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好的车行驶在通往临时住所的路上,顾魏开车很稳,刻意避开了颠簸的路段。
陈一萌靠在副驾驶座上,望着窗外飞逝的、既熟悉又陌生的街景,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学生时代,只是身边人的身份已然不同,心境也更添了几分厚重。
顾魏事先做了充分的准备,租住的公寓位于一个安静便利的社区,距离陈一萌需要交流的神经外科中心只有不到二十分钟车程。
公寓不算很大,但干净明亮,基础生活设施一应俱全。最让陈一萌感到贴心的是,顾魏甚至提前在网上订购了一些简单的厨具和食材,以及一对柔软的新拖鞋。
“先凑合一下,”顾魏将最大的行李箱推进卧室,打开窗户通风,“缺什么我们明天再去买。”
陈一萌环顾着这个临时的“家”,心里被填得满满的。他永远是这样,行动派,默默地将一切安排妥帖,不让她为生活琐事分心。
倒时差的过程并不轻松,尤其对于孕早期的陈一萌来说。顾魏严格监督着她的作息,在她因为疲惫和不适辗转反侧时,会耐心地陪她说话,或者只是静静地握着她的手,直到她重新入睡。
几天后,生活逐渐步入正轨。
陈一萌开始了在神经外科中心的交流工作。
她迅速适应了新的环境,凭借着扎实的专业基础和流畅的英语,很快与那边的医生团队打成了一片。
她参与晨会、观摩高难度手术、参与病例讨论,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顾魏熟悉的、对专业领域深入探索的光芒。
顾魏则完美地扮演起了“后勤部长”和“私人健康顾问”的角色。
他包揽了所有采买、做饭、打扫的工作,严格按照营养搭配为她准备三餐,确保她摄入足够的叶酸、蛋白质和维生素。他手机里设定了无数个闹钟,提醒她喝水、吃药、休息。
每天,他准时接送她上下班。
早晨将她送到医院门口,看着她精神奕奕地走进去;傍晚,他的车会提前停在约定的地方,等待那个有时略显疲惫,但眼神依然清亮的身影。
偶尔,陈一萌会因为一个复杂的手术观摩或者一场激烈的学术讨论而延迟,顾魏也从无怨言,只是将车停在路边,利用等待的时间处理自己的工作邮件,或者阅读最新的医学期刊。
这天傍晚,陈一萌结束工作走出来,看到顾魏的车已经等在老位置。她拉开车门坐进去,脸上带着一丝兴奋的潮红。
“今天看到了一台非常精彩的血管内介入手术,处理了一个我们之前都觉得很有挑战性的动脉瘤……”她一上车就忍不住分享,语速比平时稍快。
顾魏一边平稳地启动车子,一边认真听着,适时地提出一两个专业问题,或是表示赞同。
他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眼底蕴藏着温柔的笑意。这就是他希望看到的陈一萌,在专业领域里发光发热的她。
“……不过站久了,腰有点酸。”分享完学术收获,陈一萌轻轻捶了捶后腰,语气里带上了一点不自觉的依赖。
“回去用热毛巾敷一下,我帮你按按。”顾魏立刻说道,语气自然得像是在讨论一个治疗方案。
车子汇入傍晚的车流,窗外是异国的夕阳。车内,是一个小小的、自成一体的温暖世界。
他们一个是前沿医学的探索者,一个是她最坚实的后盾。在这个临时的避风港里,事业、爱情与孕育中的新生命,找到了一种微妙而珍贵的平衡。
未来的几个月,或许还会有各种挑战,但此刻,他们是如此默契地,在陌生的国度里,共同经营着属于他们三个人的,安稳的日常。
在美国的临时小家里,一种安静而忙碌的节奏自然而然地形成了。顾魏像一只精准的瑞士钟表,将时间分割成照顾陈一萌和完成自身工作的两个主要板块。
与德国合作的智能腹腔镜项目在他来美之前已推进到临门一脚的临床阶段,他此时的“暂停”并非真正的放手,而是将主战场转移到了线上。
于是,在陈一萌去中心交流的白天,公寓的餐桌就成了顾魏的临时办公桌。
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复杂的项目数据、设计图纸和德文邮件。他戴着耳机,与海德堡的团队进行视频会议,流利的德语夹杂着专业术语在房间里低响。
当陈一萌在家时,他的注意力便立刻切换。
他会提前准备好温水和水果,计算着她起身活动的时间,提醒她休息。但即便是在这些照顾她的间隙,他的大脑也未曾真正停止运转。
