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小心与陆勇的马车驶入徐州城时,已是苏慕云启程后的第三日。
时近黄昏,青云楼后院的门被轻轻叩响。陈延年见到风尘仆仆的二人,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钱管事,陆勇,你二人怎么回去来了?”
“罗少爷有话让我带回。”钱小心拱手,神色间带着赶路的疲惫。
陈延年与钱小心进了书房。
“罗少爷他们……”陈延年关上门,立刻问道。
“已平安离开洛阳,往西北继续前行了。”钱小心从怀中取出青罗的信,双手呈上,“这是罗少爷让交给您的。”
陈延年接过信,却不急着拆阅:“你们回来路上可遇到了什么事?”
钱小心摇头:“未曾!罗少爷交代,洛阳不宜久留,我们出城后日夜兼程,不敢耽搁。”
他将青罗嘱咐的路线勘察、乔装入京、设置落脚点等事项一一禀明。
陈延年听得仔细,手指在木架上有节奏地轻叩。待钱小心说完,他沉默片刻,缓缓道:“罗少爷思虑周详。”
他顿了顿,“苏掌柜入京,确是人手不足。青云楼在京城没有任何根基,此去筹建分号,实是赤手空拳去闯。”他走到窗边,望着渐暗的天色,“永王府不知会拨出多少银钱筹建,若是不够,恐怕还需苏掌柜自行筹钱。”
他转身看向钱小心:“罗少爷让你带着银钱入京,必是也想到了这一层。你二人休整两日,待我再做些准备。”
当夜,陈延年去找了韩凌风。
“陈掌柜深夜来访,必有要事。”韩凌风示意他坐下,亲自斟了茶。
陈延年不绕弯子:“随罗青往西北的钱管事回来了。”
韩凌风斟茶的手微不可察地一顿:“看来罗掌柜对苏掌柜极为上心。”
“是!”陈延年接过茶盏,“罗青让钱管事日夜兼程赶回。如今钱管事要入京助苏掌柜,但青云楼在京城毫无根基。青云楼与乘风驿一树两枝,陈某此来,是想向韩先生讨个主意。”
韩凌风垂眸看着杯中茶叶沉浮,片刻后道:“京城不比徐州。据说永王此人,嚣张跋扈,喜怒无常。进了京城,那六成收益换来的,不过是一张保命符——还得看永王心情。”
“陈某明白。”陈延年道,“所以想冒昧问韩先生一声,京城那边,可有能帮衬的门路?”
韩凌风放下茶盏,走到书案前,拉开抽屉取出一张叠好的纸:“这几个是我韩家的产业。上面有三处地方,紧要时可去。”
陈延年接过展开,纸上字迹清峻,写着三个地址:城南墨香斋、城西老陈茶庄、城东刘记布行。
每个地址旁注着寥寥数语,写明联络暗号和可用程度。
“不多,”韩凌风道,“但紧要时或能救命。记住,只能用一次,用过即废。”
陈延年仔细记下,将纸叠好收起:“韩先生大恩,延年铭记在心!”
“不必谢我。”韩凌风走回窗边,望着夜色,“我愿帮你,是因为你们三人虽非亲兄弟,彼此间却有这一份深义,实属难得!”他转过身,目光锐利,“陈掌柜,你可否实话相告,罗青究竟是何人?”
陈延年神色不变:“一个落魄少年,与我和慕云有些缘分,彼此扶持帮衬才走到今日。”
“不止吧。”韩凌风轻笑,“一个寻常商人,能想出乘风驿这样的布局?”
陈延年沉默片刻,缓缓道:“延年只知,当初临安作坊出了变故,明知是陷阱,他仍选择回去入局,让我脱困,还为我的族人另寻了出路;青云楼走到今天,非是他一人之功,他虽聪慧,却也不是无所不能之人。”
韩凌风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好。你既不说,我也不再问。只告诉你一句:京城水深,巨利之下,饿狼会蜂涌而来。让苏掌柜万事小心!”
次日巳时,陈延年将韩凌风给的纸条誊抄一份,交给钱小心:“这些门路紧要时可用。记住,只能用一次。”
钱小心接过,见上面只有三个地址,旁注简略,不由疑惑:“陈掌柜,这……”
“不需多问,只需知道紧要时或能救命。”陈延年道,“青云楼在京城没有根基,能得这些助力已是难得。”
他又取出两只布袋:“这里是二百两银子,三十两金叶子。银钱分散藏好,莫要露白。”
陆勇接过布袋,入手沉实。陈延年神色凝重:“苏掌柜只带周文砚一人入京,实是势单力薄。你们此去,也能让他多一份助力。”
他走到桌边,提笔在纸上画出简图:“这是入京的三条路。官道最平,但关卡多、眼线多;西边山路难行,但隐秘;东边水路绕远,却可掩人耳目。你们可选走水路。”
钱小心凑近细看,图上标注着沿途可能遇到的关卡、适合歇脚的小镇、以及几处可临时藏身的地点。
交代完所有事项,已是午时。
陈延年道:“我已备好车马,派两个得力的伙计送你们到临潼。之后的路,就靠你们自己了。”
钱小心与陆勇将银钱、暗语册、路线图一一收好,换上陈延年准备的粗布衣裳,扮作贩货的行商。
临行前,陈延年送至客栈门口,忽然想起什么,又折返回屋,取出一只小瓷瓶:“内有三粒药丸,重伤时服一粒可吊命。”
钱小心接过瓷瓶,入手冰凉,瓶身没有任何标记。
“陈掌柜,我二人便走了。”两人抱拳。
陈延年退后一步,拱手:“二位保重。”
马车驶出徐州城,一路向北。
钱小心坐在车内,将那张写着三个地址的纸条又看了一遍,默记在心后,将纸条吞入腹中。
陆勇擦拭着短刃,忽然道:“钱先生,你说咱们这趟,险吗?”
钱小心望着窗外飞逝的田野,缓缓道:“陈掌柜与罗少爷思虑周全,这一去,即便是险象环生,亦能全身而退。”
他拍了拍陆勇的肩,微微一笑:“富贵险中求!若青云楼在京城立足,将来其他的分号必能开遍大奉全境,到那时,你我岂不是也能富甲一方了?”
陆勇听得心动,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了下来。
车行三日,到了临潼。
护送的伙计告辞回程。钱小心与陆勇按计划在城中住下,包了间不起眼的小客栈,开始实地勘察。
他们扮作收山货的商贩,将城中街巷、出入路线一一摸清。每到一处,钱小心便在小本上勾画,陆勇则留意着衙署、兵营的位置,以及哪些地方有暗哨。
第三日清晨,二人换了水路船家的装扮,从客栈后门悄然离开,混入出城的人流,踏上了入京的水路。
船行河上,两岸景色渐换。
钱小心站在船头,望着前方茫茫水路。再往前,便是那座天下瞩目的皇城。而他们此去,是要在毫无根基的陌生之地,为青云楼打下第一根桩。
河风吹过,带来深秋的凉意。
他紧了紧衣襟,前路未知,凶险难测,但是少爷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