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防空洞里，昏黄的矿灯光晕在老烟斗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孟德紧攥着刻有“孟庆云”名字的狗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凉的金属仿佛灼烧着他的掌心。父亲……那个在他记忆里模糊不清、最终被定义为“叛徒”的男人，竟然是“普罗米修斯计划”的首席分析师？
“你父亲孟庆云教授，是这个计划里少有的‘清醒者’。”老烟斗的声音将孟德从震惊中拉回，语气里带着混杂着敬意的悲愤，“当年‘普罗米修斯’还只是军方的超级士兵计划时，他就是核心的神经算法工程师。但自从威廉姆斯家族接手，一切都变了。”
他顿了顿，机械义肢的关节因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威廉姆斯要的不是‘士兵’，而是不需要有任何思想的‘工具’——没有自主意识、绝对服从的杀戮机器。更为极端的是，他们想把‘陶俑’网络改造成全球意识监控系统，用神经信号操控普通人的行为。当你父亲发现威廉姆斯干的事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陶俑’网络……到底是什么？”孟德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震颤，在空旷的防空洞里激起微弱的回音。这疑问不仅是对老烟斗，更像是对自己过往认知的撕裂。孟德攥紧父亲的狗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做了什么？”
“他偷偷复制了核心数据，想在‘陶俑’的底层代码里埋‘炸弹’——只要激活，就能让整个系统瘫痪。”老烟斗又灌了一口劣酒，辛辣的液体顺着喉咙滚下，他抹了抹嘴，独眼里映着跳动的灯火：“至于‘陶俑’网络，简单说就是套在牲口脖子上的‘电子缰绳’。早期战场上，是给机器人使用的，后来威廉姆斯那帮杂种研究处适合人类的神经网络，于是说服了总统，他们想把缰绳套到所有不听话的人脖子上！”他的机械义肢关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也在表达愤怒。
“他们想用神经信号直接操控人的脑子。你不听话？电一下让你听话！想反抗？直接抹掉你的念头！”老烟斗生怕孟德没听懂，拔高声音又将前面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话语之间带着刻骨的恨意，“你父亲孟教授，就是发现了他们这个丧心病狂的终极目的，才豁出命也要毁了它！只可惜计划提前败露了。我们不知道是谁出卖了你爸，等我们接到命令时，威廉姆斯已经诬陷孟教授叛逃，并派了我们这些‘成品’去追杀。我就当时是行动组的一员，奉命拦截他的车。”
他指了指自己残缺的左耳，声音低沉如磨砂：“交火时，他本来能跑的，却故意把我引到废弃工厂。他说‘07，你眼里还有人味，不该做这种事’。然后他引爆了车底的炸药，让我拿着他的狗牌和这硬盘，伪造他‘被炸死’的现场。”
孟德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知道你会帮他？”
“他赌对了。”老烟斗苦笑，“一来，你父亲对我有恩；二来，他知道我还有血性，不像那些完全泯灭人性的杀戮机器。当然，最关键的是，我和他一样，看不惯威廉姆斯家族做的那些事。”
“这些年我躲在疗养院，靠着‘老烟斗’的身份传递消息，就是等一个能把真相砸到威廉姆斯脸上的人。陈海的父亲其实也是这个组织力的，他的目的其实和你一样，也是为了查找他父亲死亡的真相。当他带着那些资料找到我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他拍了拍保险箱，“这里面是‘陶俑’网络的核心日志，还有你父亲留下的‘烛龙’密钥——只有它能破解最高权限。”
孟德忽然想起林墨破解的旧档案——十年前有份加密报告提到 “‘人形兵器计划’存在‘基因锁’，非授权者无法激活核心功能”。原来那“授权者”就是父亲。
“他为什么不自己启动？”
