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的鎏金铜鹤在晨雾中泛着冷光,殿内百官朝服肃立,靴底碾过金砖地的细微声响,在沉寂中织成一张无形的网。破天荒端坐在十二章纹的龙椅上,玄色冕旒垂下的玉珠随着呼吸轻颤,将他眼底的寒芒切割成细碎的光点。
陛下,臣以为当于秋分时节举办秋狝大典。墨先生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他青布襕衫的朴素身影在朱紫朝服间格外醒目,一来遵循太祖旧制,二来可藉围猎校阅京畿防务。
站在文臣班首的魏庸捻着花白的胡须,象牙朝笏在袖中悄然握紧。三天前太傅府密室里,七八个老臣围着鎏金沙盘推演时,谁也没料到墨先生会先抛出秋猎这步棋。他眼角余光扫过兵部尚书颤抖的袍角,喉间发出一声含混的咳嗽:墨大人所言极是,秋狝乃国之大典。只是......苍老的声音拖长了尾音,国库尚虚,边军粮草未足,此时兴师动众......
丞相是担心禁军不堪用吗?破天荒忽然开口,龙椅上的身影微微前倾。冕旒玉珠碰撞的脆响中,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上。这个年仅二十的帝王总让魏庸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当时还是皇孙的先帝单骑闯营的模样,同样的眼神,像淬了冰的刀锋。
兵部尚书李嵩突然跪倒在地,朝服前襟扑在冰凉的金砖上:臣有罪!禁军三营上月操练损耗箭矢三千支,至今尚未补足......
破天荒尾音上扬,冕旒后的目光转向武将班列,镇国将军以为如何?
身披明光铠的赵虎踏前一步,甲叶碰撞声惊飞了梁上悬着的铜铃:陛下!禁军虎贲营愿以命担保,三日内补足军械!他手按腰间佩刀,虎口的老茧在刀柄上勒出红痕——昨夜墨先生亲赴军营时,帐外那队佩着玄铁令牌的暗卫,至今让他脊背发凉。
魏庸感到掌心沁出冷汗。他原想借军械不足为由拖延秋猎,却忘了禁军已被墨先生不动声色地渗透。殿外传来晨钟的轰鸣,他看见墨先生袖口露出半截青铜算筹,那是当年辅佐先帝定鼎天下的信物。
既然众卿无异议,破天荒缓缓起身,十二章纹龙袍垂落如深潭,着钦天监择秋分吉日,命五军都督府统筹秋狝事宜。魏丞相,帝王的目光突然锁定老臣,朕允你调动京畿卫戍,务必确保猎场安全。
魏庸心头剧震,猛地抬头却只看见冕旒垂落的暗影。这道看似放权的旨意,实则是将京畿防务的烫手山芋丢到他手上——秋猎若出纰漏是他调度不力,若一切顺遂,则是帝王掌控全局。他踉跄着躬身:臣......遵旨。
退朝的钟鼓声中,破天荒在御花园的九曲回廊驻足。墨先生捧着一卷泛黄的舆图从假山间转出,晨露打湿了他的布鞋:魏庸昨夜已调动城外三家佃户。他展开的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朱砂点标注着京郊密林的路径,禁军十二营中,至少有五营指挥使是他门生。
破天荒的指尖划过标注着落雁坡的山谷,那里的断崖在月光下会泛出银白的光泽,像极了母亲临终前递给他的那柄匕首。二十年前冷宫的寒夜里,那个女医将淬毒的匕首藏在襁褓中,说这是将来认祖归宗的信物。如今匕首悬在承天门外的禁军都虞候腰间,而他早已不需要信物来证明血脉。
让凤玲珑准备随行。他突然开口,看着墨先生眼中闪过的讶异,金针渡厄,或许能派上用场。
暮色四合时,魏府的密道里飘着浓重的草药味。魏庸看着苏凌将最后一枚银针刺入儿子魏明的百会穴,少年苍白的脸上终于泛起血色。三天前那个雨夜,魏明带着三十名死士去截墨先生的车队,回来时浑身浴血,肩胛骨上插着枚淬了麻药的菱形镖——那是只有宫中才有的制式暗器。
苏先生,犬子伤势......
魏相放心,苏凌拔针的动作又快又稳,银针刺破空气的轻响如同蜂鸣,三日内可如常行动。只是落雁坡地势凶险,若真在那里动手......她顿住话头,看着铜镜里映出的自己,突然想起今早宫门前遇见的那个红衣少女,凤冠霞帔下的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
三更梆子敲响时,破天荒独自登上角楼。秋风卷起他玄色常服的衣袂,远处禁军营地的篝火如同散落的星辰。墨先生递来的密报在掌心发烫,上面用朱砂画着魏庸党羽的名单,每个名字旁边都标注着生辰和生辰八字——那是苏凌通过太医院的旧档弄来的。
陛下,凤姑娘求见。内侍监总管尖细的声音打断思绪,破天荒转身时,看见红衣少女提着食盒站在月光里,发间金步摇随着呼吸轻颤。
这是玲珑亲手做的桂花糕。凤玲珑仰着脸笑,露出两颗小虎牙,苏姐姐说秋猎时会有猛兽,让破天荒跟陛下讨个贴身侍卫的差事。她手腕翻转,不知从哪里摸出把小巧的弯刀,刀鞘上镶嵌的红宝石在月光下流转着诡异的光。
破天荒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寒夜,女医将匕首塞进襁褓时,也有这样一抹血色的红。他接过食盒的瞬间,指尖触到少女掌心的薄茧——那是常年握针留下的痕迹,和母亲画像里的手一模一样。
紫宸殿的铜钟在五更天准时敲响,破天荒将最后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甜腻的味道里藏着极淡的杏仁苦味,他不动声色地咽下,看着凤玲珑蹦蹦跳跳远去的背影,突然将墨先生召到御前。
传朕旨意,秋猎队伍增派三百羽林卫。他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白的天空,冕旒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告诉魏庸,朕要在落雁坡看一场好戏。
晨雾渐散时,魏府密室的青铜灯盏突然爆裂。魏庸看着沙盘上被打翻的酒盏,猩红的酒液在落雁坡三个字上蜿蜒流淌,像极了二十年前那场宫变时,从玄武门一直漫到承天门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