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江城大学东北角的绿化带里，林风和张清月瘫坐在一棵老槐树下，两人都到了极限。远处实验大楼七楼窗口仍在渗出紫黑色的毒雾，但空间裂缝的气息已经彻底消失，校园里那股令人心悸的魂魄剥离感也消散了。
三万师生的性命，保住了。
但代价惨重。
林风七窍流出的血迹已经干涸，在脸上结成了暗红色的痂。识海深处传来的剧痛如同千万根钢针在反复穿刺，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灵魂的创伤。强行施展鸿蒙灭魂印，让他本就透支的神魂雪上加霜，现在连最基本的灵力运转都困难重重。
更麻烦的是玄黄玉佩彻底陷入沉睡。胸口那条断裂的红绳空空如也，玉佩被他收进了储物袋，但无论怎么尝试沟通都毫无反应。玄黄子前辈的神念也沉寂了，失去了这个最大依仗，林风的战力至少折损七成。
张清月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她靠坐在树干上，脸色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天师令碎片彻底损毁带来的反噬，加上燃烧本命精血强行催动纯阳雷暴，让这位天师府真传弟子几乎修为尽废。
“咳咳...”张清月咳出一口淤血，血中带着暗紫色的杂质，那是魔气侵入经脉的迹象，“林道友...你还能动吗？”
林风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身体，每块肌肉都在抗议：“勉强...但战斗就别想了。现在来一个筑基修士，都能要了我们的命。”
两人相视苦笑。谁能想到，刚刚联手挫败魔界通道阴谋的两位金丹修士，此刻竟狼狈至此。
夜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寒意。林风打了个寒颤，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怀中的两块传讯玉符。
一块是周衍的：秦无殇重伤被追杀，下落不明。
另一块是苏清瑶的：她被绑架，明日午时，城西乱葬岗。
两个消息，每一个都沉重如山。
“林道友...”张清月注意到他难看的脸色，“是不是...又有坏消息？”
林风没有隐瞒，将两个消息都告诉了她。在生死与共的战友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
张清月听完，沉默了很长时间。久到林风以为她昏过去了，她才缓缓开口：“林道友，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林风实话实说，“我真的不知道。”
他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苏清瑶的脸。那个在玉佩觉醒之初就陪伴在他身边的女子，那个在他最弱小时给予信任和支持的女子，那个为了苏家复兴忍辱负重的女子...现在落入敌手，生死未卜。
还有秦无殇。那个傲骨铮铮的散修第一剑，那个为了解除诅咒加入鸿蒙阁的前辈，那个在关键时刻总是挺身而出的战友...如今重伤被追杀，下落不明。
而他，林风，鸿蒙阁的创立者，众人眼中的希望所在，此刻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无力感如潮水般涌来。
“林道友。”张清月的声音突然变得严肃，“你听我说。现在不是沮丧的时候。你是鸿蒙阁主，是这些人的主心骨。如果你先垮了，他们就真的没希望了。”
林风睁开眼睛，看向她。
张清月艰难地坐直身体，虽然每动一下都疼得龇牙咧嘴，但眼神坚定：“我师父说过，修真之路，从来不是一帆风顺。越是绝境，越能考验一个人的道心。你的道心是什么？是守护凡尘，守护身边的人。现在，正是践行道心的时候。”
道心...
林风心中一震。是啊，他的道心是守护。守护凡尘不受魔道侵扰，守护身边人不受伤害。这道心在顺境时容易坚守，在逆境时才是真正的考验。
苏清瑶被抓，秦无殇失踪，这是考验。
自己重伤濒危，强敌环伺，这也是考验。
但如果就此放弃，那所谓的道心不过是空谈。
一股微弱但坚韧的力量从心底升起。林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清月道友说得对。”他声音嘶哑，但不再迷茫，“现在要做的是两件事：第一，确保我们自己的安全，恢复一点战斗力。第二，制定营救计划。”
张清月点头：“周衍前辈说一刻钟后到，算算时间应该快了。等他来了，我们就有基本的安全保障。”
“但周衍前辈也要处理江城大学的后续。”林风分析道，“魔心石爆炸产生的毒雾必须处理，空间裂缝虽然闭合但留下了隐患，还有那些被抽取魂魄的师生需要救治...执法堂人手有限，不可能全部调来帮我们。”
“所以营救必须靠我们自己。”张清月接话，“或者说，主要靠你。”
林风苦笑：“我现在这样子...”
