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尽的黑暗，伴随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林凡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一具破碎的陶偶，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痛楚。经脉中，往日奔流不息的太虚真元如今只剩下几缕细微的溪流，在残破的河道中艰难穿行，所过之处，是断裂、淤塞和灼烧般的痛。丹田内，那枚曾熠熠生辉的太虚金丹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旋转得极其缓慢，仿佛随时会彻底停滞、碎裂。自爆本命飞剑“流云”带来的反噬，如同最锋利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他的神魂，每一次意识清醒，都伴随着来自灵魂深处的虚弱与刺痛。
唯一稳定的光源，是悬浮在破碎金丹之下，依旧缓缓搏动、吞吐着微弱混沌气流的“混沌剑胚”。它像是一枚顽强的种子，在风暴过后的废墟上，散发着微弱却坚定的生机，护住了林凡最后一缕心脉不灭。得自覆海真君的“玄水龙鳞”残存的力量，也化作一丝丝清凉的滋养，浸润着千疮百孔的经脉，勉强维系着身体的机能不至于彻底崩溃。
生生造化丹和九转还玉膏的药力在顽强地发挥着作用，修复着最致命的创伤，但杯水车薪。林凡知道，自己此刻的状态，脆弱得连一个稍有修为的炼气期修士都不如。任何一点外力侵扰，都可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趴伏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身下是蜿蜒的血迹，几乎无法动弹。四周是绝对的黑暗和死寂，只有远处地火脉偶尔传来的、沉闷如远古巨兽心跳般的“隆隆”声，以及水滴从岩缝渗落的“滴答”声。空气混浊，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岩石粉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极其精纯的阴寒灵气。
这丝灵气，与鬼哭涧地表弥漫的驳杂阴煞之气不同，更加纯粹、沉凝，带着一种源自地脉深处的古老与幽寂。
“不能……死在这里……”林凡的意志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未曾熄灭。他咬着牙，几乎是用意念催动着残存的、微弱的神识，如同盲人探路，一寸寸地感知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条极其狭窄、向下倾斜的天然裂缝，似乎是亿万年前地壳运动撕裂而成，又被不久前那场惊天动地的爆炸余波进一步扩大。岩壁粗糙，布满了尖锐的棱角和湿滑的苔藓。裂缝蜿蜒曲折，不知通往何处深处。空气的流通极其微弱，若非那丝精纯阴寒灵气的存在，这里几乎与坟墓无异。
他勉强抬起颤抖的手，摸了摸怀中。那枚布满裂痕、触手温热的留影石还在。这让他心中稍定。这是他用命换来的证据，是揭开石破天与幽殿勾结、炼制邪器阴谋的关键，绝不能遗失。
求生欲和强烈的责任感，支撑着林凡开始缓慢地、以厘米为单位，向着裂缝深处、那阴寒灵气更浓郁的方向挪动。每动一下，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和几乎耗尽心力的虚弱。断裂的骨头摩擦，内脏的抽痛，识海的混沌……这一切都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意志。
但他没有停下。太虚化生诀的本能，在这绝境中被激发到了极致。尽管金丹受损，真元几近枯竭，但那烙印在灵魂深处的、对“生”的渴望与“化”的领悟，让他以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开始极其缓慢地、被动地吸纳着周围那稀薄却精纯的阴寒灵气。
这灵气属性阴寒，与他原本中正平和的太虚真元并不完全契合，甚至有些冲突。但太虚之道的包容性在此刻显现出了一丝神异。那混沌剑胚微微震颤，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波动，如同一个微小的混沌熔炉，将吸入体内的阴寒灵气先行接纳、缓和其极端属性，再缓缓转化为一丝丝最为本源的、温和的生机之气，注入濒临破碎的经脉和丹田，如同涓涓细流，滋润着干涸的土地。
这个过程缓慢得令人发指，转化效率也低得可怜，但确确实实在进行。林凡破碎的身体，如同久旱的沙地，贪婪地汲取着这微不足道的滋润。伤势的恶化，似乎被勉强止住了。
