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说话!”
崇祯踱步回来,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把朕登基以来做的几件实事,给朕好好说道说道!比如,朕自掏内帑百万两,补发京营拖欠的饷银,稳定了京城防务;朕果断出手打击囤积居奇的奸商,平抑了飞涨的粮价;朕千方百计从牙缝里挤出钱粮,赈济陕西灾民!
要说得详细,说得生动,最好编成段子、写成话本!
重点突出京营士兵拿到实实在在的饷银时是如何感激涕零、高呼万岁的,京城百姓看到米价回落时又是如何拍手称快、称颂圣明的!”
他顿了顿,手指在空中一点:“至于魏忠贤……可以模糊处理,一笔带过即可。重点要突出朕的旨意和最终的成效!
记住,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底层士兵和普通百姓的切身感受,比那些坐在书房里空谈道德文章的士大夫,更有说服力!”
这番话说得王承恩眼睛微微发亮,李若琏更是心潮澎湃,只觉得眼前这位年轻天子的手段,当真是前所未见。
“另外,”
崇祯补充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
“想办法,在江南也散播点别的‘消息’。就说某些自诩‘清流’的官员,表面上两袖清风,高喊道德文章,实则家财万贯,田连阡陌,特别是在这次粮价风波中,其家族名下产业是否趁机囤货居奇……嗯,你明白该怎么做。”
李若琏立刻心领神会,这是要以攻代守,直指对手要害!
他躬身抱拳,声音铿锵:“臣明白!定会办得滴水不漏,妥妥帖帖!” 这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堪称绝妙。
崇祯满意地点点头,走到沈炼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意味深长:
“记住,李爱卿,这世间的事,有时候就是要——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
李若琏闻言,深吸一口气,重重抱拳:“臣,领旨!”
随即转身,大步流星而去,飞鱼服的下摆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
暖阁内,崇祯重新望向窗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问道:“皇爷,您这招真是高明,只是……江南水浑,那些人能行吗?”
崇祯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像是在回答,又像是在自语:
“让子弹飞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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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祯沉默了片刻,指尖在紫檀木的龙案上轻轻敲击,发出笃笃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乾清宫里格外清晰。
他忽然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侍立在一旁的王承恩。
“大伴,更衣。”崇
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朕要出宫一趟。”
“出宫?”
王承恩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本能地劝谏,“皇爷,如今外面流寇暗涌,局势未明,这龙体安危……”
崇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一片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嘴角泛起一丝冷意:
“呵,越是有人想用那些祖制、规矩,把朕像笼中鸟一样困在这金碧辉煌的四方城里,朕偏要出去看看。看看这大明的天下,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转过身,眼神灼灼,“就去通州,看看漕运,看看仓库。朕要亲眼瞧瞧,魏忠贤这‘捉老鼠’的戏法,到底演得如何!更要看看,还有哪些成了精的‘大老鼠’,在朕的命脉上打洞!”
王承恩深知皇帝性子里的执拗,见劝阻无用,只得躬身应道:“老奴遵旨。”
崇祯微服出宫,只带了王承恩和少量精干侍卫,一行人轻车简从,快马加鞭,直奔京杭大运河的北端枢纽——通州。
通州不愧是漕运终点,京城命脉所系。
但见运河如带,船只往来,两岸仓库林立,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看似一派繁华。
然而,崇祯那双细长的眼睛扫过,心情却一点点沉了下去。
漕河上的船只确实比前段时间密了些,但远远谈不上“畅通无阻”。
沿途可见不少粮船有气无力地靠在岸边,船工们懒散地晒着太阳,或聚在一起赌钱。
派人上前询问,得到的答复五花八门——不是“近日水浅,大船难行”,就是“前方闸口检修,需等待数日”,再不然就是“等着上官验粮,规矩如此”。
在一处挂着“永丰仓”牌匾的仓库区前,景象更是让崇祯眉头紧锁。
管理混乱不堪,胥吏们抱着膀子,对焦急等待的商贩爱答不理,态度傲慢得仿佛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
就在这时,一阵激烈的争吵声吸引了崇祯的注意。
只见一个穿着绸衫、看似粮商模样的中年男子,正对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仓大使作揖哀求,额头上尽是汗珠:
“钱大使!钱大人!您行行好,通融通融吧!我这船粮在河边已经晾了三天了!再不入库,这雨要是下来,几千石的粮食可就要霉变发芽了!我这身家性命,可全都押在上面了啊!”
那姓钱的仓大使却耷拉着眼皮,用鼻孔哼了一声:“王老实,急什么?规矩就是规矩!前面排队的船能从通州排到张家湾!你插队,别人怎么办?”
他拖长了腔调,“再说了,你这粮食成色如何,有没有以次充好,还得——细细查验!”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胥吏阴阳怪气地搭腔,手指看似无意地搓了搓:“王老板,你是老行商了,这运河上的‘规矩’,你还不懂吗?水火无情,时辰更是金子啊……上下打点好了,这闸口它自然就‘水浅’变通途了嘛!”
那王姓粮商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显然是又气又急,却敢怒不敢言。
崇祯在一旁冷眼旁观,心中已是雪亮。
什么狗屁规矩!
分明是索贿的“规矩”!
这漕运和仓储系统,早已被这些盘踞在要害位置上的蛀虫,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腐败大网。
效率低下和故意拖延,本身就是他们敛财的手段!
魏忠贤之前雷厉风行,抓了一批囤积居奇的富商,看来不过是打掉了几个在台面上蹦跶的“小耗子”,而这些真正藏在沟里、啃食国本的“硕鼠”,依然逍遥法外,甚至更加肆无忌惮!
“大伴,瞧见了吗?”
崇祯低声对身旁伪装成老仆的王承恩说道,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
“这才是真正成了精的大老鼠!魏忠贤抓的那些,顶多是闹腾得欢的。这些藏在阴沟里,趴在漕运命脉上吸血的,才是最可恶、最该死的!”
王承恩低声回应:“皇爷明鉴万里,这些胥吏,着实可恨。”
正当崇祯眼神渐冷,考虑是否要当场亮明身份,来个“微服私访、锄奸惩恶”的戏码时,
码头方向突然传来一阵更大的喧哗声,还夹杂着呵斥与锣响。
只见一队盔明甲亮的兵丁,护卫着十几辆满载粮袋的大车,浩浩荡荡而来。
为首一人,面白无须,身着葵花胸背团领衫,骑在高头大马上,下巴抬得几乎要戳破天,那份趾高气扬的劲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