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湖列岛的夏夜总是裹挟着咸腥的海风。邓沧海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塔上,手按腰间佩剑,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漆黑的海面。三日前华国水师主力刚在妈宫港锚定,将士们正忙着在岛屿制高点构筑烽燧,倭寇的挑衅便如影随形地来了。
“将军,西侧滩涂又发现可疑火光!”亲卫统领赵虎的甲胄碰撞声在石阶上急促响起。邓沧海接过亲兵递来的火把,看见西南方向的海平面上,几点鬼火般的橙光正随着波涛诡异地闪烁。
“传令各营加强戒备,没有本将号令不得擅自出击。”他将火把插回石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三天来,这些被士兵们称为“幽灵船”的倭寇快艇就像附骨之疽——昨夜烧毁了两座储粮帐篷,今晨又在北屿斩杀了三名巡逻哨兵,每次都在华军水师的艨艟巨舰赶到前消失在暗礁密布的海道里。
海风突然转向,裹挟着隐约的三弦琴声飘来。邓沧海皱眉细听,那靡靡之音混杂在浪涛声里,竟带着说不出的诡异。“倭寇在炫耀他们的胜利。”赵虎啐了口唾沫,“末将愿带三百精兵乘快船围剿!”
“不可。”邓沧海望着远处忽明忽暗的光点,“你可知那些船只吃水多深?熟悉几处暗礁位置?”赵虎顿时语塞——华军虽有艨艟巨舰百艘,却在这片陌生海域成了缚住手脚的巨兽。倭寇的“幽灵船”不过是些丈余长的三板船,却能在浅滩暗礁间如游鱼般穿梭。
夜色渐深时,苏凌提着药箱匆匆穿过营地。临时医帐外,两个裹着渗血绷带的哨兵正被抬进来,其中一人脖颈处狰狞的刀伤深可见骨。“又是倭寇的一字切?”她蹲下身检查伤口,银质剪刀在油灯下泛着冷光。
“那些畜生像从海里钻出来的!”伤兵疼得牙关打颤,“月光下只见黑影掠过,刀快得像鬼……”话音未落,营地东南侧突然爆发出震天呐喊。苏凌抬头望去,只见粮囤方向腾起冲天火光,映红了半个夜空。
“保护药材!”她厉声指挥医女们转移药箱,目光却被海面上掠过的黑影攫住。三艘首尾饰有骷髅头的快船正贴着水面疾行,船舷两侧各站着数名黑衣倭寇,手中火把划出妖异的弧线。当箭矢如流星般射来时,那些快船已如鬼魅般退入黑暗,只留下燃烧的粮囤在夜风中噼啪作响。
邓沧海率亲兵赶到时,火场内已传来士兵的哭骂声。二十余石糙米在烈焰中化为焦炭,两名试图救火的伙夫倒在血泊里,胸口插着淬毒的短镖。“将军,这已是第七次了!”粮草官抱着账簿跪在地上,声音因悲愤而嘶哑。
“清点损失,安抚伤员。”邓沧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躁动的士兵们渐渐平静。他走到被烧焦的粮囤前,拾起半片带着齿痕的木板——这是倭寇故意留下的挑衅,上面用刀刻着歪歪扭扭的倭文。
“将军,苏医令求见。”亲兵的通报声打断了他的思索。苏凌提着沾血的药箱走来,月光在她素白的医袍上镀了层冷辉:“火伤兵需要烈酒消毒,库房的存量恐怕……”
“全部调拨给医帐。”邓沧海斩钉截铁,目光转向海面,“告诉将士们,这是倭寇的疲敌之计。他们想让破天荒们焦躁,想引破天荒们分散兵力。”他拔出佩剑,剑尖直指黑沉沉的大海,“传令各舰组成防御阵型,没有本将号令,哪怕天塌下来也不准妄动!”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海面上的“幽灵船”终于销声匿迹。邓沧海站在旗舰“镇海号”的甲板上,看着水兵们从海里捞起的倭寇箭矢——竹制箭杆上刻着小小的太阳旗,箭头却淬着暗绿色的毒液。
“将军,苏医令送来的伤检记录。”亲兵捧着羊皮纸凑近,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倭寇的攻击特点:惯用逆风行船,擅长夜战突袭,刀伤多为反手快刀,箭毒含有河豚毒素……邓沧海的手指在“夜战”二字上反复摩挲,忽然想起临行前兵部送来的密函——凤玲珑在信中提到,倭国浪人王豊臣秀吉麾下有支“海狗众”,专擅夜袭与侦察。
“看来这些幽灵船,就是所谓的海狗众了。”他将羊皮纸折好塞进甲胄,“传令下去,即日起实行灯火管制,各舰只留舷灯。另派水性最好的士兵趁退潮勘察暗礁分布图,标注所有可能的隐秘水道。”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邓沧海望着苏醒的海面,嘴角勾起冷冽的弧度。倭寇以为这些鬼魅伎俩能动摇华军军心,却不知他邓沧海最擅长的,正是将计就计。那些在夜色中横行无忌的幽灵船,很快就会撞上真正的猎网。
了望塔上的烽燧突然升起浓烟,邓沧海抬头望去,只见西北方向的小琉球屿上空,三柱狼烟正笔直地冲向天际——那是发现大规模敌舰的信号。他握紧腰间佩剑,金属剑柄的冰凉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渐渐平复。
“将军,倭寇主力来了!”赵虎兴奋地拔刀出鞘,却见邓沧海摆了摆手。远处海平面上浮现的帆影密密麻麻,与昨夜骚扰的幽灵船截然不同。邓沧海突然想起凤玲珑临别时赠予的那只黄铜筒——那个据说能看透十里迷雾的“千里眼”,此刻正静静躺在他的帅帐木箱里。
海风掀起他猩红的披风,邓沧海转身走下了望塔,步伐沉稳如磐。他知道,真正的海战即将开始,而那些作祟多日的幽灵船,不过是这场风暴来临前的序曲。当旭日完全跃出海面时,妈宫港内响起震天的号角声,百艘艨艟巨舰缓缓调整船帆,在湛蓝的海面上展开如林的旌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