时间在绝对的黑暗与寂静中失去了意义。也许过了几个时辰，也许过了几天。林凡不知道自己爬了多远，十丈？二十丈？意识在剧痛与昏迷的边缘反复徘徊。他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脑海中反复闪现着石破天狰狞的面孔、幽殿高手阴冷的目光、炎烈操控地火的狂态，以及那祭坛上哀嚎的魂魄、那恐怖邪恶的九幽黄泉幡虚影……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烫灼着他的神魂，带来痛苦，也带来力量。
不能死。证据必须送出去。阴谋必须揭露。仇，必须报！
就在他感觉最后一丝力气即将耗尽，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前方狭窄的裂缝忽然到了尽头。不，不是尽头，而是豁然开朗！
微弱的光，从前方透来。不是地火的红光，而是一种清冷的、幽蓝色的、如同月华般的光芒。同时，那股精纯的阴寒灵气，骤然变得浓郁了数倍，甚至形成了淡淡的、如有实质的灵雾，在空气中缓缓流淌。
林凡精神一振，用尽最后力气，向前挪了几步，爬出了狭窄的裂缝。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天然洞窟，约有十丈见方。洞顶倒悬着无数钟乳石，散发着幽幽的蓝光，将整个洞窟映照得如同梦境。洞窟中央，有一口不过丈许方圆的小小水潭，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上氤氲着浓郁的、几乎化不开的阴寒灵雾。那精纯到极致的阴寒灵气，正是从这口黑潭中散发出来的。
而在水潭边缘，靠近林凡爬出的裂缝一侧，生长着几株奇异的植物。它们通体晶莹，犹如冰雕玉琢，枝叶呈现半透明的幽蓝色，形态似兰非兰，顶端结着几颗龙眼大小、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果实。果实周围，萦绕着丝丝缕缕的乳白色灵气，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馨香，与潭水的阴寒气息截然不同，充满了勃勃生机。
“这是……玄阴寒潭？还有……玉髓冰兰？！”林凡残存的知识在脑海中闪过，认出了这两样天地奇珍。
玄阴寒潭，乃是地脉至阴之气历经千万年凝聚而成的灵泉，阴寒无比，却能淬炼神魂，涤荡经脉杂质，对修炼阴寒属性功法或有特殊体质者乃是无上宝地，但对寻常修士而言，贸然接触，有冻裂经脉、冰封神魂之危。
而玉髓冰兰，正是伴生于玄阴寒潭旁的奇物，它吸收寒潭阴气而生，却结出至阳至和的“玉髓果”，蕴含磅礴生命精元，是疗伤圣药，尤其对内腑损伤、神魂亏空有奇效。
“天无绝人之路……”林凡心中涌起一股绝处逢生的激动。玉髓果，正是他此刻最需要的东西！足以修复他沉重的内腑伤势，滋养枯竭的神魂！
他艰难地挪到一株玉髓冰兰旁，颤抖着手，摘下一颗玉髓果。果实入手温润，香气扑鼻。他毫不迟疑，将果实放入口中。果肉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暖流，如同甘霖般涌入喉咙，瞬间流遍四肢百骸。
难以形容的舒畅感传来。那暖流所过之处，断裂的经脉如同久旱逢甘霖，开始贪婪地吸收药力，缓慢连接、修复；受损的内腑被温暖包裹，痛楚迅速减轻；枯竭的识海，如同注入了一汪清泉，撕裂般的刺痛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意识迅速清明起来。更重要的是，这股精纯磅礴的生命精气，大大补充了他近乎枯竭的本源，稳住了摇摇欲坠的根基。
一颗玉髓果下肚，林凡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气息也平稳了许多。他毫不犹豫，将另外几颗成熟的果实也一一摘下服下。磅礴的药力在体内化开，与残存的生生造化丹药力相互激发，修复速度陡然加快。
他盘膝坐于寒潭之畔，不顾潭水散发的刺骨寒意，全力运转起太虚化生诀。这一次，不再是本能地被动吸收，而是有意识地引导。玉髓果的药力修复肉身、滋养神魂，而太虚化生诀则开始主动吸纳空气中浓郁的阴寒灵气，以及……那寒潭中散发出的、更为精纯的玄阴之气！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举动。玄阴之气至阴至寒，寻常修士避之唯恐不及。但林凡的太虚之道，本就讲究包容化生。此刻，在玉髓果磅礴生命精元的护持下，在混沌剑胚的调和下，他决定兵行险着！
一丝精纯的玄阴之气被他小心翼翼地引入体内。刹那间，极致的冰寒仿佛要将他从内到外冻结，经脉传来刺痛。但他紧守灵台，以太虚真元为引，以玉髓果药力为基，以混沌剑胚为炉，缓缓炼化这缕玄阴之气。
