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雷英与两位父亲到达科学局时，希卡利正亲自在试验中心进行第98次的模拟冲击观察——显然，失败的次数已经无情地上升到了97次。空气里甚至都弥漫着一种混合着高浓度能量和淡淡焦灼感的气息。
这一次，不仅是第98次试验的观察，同时也是科学局的一场高层会议，气氛比往常更加凝重。巴克西伦不方便进去打扰，只得守在门口。
四人一碰面，巴克西伦自然地勾上托雷英的肩膀，两人先是进行了一番朋友间友好的肢体接触。
下一秒，她就把目光转移到托雷英身后那个高挑的蓝色身影上。
巴克西伦带着几分惊奇地将托雷基亚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虽然这个行为在光之国社交礼仪中并不算特别礼貌，但她显然没意识到，或者说，特蔓德斯人的习俗让她觉得这再正常不过。在特蔓德斯文化里，“仔细地看”往往代表着对一个人的重视、尊重和认同。
“这是你亲爸？”她凑到托雷英耳边，用气音小声问道，但在这安静的走廊里，依旧清晰可闻。
托雷英骄傲地挑挑眉，“嗯。”
“一眼就看得出来。”巴克西伦得到确认，立刻转向托雷基亚，语气很是礼貌，“叔叔好。”
紧接着，她做出了一个让泰罗和托雷英都略微一怔的举动——她扯出发辫末梢，微微向前倾身，自发梢末端延伸出几缕近乎透明的、如同神经网络般的淡绿触须，优雅而郑重地伸向托雷基亚。那触须微微颤动，仿佛在发出某种无声的邀请。
托雷英好奇地睁大了眼睛，她从未见过阿西这样和人打招呼。泰罗也略显疑惑，但他保持着沉默，只是观察着。
托雷基亚的目光落在那些神经触须上，眼里闪过一丝极快的讶然，随即化为了然。
遥远的记忆被唤醒——那是很久以前，他和泰罗尚且年轻，怀抱着探索宇宙的热情，曾在一次远程旅行中到访过w44星云。他记得那个种族，记得他们用这种方式进行最正式、最富含信息交互的问候，象征着开放感知和建立初步的信任连接。
他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这种仪式，而且是在光之国，由一个特蔓德斯的后裔对他做出。这感觉有些奇异，仿佛时空错位。
他瞥了一眼身边有些茫然的泰罗，心中莫名升起一丝微妙的优越感。
这种事，泰罗显然是不懂的。
他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流露出任何可能会让对方感到被拒绝的情绪。在托雷英好奇的目光和巴克西伦期待的注视下，托雷基亚缓缓抬起手，修长的指尖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晕，他非常精准地、用一种不会惊扰到对方的轻柔力道，让自己的指尖轻轻触碰了那几缕神经触须的末端。
一触即分。
仿佛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信息交换和礼仪确认。
巴克西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露出了一个真正开心且更加亲近的笑容。她收回触须，重新隐藏进发辫里，语气轻快了不少。
“叔叔你知道？”
托雷基亚微微颔首，语气依旧平淡，但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感，多了一丝属于长者的温和。
“年轻时去过w44，略有了解。”
他甚至还特地瞟了泰罗一眼，随即补充了一句。
“很独特的问候方式——你就是英英口中的那个‘阿西’，巴克西伦吧？”
“对！”
就在这时，试验中心紧闭的大门内，传来了一阵混合着失望与无奈的叹息声。紧接着，门上方的状态指示灯由代表运行中的蓝色跳转为刺目的红色——第98次模拟冲击试验，宣告失败。
巴克西伦听到这声音，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小声对托雷英说。