“启动了就藏不住了。”老烟斗咳了两声，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烛龙’一醒，整个网络会有0.3秒的能量波动，特事处的监测站能瞬间定位。他得找个能把‘烛龙’送出去、送到威廉姆斯够不着的地方的人。”
孟德的心猛地一沉。送出去？难道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活着？
“那你知道我父亲现在在哪吗？”孟德连忙追问起他最关心的问题。而就在这时——
“呜——”
“呜——”
“呜——”
刺耳的警报毫无征兆地凄厉响起。防空洞顶部的应急灯管疯狂闪烁，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拉扯得如同鬼魅。墙壁和地面传来沉闷而持续的震动，灰尘簌簌落下。
“该死！”老烟斗脸色剧变，像一头被惊醒的受伤老狼，猛地扑到布满灰尘的监控台前。他布满老茧和疤痕的右手在按钮上急速拍打，滋滋作响的屏幕上勉强调出通道入口的画面。只见厚重的防爆门外，几个穿着黑色重型作战服、如同机械甲虫般的身影，正在架设闪烁着危险红光的定向破拆装置。他们头盔上的夜视仪，在黑暗中泛着冰冷的幽绿。
“‘猎犬’米勒！这是威廉姆斯的先锋队，他们找到通风井了。”老烟斗的声音嘶哑，充满了紧迫感，独眼中的疲惫瞬间被一种困兽般的狠厉取代，“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这杂种的鼻子真是比鬣狗还毒！”
他猛地转身，不再看屏幕，一把抓住孟德的胳膊，力量大得惊人，将他粗暴地推向防空洞深处一个被管道遮蔽的通风口：“没时间了！小子，听着！管道通着废弃地铁的维修隧道。出去后，头也别回，往北跑。”他语速快得像扫射的子弹，“你父亲没被炸死，他藏在北境‘寒鸦’矿场的‘零号避难所’，坐标是北纬 52°17，东经 117°33……”他报出一串数字，每个字都像砸在地上的石子，“找到他，‘烛龙’需要他的基因序列才能完全激活。”
孟德被推得踉跄后退，后背撞在冰冷的管道上。他看着眼前这个佝偻、残缺却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老兵，下意识地伸手想抓住他：“一起走！这管道挤得下！”
“放屁！”老烟斗厉声喝断，猛地甩开孟德的手。他不再看孟德，而是踉跄着冲到墙角，用他那完好的右手，异常吃力却无比坚决地拖出一个沉重的、布满铁锈的工具箱。箱盖掀开，里面是码放整齐、缠满导线的军用高爆手雷和几捆塑胶炸药。“我这把老骨头，钻这耗子洞？爬到一半就得卡死！别他妈废话！”他抓起一枚手雷，用牙齿狠狠咬掉保险栓，动作熟练得令人心酸。
他抬起头，昏黄的光线下，那张饱经摧残的脸上竟扯出一个近乎狰狞的笑容，独眼死死盯着通道入口方向，那里传来破拆装置启动的沉重嗡鸣：“他们要的是硬盘，要抓活口的！你放心，老子在这儿闹腾得越欢，动静越大，你小子跑掉的机会就越大。快走，有机会再回来救我！”
就在这时，他左臂的机械义肢突然发出一连串急促的“咔哒”声。在老烟斗的操控下，前臂的一块装甲板猛地弹开，露出了内部复杂的线缆和一个被严密保护的、闪烁着微光的芯片插槽。没有丝毫犹豫，他用那只布满厚茧、伤痕累累的右手，极其粗暴却又精准地，将那个比指甲盖略大的芯片硬生生抠了出来。动作间，甚至带出了几缕细小的线缆火花。
“拿着！”老烟斗喘息着，将带着他体温和机油味的芯片狠狠拍在孟德的手心里，力道大得让孟德的手掌都麻了一下，“这玩意儿的核心处理器里有半组密钥，跟你父亲的基因配对才能解锁硬盘。威廉姆斯就算拿到硬盘，没有这两样，就是块废铁。给老子保管好！弄丢了……老子做鬼也……”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咳得弯下腰，鲜血从指缝渗出，滴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喘着粗气，猛地直起身，独眼死死盯着孟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托付：“还有……告诉孟教授……07号……没给他丢脸！” 这句话，仿佛耗尽了他最后的力气。
