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场的混乱随着大批禁军的赶到和凌风等人的拼死抵抗,终于被强行镇压。
刺客死的死,逃的逃,混入护卫中的内应也被揪出几个活口,但显然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卒,真正的幕后主使隐藏极深。
然而,此刻没有任何人关心这些。
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被楚天齐紧紧抱在怀中、已然昏迷不醒的柔婕妤身上。
“让开!统统给朕让开!”
楚天齐双目赤红,如同疯魔的雄狮,抱着江浸月跌跌撞撞地冲出包围圈。
她的血染红了他玄色的骑射服,那抹刺目的红,灼烧着他的眼睛,更灼烧着他的心。
他从未觉得从猎场到御辇的这段路如此漫长,怀中的人儿气息越来越微弱,身体也越来越冷,一种名为“失去”的巨大恐慌,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快!回宫!传太医!把所有太医都给朕叫到流云殿!”
他一脚踹开试图搀扶他的内侍,声音嘶哑地咆哮着,抱着江浸月钻入了御辇。
御辇以最快的速度,在禁军严密的护卫下,风驰电掣般驶回皇宫,留下了一片狼藉和人心惶惶的猎场。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回宫中。
皇后被禁足,凌贵妃闻讯惊得打翻了茶盏,立刻赶往流云殿。
贤妃、丽妃等各宫妃嫔,无论真心假意,也都纷纷遣人打探,或亲自前往。
整个后宫,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笼罩在一片压抑的恐慌之中。
流云殿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一种死寂的压抑。
江浸月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床榻上,面如金纸,唇色灰白,后背的箭矢尚未拔出,只是做了简单的止血处理,但那不断渗出的鲜血,依旧触目惊心。
太医院院判、副院判以及所有当值的、精于外伤、内科的太医,几乎全数到齐,跪了一地。
为首的张院判已是古稀之年,此刻也是面色凝重,手指搭在江浸月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的腕脉上,眉头紧锁。
“如何?昭昭伤势如何?!”
楚天齐如同一尊煞神,矗立在床榻边,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他身上的血污未干,眼神却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太医的脸。
张院判收回手,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声音颤抖:“陛下……娘娘……娘娘伤势极重!这一箭……离心脉只差分毫!且箭簇带钩,强行拔出,恐造成二次撕裂,大出血立时便会……加之失血过多,元气大伤……臣等……臣等只能尽力一试,但……但能否熬过今夜,全看娘娘的造化……”
“造化?”
楚天齐猛地一脚踹翻身旁的梨花木圆桌,桌上的茶具果盘哗啦啦碎了一地,他指着地上瑟瑟发抖的太医们,目眦欲裂,
“朕不管什么造化!朕要她活!她若有事,朕让你们整个太医院陪葬!听见没有?!陪葬!”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这毫不掩饰的、为了一个妃嫔要让所有太医陪葬的威胁,让整个流云殿的温度骤降至冰点。
太医们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连称“臣等必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那还愣着干什么!救人!!”
楚天齐的怒吼声震得殿梁仿佛都在颤抖。
太医们连滚爬爬地起身,围拢到床榻边。
张院判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指挥若定:“孙太医,你擅长外伤,与我一同处理箭伤!李太医,准备参附汤吊命!王太医,准备金疮药、止血散,要最好的!快!”
整个太医院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在死亡的威胁下高速运转起来。
拔箭的过程更是凶险万分,即使用了麻沸散,昏迷中的江浸月依旧因剧痛而发出细微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
每当此时,楚天齐的心就如同被狠狠剜了一刀,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干扰了太医。
箭簇终于被小心取出,带出一股鲜血,太医们迅速止血、上药、包扎。
但江浸月的脸色并未好转,反而开始泛起不正常的潮红,身体也开始发热。
“不好!伤口邪毒内侵,引发高热了!”
孙太医脸色大变。
接下来的时间,更是与阎王争命。
汤药一碗碗地灌下去,针灸一次次地施为,江浸月的高热却反反复复,时而浑身滚烫,时而四肢冰冷,气息始终微弱游丝,仿佛下一刻就会断绝。
期间,她曾短暂地恢复过一丝意识,眼神涣散,模糊地看着床榻边那个模糊而焦灼的玄色身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冰冷的手指,轻轻勾住了他的衣袖,气若游丝,断断续续:
“陛下……忘……忘了昭昭……好好……做你的明君……只求你……偶尔……想起……想起……”
话语未尽,她的手便无力地垂落下去,再次陷入深度昏迷。
“昭昭!昭昭!”
楚天齐肝胆俱裂,紧紧握住她无力垂落的手,那冰冷的触感让他浑身发颤,仿佛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流逝。
她临终遗言般的嘱托,如同最锋利的匕首,将他最后一丝理智也彻底击碎。
他不要做什么明君!他只要她活着!
“救她!朕命令你们救活她!她若死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他如同困兽,在殿内发出绝望而暴怒的嘶吼,吓得太医们面无人色,拼尽了毕生所学,用尽了珍藏的珍贵药材,只求能从鬼门关抢回这位牵系着他们所有人性命的柔婕妤。
流云殿外,夜色深沉。
凌贵妃焦急地踱步,凌风一身血污,沉默地守在殿门外,如同雕塑,紧握的拳头上青筋暴起。
高德胜指挥着宫人井然有序地传递热水、药材,面上虽镇定,眼底却也是深深的忧虑。
而在恭亲王府的书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天佑听着心腹密探的回报,得知刺杀失败,江浸月重伤垂死,楚天齐震怒,眼中闪过一丝遗憾,但更多的却是阴冷的算计。
“可惜了……没能一举成功。”
他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语气平淡,
“不过……沈昭昭若死,对楚天齐的打击,恐怕比受点轻伤更大吧?他越是在意,乱得就越快。”
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
“让我们的人把所有尾巴都处理干净,那些被抓的,知道该怎么做。至于宸国‘细作’的线索……可以适当放一点出去,混淆视听。”
“是,王爷。只是……丽妃娘娘在宫中,怕是会受到波及……”
“玉儿她……自有分寸。”
楚天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但很快被狠厉取代,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按计划行事!”
夜色浓稠,掩盖了所有的阴谋与算计,也掩盖了流云殿内那场与死神的殊死搏斗。
江浸月的生命如同风中残烛,摇曳不定,而楚天齐的心,也在这场生与死的考验中,备受煎熬,一步步沉向那无法自拔的深渊。
太医院的灯火亮了一夜,每个人的心头都压着一块巨石,陛下的怒吼和柔婕妤微弱的气息,交织成这个夜晚最令人窒息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