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暮春细雨中泛着温润的光泽,御书房内的地龙早已撤去,取而代之的是青瓷冰鉴里镇着的新茶。破天荒捏着邓沧海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水师首战折损三艘苍山船,三十余名水兵葬身鱼腹的消息像根刺,扎得他连日不得安寝。
“陛下,凤大人求见。”内侍尖细的嗓音打断了沉思。
破天荒将奏折拍在案上,抬眼便见一抹水绿色身影翩然入内。凤玲珑今日未着官服,只穿了身便于行动的短打,发间斜插着支银质鱼形簪子,倒比朝堂上那副清冷模样多了几分鲜活气。
“臣参见陛下。”她屈膝行礼时,腰间悬挂的鲛绡囊轻轻晃动,隐约能听见细碎的金属碰撞声。
“免礼。”破天荒揉着眉心,目光落在她手中捧着的檀木匣上,“又有什么新花样?”
凤玲珑直起身,将木匣搁在龙纹御案上,匣盖开启的瞬间,两道截然不同的物件映入眼帘。左侧是只缠着牛皮的铜管,右侧则整齐码放着七八个巴掌大的皮囊,皮囊上密布着细小的铜环。
“陛下可知江湖上‘水鬼’的传说?”她指尖点过那些皮囊,眼底闪过狡黠的光芒,“上月水师操练时,臣见兵士泅渡最多不过一炷香便力竭。若遇上倭寇夜间偷袭,或需潜入敌营刺探军情,这些寻常水兵怕是难当此任。”
破天荒挑眉:“你想训练真正的‘水鬼’?”
“非也。”凤玲珑从鲛绡囊里取出片打磨光滑的玳瑁,“臣走访了泉州港的采珠人,他们采珠时会用这样的东西护住口鼻,再佩上铅块压身,能在水下待上两刻钟。臣改良了他们的法子,这些皮囊里填充的不是寻常空气,而是混合了硫磺的特制气袋,配合这对铜制脚蹼——”她变戏法似的抽出对形似鸭掌的物件,“能让兵士在水下如游鱼般迅捷。”
“蛟龙卫?”破天荒捻着胡须,这个名字让他想起幼时听的说书先生讲过的深海异兽。
“正是。”凤玲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臣已从沿海渔民中挑选了百余名擅水者,他们自幼与海浪为伴,闭气功夫本就出众。只需再教些凿船、布设水雷的技巧,日后定能成为水师的一把利刃。”
破天荒拿起皮囊掂了掂,入手轻巧却异常坚韧。他想起邓沧海奏折里写的“倭寇船小灵活,常趁夜劫营”,若真有这样一支奇兵潜伏水下,或许能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只是……
“这些东西可靠?”他指的是那些混合了硫磺的气袋。
“臣已在太液池试过。”凤玲珑从袖中抽出张图纸,上面详细标注着不同水深对应的憋气时长,“昨日正午,有个叫阿水的兵士带着气袋潜了三刻钟,上来时还捉了尾金鳞鲤。”她说到此处,忽然压低声音,“而且臣发现,这些兵士在水下视物比常人清晰,或许能——”
“能做什么?”
“能在漆黑夜里看清敌船吃水线。”凤玲珑指尖划过图纸上的船底轮廓,“只要找到薄弱处,用这枚水刺——”她亮出枚三棱形的金属短刺,“轻轻一旋,三炷香内便能让敌船悄无声息地沉没。”
破天荒的心猛地一跳。他仿佛看见月黑风高之夜,数十条黑影如鬼魅般潜入倭寇船队,寒光闪过,敌船便在无声无息中沉入海底。这等奇思妙想,怕是满朝文武谁也想不出。
“准了。”他沉声说道,“所需物资从内帑拨付,朕要你三个月内见到成效。”
“谢陛下!”凤玲珑喜形于色,随即又指向那支铜管,“陛下再看这个。”
铜管被她组装起来,两端嵌着磨制精巧的琉璃片。破天荒依言将铜管凑到眼前,窗外的雨丝顿时变得清晰无比,连百米外宫墙上的砖缝都看得真切。他猛地转头望向御花园里的那株五百年古柏,原本模糊的枝叶竟近在咫尺,连栖息在树梢的麻雀羽毛都根根分明。
“千里眼?”他失声惊呼,这物件比传说中的望气术还要神奇。
“臣在广州十三行见过西洋传教士带来的奇物,名曰望远镜。”凤玲珑解释道,“只是那物件太过笨重,且镜片易损。臣让凤倾羽工坊的工匠仿制时,特意改用了水晶镜片,又将单筒改为双筒,这样观测时不易眩晕。”她顿了顿,补充道,“只是眼下水晶打磨工艺尚不成熟,最远只能望见二十里地。”
“二十里!”破天荒霍然起身,大步走到窗前。若在战船上架起这千里眼,敌军动向岂不早在掌控之中?他想起邓沧海信中抱怨的“倭寇船只常借云雾掩护突袭”,有了此物,水师便能提前半个时辰发现敌情,足以从容布防。
“传旨。”他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命工部全力配合凤玲珑,务必将这千里眼的射程再提十里!另外,从即日起,凤倾羽工坊专司军械改良,所需人手、物料,一概优先供应!”