“轰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如同惊雷炸响，坚固的防爆门被定向炸药撕开一个巨大的、扭曲的豁口，浓烟、碎石和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洪流般汹涌灌入。米勒那冰冷、残忍、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声音穿透烟尘，如同死神的宣告：“清场！抓活的！硬盘优先！”
“跑啊，小崽子！”老烟斗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撕裂般的咆哮，完好的右手抓起地上的炸药包，用尽全身力气，像一颗出膛的炮弹，义无反顾地迎着弹雨和浓烟，扑向了那个吞噬一切的豁口“别让老子白死——”
孟德被这最后的怒吼和推力狠狠撞进了狭窄黑暗的通风管道深处。在身体被黑暗吞没前的最后一瞬，他眼角的余光只瞥见那个佝偻的身影被爆炸的火光和倾泻的子弹吞噬，矿灯的光芒在浓烟中剧烈地闪烁了一下，如同风中残烛，随即彻底熄灭。
秦昭的意识在那一刻感受到强烈的因果震颤，仿佛看到无数条命运之线在此刻断裂、又在此刻重新连接，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怆与决绝席卷而来。
管道内狭窄、崎岖、布满了锈蚀的金属毛刺和厚厚的、令人窒息的油污灰尘。孟德凭借着刻入骨髓的本能和求生的意志，在剧烈的颠簸、呛人的烟尘和身后不断传来的爆炸冲击波中，手脚并用地奋力向前爬行。老烟斗最后的咆哮、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父亲的名字在狗牌上的冰冷触感、硬盘硌在胸口的疼痛、掌心那枚滚烫的芯片……这一切如同滚烫的熔岩在他脑中疯狂翻滚！愤怒、悲痛、以及一种足以冻结血液的、纯粹的杀意，在他心中疯狂滋生、蔓延。
不知爬了多久，前方终于透出微光。管道尽头是废弃地铁站台的检修口。孟德摔落在地时，膝盖磕在铁轨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他摸出战术手电，光柱扫过站台 —— 腐朽的长椅、生锈的售票机、墙上 “禁止吸烟” 的标语牌…… 像被时间遗忘的角落。
“孟德！你在哪？”张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孟德从她坚定的语气中似乎听到了一丝动摇，“无人机拍到防空洞爆炸了……老烟斗情况如何？”
孟德闭上眼，指甲掐进掌心：“他没出来。”
沉默在站台蔓延，只有远处管道的滴水声格外清晰。过了几秒，林墨的声音切入，带着压抑的愤怒：“艾米丽那边出事了。辛迪通过张旎留下的联络方式发来消息，她刚离开安全屋，艾米丽就被特事处的‘清理组’抓走了——对方说，要用‘老兵之巢’找到的东西换她活命。”
“怎么那么快，那么巧？”孟德听完眉头皱了皱，显然是质疑辛西娅那边的保障能力。
林墨含糊其辞地解释道：“具体我也不清楚，辛迪说很可能是他们内部已经被特事处的内渗透了，所以特事处的‘清理组’才能这么快的找上门来。不过他们已经将特事处‘清理组’劫走艾米丽的视频成功录像，并且已经发到了网上。现在舆论热度排行榜第一，高居榜首。而且我看见底下的评论，说是总统的人要杀人灭口了。现任科尔总统的支持度已经又下跌了5个百分点。”
“原来这个艾米丽是辛西娅的饵，早就等着威廉姆斯去吃了！这个辛西娅真是个狠角色，自己的‘白手套’就这么送人了”孟德很快就明白过来，辛西娅是拿艾米丽做诱饵，不然特事处行动根本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更何况是其中以“清理”文明的“清理组”，“我怀疑，很可能这摄像头根本就在艾米丽身上，一个‘清理组’绝对不会想到的地方。他们要抓的目标，实际上就是一个移动的摄像机。而且这个陷阱，从艾米丽主动出来曝出这个新闻开始，就已经设计好了，就等着威廉姆斯上钩呢！”
张旎冷冷地插了一句：“果然，玩政治的人最脏！”
林墨与张旎听到这里也听明白了，不过两人的关注点完全不一样：“那我们的行动岂不是也被拍摄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