域外,无尽虚空。
这里,是“存在”的荒漠,是“意义”的坟场。
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没有星辰点亮黑暗,没有物质构成实体。只有永恒的、吞噬一切的“空”与“暗”,以及在这空暗中随机涌动、毫无规律可言的混乱法则乱流。它们时而化作能湮灭神魂的罡风,时而凝聚成腐蚀万物的酸雨,时而又扭曲成足以让金仙瞬间迷失的时空迷宫。
虚空中,漂浮着难以计数的“残骸”。那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尸体或废墟,而是一个个世界被彻底吞噬、榨干所有本源与生机后,残留下来的、介于存在与虚无之间的“概念空壳”。它们像一具具巨大而沉默的尸骸,在虚空中缓缓漂流,散发出无尽的死寂与绝望,记录着域外天魔那罄竹难书的罪孽。
李天在虚空中“行走”。
他的身体被一层温润的七彩圣辉笼罩,这光芒并不刺眼,却仿佛自成一方绝对领域。狂暴的虚空乱流席卷而来,触碰到圣辉的边缘,便如同溪流撞上巍峨巨石,只能无奈地分流绕行,无法侵入分毫。那些足以让天仙瞬间陨落的法则侵蚀、神魂攻击,也在这圣辉的照耀下冰消瓦解。
圣人,自身便是“道”的显化,万法不侵,并非虚言。
他没有刻意赶路,只是遵循着冥冥中的那一丝感应——那是炼化天道碎片后,对同源而更庞大、更邪恶的“天魔本源”的天然排斥与吸引。这感应如同黑暗海洋中的灯塔,指引着他不断深入这片连时光都会迷失的绝地。
不知“行走”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万年(在这里,时间本身已无意义)。前方那永恒的黑暗深处,出现了一个“点”。
一个在不断“吞噬”周围黑暗、让自己显得更加“黑暗”的“点”。
随着靠近,那“点”迅速放大,显露出其真容——那是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其巨大的宫殿。它并非由砖石土木构筑,而是由无数难以想象其形态的巨大骸骨、世界残骸的碎片、以及凝固成实质的滔天怨念,以一种亵渎而邪恶的方式,强行拼合、熔铸而成!
宫殿整体呈不祥的漆黑色,表面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不断有新的骸骨与怨念从虚空中被吸引而来,融入其中。宫殿周围,密密麻麻、近乎无穷无尽的怨魂如同行星环带般盘旋、哀嚎,它们的痛苦与绝望,构成了宫殿最外围的“屏障”与“装饰”。
而在宫殿的最深处,一股庞大到令星河战栗、邪恶到让大道退避的恐怖气息,如同沉睡的灭世凶兽,正在缓慢而有力地“呼吸”着。每一次“呼吸”,都引得周围的虚空乱流更加狂暴,那些漂浮的世界残骸便会有几个彻底化为虚无。
天魔之主!域外天魔这一族群概念上的源头与主宰!
仅仅是感知到这股气息,李天平静的眼眸中也泛起一丝凝重。这股力量的层次,隐隐超越了“圣人”的范畴,触及了某种更为古老、混沌、不可名状的境地。即便他已成圣,面对这等存在,亦无必胜把握。
但他来此,本就不是为了“必胜”。
是为斩草除根,是为探寻师踪,是为人族、为诸天万界,争一个未来。
正当他收敛气息,准备仔细探查这座骸骨魔宫,寻找潜入或攻破之机时——
“小子,别急着送死。”
一个熟悉到骨子里的、带着几分戏谑与疲惫的声音,毫无征兆地,直接在李天的心神深处响起。
李天身形猛地一顿,霍然转头。
只见身旁不远处,那狂暴混乱的虚空乱流,竟自发地向两侧分开,一道略显虚幻、却依旧潇洒不羁的青衫身影,从中缓步踏出。他面容与当年离去时一般无二,只是眉宇间积压着万年鏖战的沧桑与疲惫,身影也透明得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师父!”李天脱口而出,即便已成圣人,此刻的声音也禁不住带上了激动与颤抖。他快步上前,却又在那虚幻的身影前停下,生怕自己的动作会搅散这缕残魂,“您……您真的还在……”
“在,也不在了。”李逍遥的虚影笑了笑,那笑容依旧洒脱,却掩不住深重的倦意,“当年我追杀天魔之主至此,与它在这老巢里狠斗了一场。算是两败俱伤吧,我重创了它的本源,让它陷入沉睡,延缓了它恢复并再次侵袭的步伐。但我自己……也被它最后反扑的力量,连同这魔宫的部分本源法则,一起困在了这里。”
他看向李天,目光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欣慰与骄傲,上下打量着他:“好,很好。比我想象的还要好得多。不仅踏出了那一步,成就圣体,还将天道碎片融合得如此完美,根基之扎实,道韵之圆满,便是上古那些老家伙,怕也不过如此。”
“师父,您……”李天看着师父那近乎透明的身影,感受着他魂力如同风中之烛般微弱,心中猛地一沉。
“我时间不多了。”李逍遥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话,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这万年来,我以残存之力与这天魔之主的沉睡意志对抗,同时,也一直在等你。”
“等我?”