等待炖汤的功夫,他会靠在厨房流理台边,用手机快速审阅几份pdF文件;陪她在社区散步时,蓝牙耳机里可能正听着项目组发来的最新进展语音汇报。
他将所有碎片化的时间都利用了起来,神情专注却不见焦躁,仿佛这一切本就是他生活的一部分。
陈一萌把这一切都清清楚楚地看在眼里。
她看到他深夜书桌前依旧亮着的屏幕光,看到他趁她小憩时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的越洋电话,也看到他为了不打扰她休息,特意调暗的屏幕光和轻柔的键盘敲击声。
心疼像细细的藤蔓,悄悄缠绕住她的心。
她知道,顾魏从未将照顾她视为负担,但她同样清楚,那个智能腹腔镜项目是他的心血,推进到临床阶段更是关键时期,他肩上的压力一点也不比她小。
于是,陈一萌也开始不动声色地调整。她不再任由他包揽所有家务,当她感觉身体尚可时,会主动起身收拾散落的书籍,或是将他洗好晾干的衣服折叠整齐。
有一次,她甚至在他全神贯注于一个技术难题时,悄悄走进厨房,尝试着按照手机食谱,煮了一锅虽然简单但味道尚可的蔬菜粥。
当她把那碗冒着热气的粥端到顾魏手边时,顾魏才从数据中猛地回过神,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她。
“别太累,”陈一萌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能做的就让我来做。你忙你的,但饭总要按时吃。”
顾魏看着她,眼神从错愕逐渐化为一片深沉的温柔。他没有说谢谢,只是伸手接过那碗粥,指尖在她手背上轻轻停留了一瞬,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们就这样,在异国他乡的公寓里,形成了一种新的默契。
他依然是那个无微不至的守护者,而她,也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成为他坚实的后盾。这不是单向的付出与承受,而是双向的体谅与支撑。
夜色渐深,公寓里只剩下书桌一盏灯还亮着。
顾魏在处理最后几封邮件,陈一萌则靠在卧室床头翻阅着明天的交流资料。偶尔抬头,能透过门缝看到彼此忙碌却安然的剪影。
生活与理想,事业与家庭,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达成了微妙的平衡。而这平衡的支点,正是他们之间那份深刻的理解与无声的爱。
即使不在国内,该进行的检查也要继续,在美国的这次定期产检进行得很顺利。
医生看着超声图像,微笑着用英语告诉陈一萌,胎儿发育得很好,心跳有力,虽然还处在孕早期,但一切指标都非常稳定。
陈一萌悬着的心踏实落地,拿着检查报告走出诊室,正准备给顾魏打电话,却一眼就在走廊尽头的休息区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背对着她,站在明亮的落地窗前正在打电话。阳光勾勒出他略显清瘦的轮廓,也让他侧脸的线条看起来有些紧绷。
陈一萌敏锐地注意到,他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用力,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肋下,那是他手术后偶尔会感到不适的区域。阳光下的他,脸色透着一种不太健康的苍白。
陈一萌的心轻轻揪了一下。
她太了解他了,他最近太累了。
德国的项目到了关键阶段,所有线上协调、数据审核的压力都压在他身上,同时还要事无巨细地照顾孕期的她。
这种高强度、连轴转的状态,丝毫不比在医院连续站台手术轻松。
更何况,他终究是个尚且需要服药、心脏瓣周漏情况仍需严密监控的病人。他那颗心脏,尚未达到可以肆意挥霍健康的“完全没问题”的状态。
她没有立刻走过去,而是安静地走到不远处的长椅坐下,默默地等着他。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带着心疼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顾魏似乎是在和德国那边沟通一个技术细节,语速略快,神情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出来。
