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邀请函像一束强光,穿透了国内市场暂时低迷的阴霾。然而,就在林一亲自带队奔赴欧洲前夕,一股更隐蔽的暗流,悄然而至。
一天深夜,林一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越洋电话。对方自称是某国际行业咨询公司的分析师,语气客气但意图直接。
“林先生,我们注意到贵公司在新型功率电感领域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进展。奥创电子近期的一些市场策略,想必给您带来不少困扰吧?”
林一心中警铃微作,不动声色地回应:“市场竞争,常态而已。”
对方轻笑一声:“林总是明白人。奥创的‘专利壁垒’是出了名的深厚。据我们不完全分析,贵司目前量产的新产品,在核心的磁芯材料配方和绕线结构上,至少有三个方面,可能触及奥创在全球布局的专利保护范围。当然,这只是初步分析……”
对方顿了顿,留下意味深长的沉默,“也许,在贵司与欧洲客户签署长期协议之前,进行一次全面的知识产权风险评估,会是比较……稳妥的选择。我们可以提供专业的Fto(自由实施)分析服务。”
电话挂断后,林一眉头紧锁。这不是简单的市场打压,而是直击要害的专利狙击预告。如果对方所言非虚,哪怕只是存在潜在侵权风险,都足以让即将到手的欧洲订单,乃至红星整个新产品的未来,瞬间搁浅。国际巨头们惯用“专利大棒”来清理战场,这一招,比价格战更狠,更致命。
他立刻召集了核心团队和法务负责人,连夜开会。
“专利问题,是悬在我们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林一语气严峻,“必须立刻应对,但不能自乱阵脚,更不能被那家咨询公司牵着鼻子走。”
法务总监面色凝重:“林总,进行全面的Fto分析,耗时漫长,费用高昂,而且……如果结果不利,等于我们自己把证据送上门。”
“所以我们不能完全依赖外部机构。”林一目光锐利,“成立内部专利应对小组,我亲自负责。技术部门,立刻梳理我们所有研发过程中的实验记录、设计图纸,尤其是磁芯材料选择和绕线工艺的每一次迭代和决策依据!我们要找到我们技术路径的‘独立性与创新性’证据!”
就在林一为专利暗流焦头烂额之际,家庭的“灯塔”也遇到了风浪。林曦以优异的省考成绩,获得了参加几所顶尖美术学院校考的资格。她满怀信心地报考了最负盛名的中央美术学院,并在初试中再次凭借扎实的功底和那份难得的“灵性”顺利过关。
然而,复试的考题,却给了她当头一棒。
考题是命题创作:《极限》。
这个题目空泛而富有哲学意味,极其考验考生的综合素养、思想深度和创造性构图能力。考场上的林曦,脑子里瞬间闪过多重意象:运动的极限、生命的极限、科技的极限……甚至想起了父亲公司正在突破的“技术极限”。她试图将这些想法整合,画了一幅运动员在断裂的冰川边缘奔跑,背景是扭曲的无线电波的画面。
作品交上去后,她自我感觉尚可。但放榜那天,她在那金光闪闪的录取名单上,来回找了三遍,也没有找到自己的名字。
落选了。
一直以来的顺遂和自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她把自己关在画室里,对着那幅《极限》的草稿,眼泪止不住地流。她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那么努力,为什么在最重要的关头,还是失败了。那种感觉,就像攀登一座高山,眼看就要触及峰顶,却被一阵无形的风狠狠推落。
宋清看着女儿消沉的样子,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给远在欧洲的林一发了信息,简单说明了情况。
此时的欧洲,谈判正处于胶着状态。客户对红星的产品性能和服务赞誉有加,但在谈到长期合作的知识产权保障条款时,对方律师提出的条件异常严苛,几乎要求红星承担所有潜在的专利纠纷风险。显然,那通“咨询电话”的影响,已经开始扩散。
接到宋清信息时,林一刚结束一场唇枪舌剑的谈判。疲惫和压力如同冰水浸透全身。女儿的失利,像一根针,刺破了他强撑的镇定。
他走到酒店房间的窗边,看着外面异国他乡璀璨而冰冷的灯火,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拨通了林曦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是女儿带着浓重鼻音的“喂”。
“曦曦,”林一的声音透过万里之遥传来,没有责备,没有鸡汤,只有平静的叙述,“爸爸这边,也遇到麻烦了。有人用我们可能根本没触碰过的专利来吓唬我们,想让我们放弃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机会。”
林曦在电话那头沉默着。
“你知道吗?”林一继续说,“顾爷爷当年跟我聊起他学画的经历,说他考学时,也失败过很多次。他说,有时候,失败不是因为你不够好,可能只是因为你走的路,和当时那个考官认知你的‘路’不太一样。又或者,那座山,需要你用不同的方式再去爬一次。”
“《极限》这个题目,很大。你画的,是物理的极限,是环境的极限。但或许,美院想看到的,是‘认知的极限’,是‘表达的极限’,甚至是‘自我的极限’?爸爸不懂画,但爸爸知道,失败不是终点,它只是告诉你,此路暂时不通,需要换个方向,或者,让自己变得更强,强到能打破那个‘极限’。”
他没有告诉女儿“没关系下次再来”,而是分享了自身的困境,并将失败 Normalize(常态化),将其转化为一个需要分析和克服的“问题”。
林曦听着父亲沉稳的声音,心里的委屈和迷茫渐渐被一种奇异的力量安抚。她看着画架上那幅《极限》草稿,开始思考父亲的画——认知的极限?表达的极限?
几天后,欧洲的谈判出现了转机。林一没有在知识产权条款上一味退让,而是拿出了内部小组整理的、厚厚一摞研发过程记录和技术路径对比分析(当然,避开了核心机密)。他向客户展示了红星技术独立的“故事”和决心,同时,提出一个折中方案:共同设立一笔知识产权风险准备金,并邀请第三方权威机构进行有限范围的评估。
红星的坦诚、专业和解决问题的诚意,打动了客户。最终,框架协议顺利签署。
林一回国那天,没有先回公司,而是直接回了家。他看见林曦的画室里,那幅《极限》的草稿被重新钉在了画板中央,旁边贴了许多新的小稿和思维导图。女儿的眼睛虽然还有些红肿,但眼神里,已经重新燃起了思考和不甘的光芒。
暗流依然存在,专利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未消失。家庭的灯塔,也刚刚经历了一场风雨的洗礼。
但林一知道,无论是公司还是女儿,他们都还没有被击垮。他们正在学习,如何与暗流共存,甚至利用暗流磨砺自己;如何在大海上,即使暂时迷失,也能依靠内心的灯塔,重新校准航向。
前方的海域,依旧未知,但船,还在坚定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