过程缓慢而痛苦，如同钝刀割肉。但效果也是显着的。被炼化后的玄阴之气，化为最精纯的癸水精华，融入太虚真元之中，不仅加速了真元的恢复，更在潜移默化中，强化着他经脉的韧性，甚至隐隐与丹田中那枚“玄水龙鳞”的残留感悟产生共鸣，让他对“水”之一道，尤其是“阴”、“寒”、“柔”的特性，有了更深的体会。
时间一天天过去。洞窟无日月，林凡沉浸在深层次的疗伤与修炼中。玉髓果的药力被完全吸收，沉重的内伤好了七七八八，断裂的骨头在真元滋养下重新接续、愈合，甚至变得更加坚韧。受损的神魂在玄阴之气的淬炼和玉髓果的滋养下，不仅恢复如初，似乎更加凝练通透。丹田内，太虚金丹上的裂痕已然弥合大半，虽然光泽依旧黯淡，但已能缓缓自行旋转，吞吐灵机。混沌剑胚则显得更加凝实，吞吐的混沌气流中，隐约多了一丝幽蓝的色泽，那是炼化玄阴之气的成果。
他的修为，并未因重伤而跌落，反而因这破而后立、汲取玄阴精华的机遇，根基被打磨得更加雄厚，隐隐触及了金丹中期顶峰的那层屏障。只要伤势尽复，真元补满，便可尝试冲击。
这一日，林凡从深沉的入定中醒来，双目睁开，眸中混沌之色一闪而过，更添几分幽深与清冷。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气息悠长平稳，伤势已恢复了八成，实力恢复了六七成。更重要的是，因祸得福，对太虚之道的“包容”与“化生”有了更深领悟，对“水行”、“阴寒”之力的运用也初窥门径。
他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传来一阵爆豆般的轻响。目光扫过洞窟，那几株玉髓冰兰已果实全无，枝叶也黯淡了不少，需要漫长岁月才能重新结果。寒潭依旧幽深，散发着浓郁阴气。
是时候离开了。
林凡走到寒潭边，看着漆黑的潭水，心中一动。这玄阴寒潭乃是天地生成的灵眼，或许……他蹲下身，取出一个空的玉瓶，小心地舀取了一些潭水。潭水入手冰寒刺骨，若非他此刻对阴寒之力有了一定抗性，几乎拿捏不住。这玄阴真水，乃是炼器、炼丹、修炼某些特殊神通的上佳材料。
收取了潭水，他又仔细检查了一遍洞窟，确认再无遗漏。最后，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爬出的那条裂缝。该回去了，但绝不能原路返回。上面是鬼哭涧，石破天等人很可能还在搜寻，或者宗门的人已被爆炸惊动。无论哪一方，此刻都不是现身的好时机。
他的神识缓缓探出，比受伤前更加凝练、范围更广。仔细感知着洞窟四周的岩壁和地脉走向。忽然，他神色一动，走到洞窟另一侧，那里岩壁湿润，有极其微弱的气流拂过。
“有风？”林凡心中一喜，有风就意味着有出口！他凝聚真元于掌，轻轻按在岩壁上。太虚真元渗入岩石，感知着其后的结构。果然，岩壁之后数丈，有一条极其狭窄的、被水流冲刷出的天然孔道，不知通往何处。
“就是这里了。”林凡不再犹豫，并指如剑，混沌色的太虚剑气吞吐，开始小心翼翼地切割岩壁。他不敢弄出太大动静，以免引发塌方或惊动可能存在的敌人。剑气锋利无比，切割岩石如同切豆腐，很快便打通了一条可容一人通过的通道。
通道内潮湿黑暗，水流淙淙，不知流淌了多少岁月。林凡遁入其中，逆流而上。水流冰冷，但对于现在的他而言不算什么。他如同一条游鱼，在黑暗中潜行，神识散开，警惕着前方。
大约前行了半个时辰，水流渐急，前方隐约传来隆隆水声。林凡精神一振，加快速度。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前方出现亮光，水声震耳欲聋。他冲出通道，只觉浑身一轻，已置身于一条奔流的地下暗河之中，河水冰冷刺骨，头顶是倒悬的钟乳石，远处有光线透入。
“果然是通往外界的暗河。”林凡浮出水面，打量四周。这里是一处巨大的地下溶洞，暗河从一侧岩壁涌出，向另一侧汹涌流去，不知奔向何方。溶洞上方有裂缝，天光从中洒落。
他攀上一块岩石，运转真元蒸干衣物，仔细辨认方向。根据暗河流向和光线角度判断，这里应该已远离鬼哭涧核心区域，甚至可能已出了其范围。
“先离开这里，找个安全的地方，联系周元他们。”林凡打定主意。他必须确认外界情况，才能决定下一步行动。石破天是否已得知他可能未死？宗门是否已察觉鬼哭涧异常？冷凝霜伤势如何？这些都必须尽快弄清楚。
他正欲顺着暗河向下游探查，寻找出口，忽然耳廓微动，捕捉到远处溶洞深处，传来极其轻微的、仿佛金属摩擦岩石的“沙沙”声，以及……一股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腥气。
不是人类的气息，是……妖兽！而且实力不弱！
林凡眼神一凝，瞬间收敛所有气息，悄无声息地滑入水中，只露出一双眼睛，警惕地望向声音来源方向。在这陌生的地下世界，重伤未愈的他，必须更加小心。
黑暗的溶洞深处，两点猩红的光芒，如同鬼火般亮起，缓缓逼近。一股凶戾、冰冷、带着淡淡威压的气息，弥漫开来。
新的危险，似乎并未结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