几分钟后,他结束了通话,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转过身,目光习惯性地寻找她,当看到安静坐在长椅上的陈一萌时,他立刻快步走了过来,脸上的倦容瞬间被关切取代。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他在她身边坐下,语气急切。
陈一萌把手中的检查报告递给他,脸上露出一个让他安心的笑容:“一切顺利,宝宝很稳定,心跳很有力。”
顾魏仔细地看着报告上的英文术语和图像,紧绷的肩膀终于松弛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眼底漾开真实的笑意:“太好了。”
看着他如释重负的样子,陈一萌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放在膝盖的手背上。他的手有些凉。
“顾魏,”她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们回家吧。”
她顿了顿,凝视着他有些苍白的脸,一字一句清晰地说:“回家,你好好休息。你太累了。”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如同医生下达医嘱般的肯定。
她看到了他的疲惫,看懂了他的强撑,此刻,她不仅是需要他照顾的孕妇,更是关心他健康的医生和妻子。
顾魏愣了一下,对上她写满心疼和坚持的眼神,所有试图掩饰的话都咽了回去。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她掌心的温度。
“好,”他顺从地点点头,声音低沉而温和,“听你的,我们回家休息。”
回到他们临时的家,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陈一萌一反常态地展现出不容置疑的坚决,她拉着顾魏径直走进卧室。
“现在,躺下。”她指着床,语气是手术台上那种清晰的指令,带着温柔的强硬。
顾魏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底不容商量的坚持,知道任何反驳都是徒劳。
他依言脱下外套,依从地躺了下去。床垫微微下陷,他闭上眼,确实感到一阵强烈的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太阳穴隐隐作痛。
陈一萌转身打开行李,动作利落地从里面取出一个便携式的医疗包,这是他们作为医生家庭常备的物品。
她熟练地拿出听诊器,将耳管挂好,冰凉的听头在她指尖短暂握了片刻,稍稍温热。
她走到床边,坐在床沿。顾魏察觉到她的靠近,睁开了眼睛,正好对上她专注而严肃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放松。
微凉的听头隔着一层薄薄的家居服,贴上他的左胸壁。卧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陈一萌微微倾身,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双耳接收到的声音上。
她听得极其仔细,眉心微微蹙起,像是在分辨最细微的杂音。她移动听头的位置,顾魏安静地配合着,目光始终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
过了好一会儿,陈一萌才缓缓取下听诊器,挂在脖子上。她的脸色比刚才更加凝重。
“心率偏快,”她开口,声音低沉,“而且,那个轻微的收缩期吹风样杂音……比我上次听的时候,似乎明显了一点点。”
作为神经外科医生,她对心脏听诊并非最顶尖的专家,但基础判读和对比能力毋庸置疑,尤其对于顾魏这颗她时刻牵挂的心脏,任何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她的耳朵。
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微蹙的眉心,语气软了下来,带着难以掩饰的心疼:“顾魏,你的身体在发出警告了。瓣周漏最怕的就是持续性的压力和疲劳。我知道项目很重要,也知道你担心我,但如果你倒下了,我们怎么办?”