“对。”李逍遥点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天,“你炼化的那枚天道碎片,是我当年刻意留下的‘引子’与‘容器’。其中,有我设下的最后一道封印。那封印里封存的,并非力量,而是我毕生剑道的终极感悟,是我在踏出那一步后,于这域外虚空、与天魔之主鏖战万年中,所创出的……最后一剑。”
他缓缓抬起虚幻的手指,点向李天的眉心。
“此剑,名曰——‘逍遥’。”
“非逍遥游之逍遥,而是超脱一切束缚、定义、法则、乃至‘道’之本身束缚的‘绝对逍遥’。唯有真正成就圣体,自身为道,心无挂碍者,方可领悟,方可施展。”
“现在,我将这‘逍遥’剑意,传承于你。学会它,掌握它,你才能真正斩杀这天魔之主,而非仅仅再次将它重创、封印。”
指尖触及眉心的刹那,没有实质触感,却有一道难以言喻的、纯粹到极致的“意念洪流”,携带着浩瀚无边的信息与感悟,涌入李天的圣魂之中。
那不是具体的招式心法,而是一种“状态”,一种“境界”,一种凌驾于“有”与“无”、“生”与“灭”、“过去”与“未来”之上的终极剑道真意!仿佛有一剑,自混沌未开时便已存在,可开天,可灭世,可造化众生,亦可让一切重归虚无。它不受任何拘束,却又包容一切可能。
逍遥圣剑!李逍遥以圣人之身、万年血战为炉,最终淬炼出的、超越了他自身极限的至高传承!
海量的信息与至高的剑道真意,即便以李天如今的圣魂,也需全力消化理解。当他再次“睁开”眼时,只觉得自身对“道”、对“剑”的理解,又被推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眼前的世界,似乎都变得更加清晰,也更加……“可塑”。
而他面前的李逍遥,虚影已然淡得几乎看不见轮廓,唯有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如星。
“师父!”李天心头大恸,便要运转圣力,试图稳固这缕残魂。
“不必了。”李逍遥轻轻摇头,声音缥缈得如同来自天边,“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万年来,支撑我的,除了阻止这魔头,便是等到你来的这一天,将这最后一剑,交给你。”
他的目光越过李天,仿佛看到了极其遥远的地方,那眼神变得无比温柔,又带着深深的思念与解脱。
“灵儿……月如……还有,冰凝……她们等了我太久,太久……我也……该休息了。”
虚影开始化作点点晶莹的光尘,缓缓飘散。
“小子。”最后时刻,李逍遥的声音再次凝聚,无比郑重,一字一句,刻入李天灵魂深处,“记住,圣人……不是终点。它只是一个新的开始,是你真正看清这诸天万界、无尽虚空的开始。”
“力量,是用来守护的。用你的剑,去守护你爱的人,守护那些值得存在的世界,守护‘希望’本身。这便是我……对你最后的嘱托。”
“不要……让我失望。”
话音落下,最后一点光尘,也消散在无尽的虚空乱流之中,再无踪迹。
李天静静地跪倒在虚空之中,朝着师父消逝的方向,以最郑重的弟子之礼,重重叩首三次。
每一下,都无声,却仿佛有千钧之重,叩击在寂静的虚空里。
再起身时,他脸上的激动、悲痛、彷徨,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如古井深潭般的平静,以及那平静之下,决绝如铁的意志。
他抬起双手,掌心向上。
镇妖剑与风雷剑的虚影悄然浮现,悬于左右。而在他圣魂最深处,一道无形无质、却又仿佛能斩断一切、创造一切的“逍遥”剑意,缓缓苏醒,与双剑共鸣,与他自身的圣道共鸣。
他抬起头,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圣剑,穿透重重虚空,直视那座骸骨堆积、怨魂环绕的罪恶魔宫。
“天魔之主……”
他轻声开口,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审判的律令,在这片死寂的虚空中清晰回荡。
“万载恩怨,今日……”
“了结。”
一步踏出,身化流光,直射魔宫!
几乎在他动身的同一刹那——
魔宫最深处,那仿佛沉睡了万古的、庞大无边的邪恶意志,猛然“颤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双巨大到难以想象、冰冷到冻结灵魂、猩红到映射着无尽血海的眸子,在魔宫最深处的绝对黑暗中……
缓缓睁开。
最终之战,圣与魔,道与孽,于这诸天边缘、万界坟场之上——
轰然引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