
她的手指稳如磐石,笔尖在画纸上留下肉眼几乎无法辨识的细微痕迹。
数个这样的夜晚过去,一幅看似壮丽雄浑的《北境秋色图》终于完成。
江浸月仔细检查了每一个细节,确认无误后,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身体却因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而微微晃了一下。
“娘娘!”
蕊珠连忙上前扶住她,看着她苍白疲惫的脸色,心疼不已,
“您这是何苦……”
江浸月摆摆手,低声道:“无妨。记住,这幅画,关乎重大。”
时机恰到好处。
太后寿辰将至,江浸月在一次夜读时,向楚天齐柔声提出:“陛下,臣妾近日作了一幅《北境秋色图》,虽笔力浅薄,却是一片诚心,想供奉于大相国寺,请高僧开光,祈求佛祖护佑我大晏边境安宁,陛下江山永固。”
她言辞恳切,目光纯净,又正值太后寿辰,楚天齐不疑有他,只觉得她事事以自己为先,心中熨帖,当即允准,并吩咐高德胜安排稳妥之人三日后护送画作出宫,前往大相国寺。
一切似乎都在按计划进行。
然而,就在画作即将送出的前夜,子时刚过,万籁俱寂之时,流云殿偏殿画室方向,突然冒起浓烟,紧接着火光一闪!
“走水了!走水了!偏殿走水了!”
守夜太监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夜的宁静。
刹那间,流云殿如同炸开的锅。
宫人们从睡梦中惊醒,惊慌失措地提桶端盆,冲向起火的偏殿。
火势看起来并不算太大,却恰好笼罩了放置《北境秋色图》的画案周围,浓烟滚滚。
江浸月被蕊珠和云卷从寝殿搀扶出来,她只穿着一身素白寝衣,发丝散乱,看到偏殿的火光和宫人抢出的、已被烧焦一角的画卷时,她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挣脱开宫女,踉跄着扑过去,将残画紧紧抱在怀里。
“我的画……我为陛下祈福的画……”
她的声音颤抖破碎,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焦黑的画轴上。
那悲痛欲绝、仿佛天塌下来的模样,没有丝毫作伪,让周围救火的宫人都为之动容。
蕊珠在一旁也跟着抹泪,云卷则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已歇下的楚天齐耳中。
他闻言大惊,立刻起身,连外袍都未披整齐,便匆匆赶赴流云殿。
踏入殿门,映入眼帘的便是江浸月抱着残画,哭得几乎晕厥的凄惨景象。
她浑身颤抖,如同风雨中无助的梨花。
“昭昭!”
楚天齐心头一紧,大步上前,将她冰凉颤抖的身子连同那幅残画一同拥入怀中。
感受到她的恐惧与悲伤,他心中那因边境摩擦而对所有人产生的、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怀疑,在这真实的“意外”和她淋漓尽致的“悲痛”面前,彻底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