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死活的醉鬼吐了一通,又发了许多高见,竟似清醒了些,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倒了杯酒,走到纪怀廉身侧,睁着一双醉眼看他,下一刻差点让纪怀廉一掌把她打下楼,她伸手托起他的下巴,抬头看着他,笑得肆无忌惮:“虽说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可你这美人,也当得起万里挑一。”
同时有两双手想把这只爪子给剁了。
不等纪怀廉出手,她便腿一软,矮身滑在了地上,背靠着围栏勉强坐着。
醉鬼伸出左手食指摇了摇:“莫说我放肆!你让我喝的!”
右手杯中酒已洒了一半,醉鬼又仰头把半杯喝了下去。
烟花已消散,清越的歌声忽地在夜空上响起:人生这一杯酒啊
只要一喝就上头
百般滋味皆入口
烂醉红尘才方休
人生这一杯酒啊
醉在其中怎看透
我且干了你随意
人间一遭已足够
喧闹忽地一静,便似所有人都已屏了气凝了神。
那醉鬼却似毫无所觉,满意地打了个酒嗝,又唱了起来: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
向往着远方寻找理想的温柔
平凡日子中不争不夺不忧愁
行走人海中做个某某某
心若无所求有风无风皆自由
把晚风作酒陪我月升或荒丘
等一场大雨洗礼浑浊的眼眸
雨过天晴后一路花开一路走
“砰”的一声闷响,纪怀廉捏碎了手中的酒杯,碎片扎入皮肉,血流了一手。
又是“砰”的一声脆响,醉鬼把手中酒杯往楼下一扔,仰面躺倒,看向高空上一轮明月,朗声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雅集里忽然爆出一阵呼喊:“好一个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人群各处喧嚣又起,那高歌之后又当一回抄公的醉鬼,已然头一歪,睡得香甜。
纪怀廉走回桌边,也不理手上的血,拿起酒壶,一仰头,悉数入喉。
你以为一场盛大的生辰礼便能叫本王放过你吗?欢喜?本王甚是欢喜,可想捏死你的心不因欢喜而变。
自我感动?入戏太深?本王偏要入戏!
“纪六,莫要用一生去治愈年少的伤……不值……”
纪怀廉拿着酒壶的手顿在半空,转过头去,却见地上的人一动未动,那一声低低的呢喃却字字清晰地入了耳。
一道身影掠上了观景台,沉沉的眼眸下有压抑的怒火,落在仰面躺着的人身上。
纪怀廉看着面前的人,冷冷地开口:“谢庆遥,怕我杀了他?”
谢庆遥确有这一层顾虑,这才在未见到她身影时,便直接掠了上来。简直胆大至极,这般挑衅喜怒无常的纪怀廉。
“今日也是凑巧路过吗?”纪怀廉放下酒壶,一甩衣袖遮住了流血的手,“哦,忘了侯爷今日亲自巡查了,因我之故,让侯爷费心,本王甚是感激。”
谢庆遥静听了一瞬,地上的人呼吸均匀,应是睡着了。
他才一转身欲跃下,纪怀廉冷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侯爷就不怕,你这一走,我便把他带回王府吗?”
谢庆遥身子一顿,停了下来。
“他究竟是谁?”纪永廉的声音冷冽,“我劝侯爷莫再说皇城司职责所在这类鬼话来搪塞本王!这是最后一次,侯爷若还不肯说,我便不会再问!但王府的水牢里,便会再添一条人命!”
谢庆遥的心狠狠一抽,这便是你要与之相谋的人,你奉承再多,翻脸杀你也仅只是一个瞬间。
“三……”纪怀廉口中缓缓吐出一个数。
她是谁?她不姓夏,只是一个丫环,纪怀廉不会在意,但若阿四活着的事让他知晓,他会不会放过她?
“二……”
谢庆遥的双拳紧握,手心里有汗。
“一!”纪怀廉看着谢庆遥波澜不惊的脸,沉沉开口。
“她救过小阿四!”谢庆遥决定赌一次,阿四,你定也不愿她死的,对吗?“劫凉州三人,亦是她一手所为。”
纪怀廉身形一动,快如鬼魅,已到了谢庆遥面前,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咬牙道:“阿四还活着?她在哪里?”
谢庆遥推开了他的手,淡淡道:“我也不知!墨卫传回凉州之事,我到时也只见到她与淮南三人,她身上有阿四的旧物。”
纪怀廉冷笑:“你就没问阿四的生死?也对,阿四的死活你从未放在心上。”
他一转身,把地上的人提了起来,背上身,冷冷地看了谢庆遥一眼,快步走下了观景台。
谢庆遥的声音淡淡传入他耳中:“她对夏家人有救命之恩,你若伤她性命,淮南三人定会恨你!”
这一夜,京城无人入眠。
百姓们在谈论烟花的绚烂,文人在传诵《将进酒》的豪迈,官宦人家在议论青云集的精巧,贵妇小姐在私语私衣定制馆的新颖……
东宫,太子纪怀仁看着密报,眉头紧锁。
“一场集市,竟闹出这么大动静……老六这是要做什么?”
柳铮低声道:“殿下,据探子回报,青云集一日流水已过万两。更重要的是……那首《将进酒》已传遍京城,文人学子都在议论,说永王殿下慧眼识珠,得了位大才。”
“大才?”纪怀仁冷笑,“不过是个会做生意的商人罢了。诗词……谁知道是不是找人代笔?”
“可张翰林亲口称赞,说此诗当传千古。”
纪怀仁沉默了。
张翰林是朝中清流领袖,连父皇都敬他三分。他说好,那便是真的好。
“继续盯着。”他摆摆手,“看看老六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乾清宫内。
老太监细细禀报:“青云集今日流水过万,百姓赞誉不绝。永王殿下那首《将进酒》更是传遍京城,连张翰林都说……此诗可传千古。烟花过后据说观景台上还有人高歌,曲调怪异却朗朗上口。雅集除了传那首佳作,还传了另几句——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乾元帝笑了:“老六倒是学会用人了。那个罗青……查清楚了么?”
“还在查。此人身世成谜,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但经商之才、文墨之才,皆是上乘。”
“凭空冒出来?”乾元帝摩挲着玉扳指,“这世上哪有凭空冒出来的人。继续查,查他到底从哪儿来,到底是谁的人。”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