“你有聚魂晶。”张清月打断他，“三块碎片合一，完整的聚魂晶应该有特殊功效。而且秦前辈需要它解除诅咒，也许对你恢复伤势也有帮助。”
林风心中一动。对啊，完整的聚魂晶！之前一直忙于战斗，还没来得及仔细研究。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三块碎片。碎片放在一起，彼此共鸣，散发出柔和的黑色光晕。林风尝试将三块碎片拼合，当它们接触的瞬间，异变发生了。
碎片边缘亮起细密的金色纹路，那些纹路如同活过来一般，自动延伸、对接。三息之后，三块碎片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形成一块巴掌大小的完整黑色晶石！
晶石通体漆黑，但内部有星光般的光点流转，仿佛将一片星空封印其中。更神奇的是，晶石表面浮现出复杂的立体阵法图案，那些图案缓缓旋转，散发出温和的魂力波动。
“这就是完整的聚魂晶...”林风喃喃道。
他尝试将一丝灵力注入晶石。晶石立刻有了反应，内部的光点加速流转，一股精纯的魂力反馈回来，顺着手臂传入体内。
这股魂力进入身体的瞬间，林风只觉得识海深处的剧痛缓解了少许。那些因为施展鸿蒙灭魂印而产生的灵魂裂痕，在魂力的滋养下开始缓慢愈合！
虽然速度很慢，慢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确实在愈合！
“有效！”林风眼中闪过喜色，“聚魂晶有温养修复神魂的功效！”
张清月也精神一振：“那就好！你抓紧时间恢复，能恢复一点是一点。”
林风却摇头：“不急。聚魂晶是秦前辈解除诅咒的关键，我不能独用。而且...”他顿了顿，“我有个想法。”
“什么想法？”
“苏清瑶被绑架，对方要挟我明日午时独自前往。”林风眼中闪过寒光，“这显然是个陷阱。他们知道我重伤，知道我失去玄黄玉佩，所以想趁机除掉我。”
张清月点头：“没错。但你不得不去。”
“是，我必须去。”林风语气坚定，“但我可以‘独自’去，不代表不能有准备。”
他从储物袋中取出几张符纸和一小瓶妖兽血——这是绘制符箓的基础材料。虽然现在灵力微弱，绘制高阶符箓不可能，但一些基础符箓还是可以尝试的。
“你要画符？”张清月不解，“以你现在的状态...”
“不是攻击符箓。”林风解释，“是追踪符和传讯符。如果我明天去了乱葬岗，我需要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需要有人能追踪到我的位置。”
他开始动手。手指蘸取妖兽血，在符纸上艰难地绘制符文。每一笔都耗费大量心神，额头上很快渗出冷汗。但林风咬牙坚持，一张接一张地绘制。
张清月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故意落入陷阱？”
“不完全。”林风画完最后一张符，整个人虚脱般靠在树干上，“但这是救苏清瑶唯一的机会。对方既然设下陷阱，就一定会在那里。只要我去了，就能见到幕后黑手，就能知道苏清瑶的下落。”
“太危险了！”张清月急道，“你现在这样子，去了就是送死！”
“所以需要准备。”林风擦去额头的汗，“第一，我要在去之前尽可能恢复。聚魂晶能修复神魂，虽然慢，但聊胜于无。第二，我需要一些特殊的手段...”
他看向张清月：“清月道友，天师府有没有那种...可以暂时激发潜能，但副作用相对较小的秘法？”
张清月脸色一变：“你想用禁术？”
“不是禁术，是应急手段。”林风纠正，“我有分寸，不会自毁根基。但明天一战，我必须有一定自保能力，否则不仅救不了人，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张清月沉默良久，终于叹了口气：“天师府确实有一种‘雷源灌体术’，可以暂时激发雷灵根修士的潜能，将战力提升一个小境界，持续半个时辰。但代价是事后经脉受损，至少休养三个月。”
“我不是雷灵根。”林风苦笑。
“但你是鸿蒙灵根，兼容一切属性。”张清月看着他，“我可以将法诀传授给你，但能否成功，有多大副作用，我无法保证。”
“足够了。”林风点头，“多谢。”
张清月不再犹豫，将雷源灌体术的法诀口述给林风。这是天师府不传之秘，但此时此刻，她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法诀不长，但涉及经脉运转和灵力转化的精妙之处。林风默默记下，在脑海中反复推演。鸿蒙道经的核心就是兼容并蓄，模拟雷灵根的运转方式虽然困难，但并非不可能。
就在他推演法诀时，远处传来破空声。
三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他们面前。为首一人身穿执法堂制式黑袍，面容威严，正是周衍。他身后跟着两位老者，气息都在金丹中期，显然就是周衍提到的执法堂客卿。
“林小友！清月师侄！”周衍快步上前，看到两人狼狈的模样，脸色一变，“伤势这么重？”
“无妨，还死不了。”林风勉强笑道，“周前辈，江城大学那边...”