她的话语像一根细细的针,精准地刺破了顾魏强撑的平静。他握住她停留在自己眉心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感受到她掌心温热的温度。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低声说,承认了自己的勉强,“我会调整节奏,我保证。”
陈一萌没有抽回手,只是深深地看着他:“在这里,不只是你照顾我,我们得互相照顾。现在,你的首要任务是休息。闭上眼睛,睡一会儿。”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如同最有效的镇静剂。顾魏顺从地重新闭上眼,紧握她的手,仿佛那是他在疲惫漩涡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陈一萌就那样坐在床边,看着他逐渐放松的睡颜,听着他的呼吸变得绵长。
脖子上的听诊器还带着他的体温,那隐约加重的杂音像一块小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心上。
她知道,仅仅休息可能还不够,是时候联系陈明,或者咨询这边的心脏专科了。守护这个家,守护他,是她此刻同样重要的职责。
陈一萌看着顾魏沉沉睡去,但心底那点因为听诊发现的细微变化而升起的不安并未完全消散。她拿着手机,轻手轻脚地走到客厅,拨通了陈明的视频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屏幕上瞬间弹出陈明那张总是带着点戏谑表情的脸,背景似乎是医院的休息室。
“哟嗬!陈大医生,太平洋彼岸发来紧急呼叫?是不是顾魏那小子又逞能,被你当场擒获了?”陈明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充满活力,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调侃。
陈一萌没心情跟他斗嘴,言简意赅地把情况说了:“他最近太累,刚给他听了听,感觉那个收缩期杂音比之前明显了一点,心率也偏快。我有点担心。”
屏幕那头的陈明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具体描述一下,杂音几级?传导吗?有没有伴随症状?比如胸闷、气短、头晕?”
陈一萌仔细回忆并描述了一遍,陈明一边听,一边摸着下巴,做沉思状。
“嗯……听你这么一说,”陈明拖长了语调,忽然又咧嘴一笑,“依我看啊,他就是累的!纯属‘作’的!你想想,他那个瓣周漏是稳定期的,最怕的就是连续疲劳、精神紧张。他现在这状态,等于天天在自己心脏那扇没关严实的小门缝那儿吹冲锋号,它能不给你点动静听听吗?”
他的比喻总是这么生动又气人。
“陈明,我没跟你开玩笑。”陈一萌蹙眉。
“我也没开玩笑啊,陈医生!”陈明一脸“你冤枉我”的表情,“根据你的描述,这典型就是疲劳诱发的心肌耗氧量增加,导致相对性杂音略微增强。说白了,就是心脏在抗议,在喊:‘老子要休息!别卷了!’”
他凑近屏幕,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你放心,就这点动静,离需要紧急处理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他现在最需要的不是什么高级检查,而是睡他个天昏地暗!放下工作!以及,”他眨眨眼,“你家陈医生亲手煮的爱心鸡汤,比什么药都管用。”
陈一萌被他这么一打岔,紧绷的心弦稍微松了些:“真不用带他在这里的医院检查一下?”
“哎哟我的姑奶奶,”陈明一拍大腿,“你们在美国那医疗系统,挂个号等半天,检查排到下周,花钱如流水,最后得出的结论九成九跟我刚才说的一模一样——‘先生,您只是太累了,请回家休息’。信我,没错!我以我未来一年份的奶茶发誓!”
被他这么信誓旦旦又插科打诨地一通保证,陈一萌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她知道陈明虽然爱开玩笑,但专业判断极其可靠。
“行,信你一次。”她松了口气。
“这就对嘛!监督他睡觉的任务就交给你了!等他醒了让他跟我视频,我得亲自‘训诫’他一番!”陈明摩拳擦掌,显然已经准备好了满腹的“挖苦”台词。
挂了电话,陈一萌回到卧室。顾魏还在熟睡,呼吸平稳悠长。她坐在床边,轻轻将他脖子上的听诊器取下来,握在手里。
正如陈明所说,他需要的不是冰冷的仪器,而是温暖的守护。她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听到了吗?”她极轻地说,像是在对顾魏,也像是在对那颗辛勤工作的心脏说,“抗议有效,批准休假。”
窗外,夕阳西下,将房间染成一片暖金色。
暂时放下工作的压力和远方的牵挂,这个小小的家,此刻就是最好的病房和疗愈所。
而最好的药,是陪伴,是理解,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