凤玲珑屈膝领旨时,鬓边的鱼形簪子在烛火下泛着微光。她望着御案上那两份被朱笔圈点的图纸,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工坊里,工匠们对着琉璃片唉声叹气的模样。那时她亲自掌锤,将西域传来的凹凸镜原理画在纸上,又带着工匠们反复试验了七十余次,才做出这初具雏形的千里眼。
“陛下,”她忽然抬头,眼中闪过狡黠的笑意,“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讲。”
“待蛟龙卫练成之日,臣想亲自去趟泉州港。”她指尖划过那支铜管,“臣听说那里的波斯商人带来了种能在夜间发光的石头,若能用来改良千里眼……”
破天荒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忽然明白了为何先皇会将这位古灵精怪的凤家嫡女送入太学。寻常女子还在研习女红时,她已能说出“光沿直线传播”的道理;满朝文武还在争论水师是否该出海时,她已着手打造这前所未有的利器。
“准。”他拿起那支千里眼,望向窗外沉沉的暮色,仿佛已透过雨幕望见了千里之外的万里海疆。“朕等着你的好消息。”
三日后,泉州港的海面上泛起淡淡的晨雾。百余名身着黑色劲装的汉子正踩着木筏练习憋气,他们腰间的鲛绡囊在晨光中泛着幽蓝的光。不远处的观海台上,凤玲珑正举着新制的千里眼眺望远方,铜管上雕刻的游龙在朝阳下栩栩如生。
“大人,西北方向十里外有船影!”身旁的亲兵突然喊道。
凤玲珑调整着铜管的角度,镜片中的黑点逐渐清晰——那是艘挂着倭寇旗帜的三桅船,正鬼鬼祟祟地靠近港口。她嘴角勾起抹冷笑,将千里眼递给身旁的将领:“传令下去,按第三套方案演练。”
当倭寇船只驶入预设水域时,平静的海面突然泛起无数气泡。数十条黑影如离弦之箭般从水下窜出,手中寒光闪烁。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艘倭寇船便悄无声息地倾斜,最终带着仓惶的呼救声沉入海底。
站在观海台上的凤玲珑轻轻合上千里眼,望着海面上漂浮的木屑,心中了然。这些尚显稚嫩的蛟龙卫,这些射程有限的千里眼,此刻或许还只是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但假以时日,它们定会成为华国水师纵横四海的倚仗。
暮色四合时,她将今日的演练结果写进密信。信的末尾,她画了只吐着信子的小蛇,那是她与破天荒约定的暗号,意为“尚需打磨,初见锋芒”。当信鸽振翅飞向京城时,泉州港的渔火已次第亮起,映照着海面上蛟龙卫兵士们仍在操练的身影。
而此刻的紫禁城,破天荒正对着凤玲珑送来的图纸彻夜不眠。御案上摊开的不仅有蛟龙卫的训练章程,还有张更为复杂的图纸——那是凤玲珑根据千里眼原理画出的“窥天镜”,据说能望见天上的星辰运行轨迹。
“陛下,夜深了。”内侍小心地提醒。
破天荒却浑然不觉,他望着图纸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符号,忽然想起凤玲珑离京前说的那句话:“陛下,海的那边,或许还有破天荒们从未见过的国度。”
窗外的月光洒在御案上,照亮了图纸角落那个小小的批注:“欲破倭寇,先明海事;欲明海事,先穷天地。”
他拿起朱笔,在批注旁重重画了个圈。或许,凤玲珑带来的不仅仅是两支奇特的部队和几件新奇的物件,更是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而他,将是推开这扇大门的第一人。
夜色渐深,御书房的烛火却依旧明亮。龙纹御案上,蛟龙卫的水刺与千里眼静静躺在一起,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即将席卷四海的传奇。而这一切的开端,都源自那个水绿色身影在暮春细雨中,捧出的那只神奇的檀木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