“暂时控制住了。”周衍沉声道，“毒雾已经用阵法封锁，空间裂缝残留的波动也在消散。那些被抽取魂魄的师生...情况不太乐观，但至少性命保住了，后续慢慢调养吧。”
他顿了顿，语气沉重：“但秦道友那边...我们赶到城南工厂区时，只找到战斗痕迹和大量血迹。秦道友突围成功了，但受了重伤，目前下落不明。我派了两队人正在搜索，但...”
周衍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在四位金丹修士的追杀下重伤突围，生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林风握紧拳头，指甲再次陷入掌心：“我知道了...多谢前辈。”
周衍看着林风，又看看张清月，叹了口气：“你们接下来有什么打算？需要执法堂提供什么帮助？”
林风将苏清瑶被绑架的事说了。周衍听完，眉头紧锁：“城西乱葬岗...那是江城有名的阴煞之地，地下据说有古战场遗址，阴气极重，对魔修有利。他们选择那里，显然做了充分准备。”
“我知道是陷阱。”林风平静地说，“但我必须去。”
周衍深深看了他一眼：“我理解。但你现在这状态...这样吧，我派两位客卿暗中保护你。他们擅长隐匿和追踪，可以在不暴露的情况下...”
“不行。”林风打断，“对方明确要求我独自前往。如果发现我有帮手，苏清瑶就危险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真一个人去送死？”周衍有些急了。
林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一个问题：“周前辈，执法堂在江城经营多年，应该有关于乱葬岗的详细资料吧？特别是地下结构、阴气分布、可能存在的古代阵法等等。”
周衍一愣：“有是有...你要这个做什么？”
“知己知彼。”林风眼中闪过睿智的光芒，“既然是陷阱，那就有触发机制，有埋伏布置。如果我能提前知道地形和环境，就能在绝境中寻找一线生机。”
周衍明白了：“你想反客为主？”
“不完全是。”林风摇头，“以我现在的状态，能自保就不错了。但至少，我不想完全被动。”
周衍沉吟片刻，从怀中取出一枚玉简：“这里面是执法堂关于乱葬岗的所有记录，包括三次实地勘探的数据，还有几位阵法大师的分析。你拿去看吧。”
“多谢前辈。”林风接过玉简，贴于额头，神识沉入其中。
大量的信息涌入脑海：地形图、阴气浓度分布、古代残留阵法的位置、可能存在的天然陷阱、甚至还有几处疑似古代修士洞府的标记...
林风如饥似渴地吸收着这些信息。他知道，每一分了解，都可能成为明日生还的关键。
一刻钟后，他收回神识，眼中多了几分把握。
“怎么样？”张清月问。
“有些头绪了。”林风没有多说，而是转向周衍，“周前辈，还有一件事需要您帮忙。”
“你说。”
“明天午时之前，我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疗伤和准备。另外...”林风顿了顿，“如果明天日落之前我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请您将这三块聚魂晶碎片交给天师府，并转告他们——魔界通道并未彻底闭合，只是暂时被扰乱，三年之内，必会再次开启。”
周衍脸色大变：“什么？！通道还会再开？”
“魔界入侵是定数，不可阻挡。”林风语气平静得可怕，“我们能做的只是延缓，为修真界争取准备时间。聚魂晶中封存的坐标信息我已经记下，如果我不在了，这些信息必须传出去。”
张清月也震惊地看着林风。她听出了话外之音——林风这是在做最坏的打算，在交代后事。
“林道友，你...”她想劝，却不知如何开口。
林风笑了笑，笑容中有决绝，也有释然：“不必多说。修真之路本就凶险，我早有觉悟。只是有些责任，必须承担。”
他站起身，虽然摇摇晃晃，但腰杆挺得笔直：“周前辈，请带我们去安全的地方吧。离午时还有七个时辰，我要用这七个时辰，做最后一搏。”
黎明前的黑暗中，林风的眼中，有火焰在燃烧。
那是绝不认输的斗志，是守护道心的执着，是即使明知必死也要前行的勇气。
周衍看着这个年轻人，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他活了快两百年，见过无数天才崛起又陨落，但像林风这样的人物，还是第一次见。
“好。”周衍重重点头，“跟我来。执法堂在江城有一处秘密据点，绝对安全。”
他扶起林风，另一位客卿扶起张清月。五人化作遁光，消失在黎明前的夜色中。
东方天际，第一缕曙光即将撕破黑暗。
而更深的黑暗，还在前方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