“又失败了。还是老问题，谐振崩溃，根本扛不住75%以上的冲击，目前一点进步都没有。某些人脸色都快和这墙壁一个颜色了。”
她的话音刚落，试验中心的大门便缓缓滑开。
泰罗见状，知道时机到了，他侧头对托雷基亚低声道：“我们进去吧。”
托雷基亚看了一眼门内隐约可见的凝重气氛和众多熟悉或陌生的蓝族身影，几不可察地吸了口气，但表情依旧维持着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点了点头。
泰罗便带着他，在门口几位研究员略带惊讶和探究的目光中，步入了那扇象征着当前科学局最大难题的大门。
大门再次缓缓合上，将里面的世界与外界隔绝开来。
托雷英和巴克西伦被留在了走廊上。
两个小姑娘互相看了一眼，都很默契地没有离开，而是找了个靠近墙壁、不那么显眼的位置靠站着，既是等待，也是不想打扰里面的重要会议。
巴克西伦率先打破了沉默，用手肘碰了碰托雷英，语气里充满了兴奋和后知后觉的惊叹。
“你爸真厉害，居然懂我们特蔓德斯打招呼的最高礼仪，神经接触。我来了光之国这么久，还是第一次有人能正确回应这个。”
托雷英仿佛回忆起了什么，笑骂道。
“有这种仪式第一次见面咋不跟我说，上来就对我挥拳头，你什么意思啊？”
她显然是指巴克西伦和她第一次见面，两人因误会在实验室里大打出手那事。
巴克西伦一听这陈年旧茬，也没好脸色。
“我靠，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还提！那会儿我又不认识你，况且……我还在应激状态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反正算你倒霉。”
“切，算我倒霉——”
托雷英学着她那略带口音的语调，阴阳怪气地模仿了一句。
在一起玩久了，脸皮早就厚的跟城墙一样。这种级别的攻击显然无法对巴克西伦造成一点实质性的伤害，甚至激不起一点点羞耻感。
对方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似的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期盼。
“这护盾要是再搞不定，我大父他们整个项目组都要被古兰特王的模拟数据折磨疯了。你爸已经有了解决的思路？”
“嗯。”托雷英语调上扬，将爸爸那个利用而非压制，通过相位偏移器引导过剩能量的核心思想，简单地跟巴克西伦描述了一下。
“厉害，太厉害了。”
巴克西伦文化有限，一时半会儿也憋不出什么更高级的词汇来夸人。
“听听简单，核心思想就是能量守恒定律嘛。但是后面的实操调整会很难办，失之毫厘，差之千里——说不定到时候还要辛苦我们阿西多出点力哦。”
托雷英秀自己文化程度的同时，还对巴克西伦眨巴眼睛，那神态充满了一股积攒已久的注定要发泄在朋友身上的贱劲。
对方轻轻捶了她一拳。
“那又不是你的事，你担心个屁。赶紧滚回奥特小学读幼书去吧，看着你就来气！”
“哈哈哈哈哈——”
犯完贱，托雷英心满意足，却还不收敛。
“不是我说，阿西你都在希卡利局长和小梦叔叔手下教养五百多年了，怎么还是这么粗鲁？一点都不淑女，不像我。”
“别逼我扇你！”
巴克西伦作势扬手，脸上却憋不住笑意，最终那“巴掌”只是落在了托雷英的肩膀上，推搡了她一下。托雷英顺着力道夸张地晃了晃，发出一连串得逞的笑声，笑到最后甚至有点喘不上来气。
几名路过的助理看到她们两人在走廊上闹哄哄的样子，为首的忍不住轻咳两声，表示提醒。
“别笑了你个傻帽，试验中心禁止大声喧哗。”话是这么说，但巴克西伦自己脸上还没收住。
托雷英单手抹了把脸，“不行了……咱俩还是安静点吧，万一等会儿里面出来骂人了。”
这小小的玩闹，像一阵轻快的旋风，瞬间吹散了弥漫在走廊里的、因连续失败而积压的沉重与低气压。
那几名路过的助理见此情景，嘴角也不由得微微放松，露出了一丝无奈又带着点纵容的笑意。
空气中那股混合着能量和焦虑感的气息，似乎也被这蓬勃的朝气冲淡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