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座谈会带来的涟漪尚未完全平息，一场更直接、更关乎集团内部力量格局的较量，已悄然在集团党委常委会的议题中酝酿。核心议题只有一个：部分关键岗位的人事调整。
周正明即将退二线，他留下的不仅仅是纪委书记的位置，更是一种制衡力量的真空。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观望、计算，试图在这盘重新布局的棋局中，为自己或自己所属的派系，争取更有利的棋子。
刘建业董事长主持召开了这次人事议题的专题常委会。会议室里气氛凝重，椭圆桌旁坐着九位常委，烟雾缭绕——尽管明令禁止，但在这种场合，总有人会下意识地点燃香烟，仿佛那缕青色能掩饰内心的盘算或缓解无形的压力。赵江河坐在刘建业右侧几个位置，面前摊开着组织部提前送达的拟调整人选名单和考察材料，神色平静，目光专注。
他心知肚明，这次人事调整，是对他“声波”余震的另一种回应，也是对他能否真正立足、甚至在周正明离去后部分承接其制衡角色的现实考验。名单上几个关键位置，尤其是涉及到产投板块协同部门、审计、以及部分重要子公司负责人的变动，背后都有不同的推手和考量。
组织部长开始逐一介绍拟调整人选情况，语速平稳，用词严谨，但每念到一个名字，赵江河都能感觉到几道目光或明或暗地扫过自己。
“……拟免去张为民同志集团审计部部长职务，另有任用；拟提名徐海川同志兼任审计部部长……”组织部长念到这里，略微停顿。
赵江河眼皮微微一跳。徐海川兼任审计部长？这看似是对徐海川风控能力的进一步肯定和重用，将业务风控与审计监督结合，符合“大风控”理念。但徐海川本就负责集团全面风控，再兼审计，权责是否过于集中？更重要的是，徐海川一旦兼任审计部长，其独立性是否会受到影响？审计部需要的是超然和锐利，而身处具体业务风控中的徐海川，难免会受到更多牵制。这一招，像是明升暗控，既安抚了赵江河这边（毕竟徐海川算是他倚重的人），又可能钝化审计这把刀的锋刃。
他瞥了一眼刘建业，后者正低头喝茶，看不出表情。
“关于审计部部长人选，”一位分管后勤和工会的常委，老李，缓缓开口了，“海川同志能力突出，原则性强，由他兼任，有利于强化集团风险防控体系的前后衔接，我同意。”老李是刘建业的旧部，他的发言往往代表着一部分风向。
另一位与周正明关系尚可、分管安全生产的常委则提出了疑问：“海川同志的风控工作已经非常繁重，再兼任审计部长，精力能否兼顾？审计工作需要大量的时间和独立调查，兼任是否会流于形式？是否考虑配备一名专职的、经验丰富的副手主持日常工作？”
话题开始引向深入。赵江河知道，自己必须发言了。他不能直接反对徐海川兼任，那会显得排斥自己人，但他必须为审计工作的独立性争取空间。
“我说两句。”赵江河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晰，“首先，组织上考虑海川同志，是对其专业能力和职业操守的肯定，我个人完全赞同。海川同志在风控领域的严谨和较真，有目共睹。”他先定了调，表示支持。
话锋一转：“不过，正如刚才王常委提到的，审计工作的特殊性和独立性确实需要重点保障。我认为，可以考虑这样一个方案：徐海川同志兼任审计部部长，负责审计工作的总体方向和重大事项把关，同时，明确一名资深、正派的同志担任审计部常务副部长，主持日常审计业务，直接对常委会和审计委员会负责。这样，既体现了对海川同志的重用，强化了风控审计联动，又能确保审计具体工作的专业性和超然地位。具体常务副部长人选，建议组织部从现有审计骨干或外部专业机构中广泛物色，确保其具备足够的专业权威和斗争精神。”
他这个提议，看似妥协，实则暗藏玄机。同意兼任，给了刘建业面子；但强调设置实权的常务副部长并确保其独立性，等于在徐海川兼任的“帽子”下，埋下了一根保持审计锐度的“钉子”。而且，将人选范围扩大到“外部专业机构”，引入了不确定性，打破了内部可能早已预设的人选安排。
刘建业抬起眼皮，看了赵江河一眼，目光深邃，看不出喜怒。他沉吟片刻，道：“江河同志的建议有道理，考虑得比较周全。审计工作的独立性至关重要。组织部，就按这个思路，尽快重新拟定方案，常务副部长人选要严格筛选，注重专业能力和职业声誉。”
第一回合，看似波澜不惊，但赵江河巧妙地拆解了一次可能针对审计力量的“收编”意图。
接下来的几个岗位，争夺更加直接。关于一个重要的、与产投业务密切相关的资产管理子公司总经理人选，刘建业倾向于提拔一位跟随他多年、擅长协调但开拓性稍逊的中层干部；而另一位分管规划的常委，则推荐了一位具有市场背景、作风更凌厉的少壮派。
双方各陈理由，争执不下。赵江河知道，这个位置对产投未来整合资源、运作项目非常关键。他仔细听着两边的理由，心中快速权衡。
“两位领导推荐的人选各有优势。”赵江河在适当的时候开口，将略显僵持的气氛引向分析，“李处长（刘建业推荐的人）稳重，熟悉集团内部流程，协调能力强；张经理（少壮派）市场敏感度高，冲劲足。这个资产管理公司，未来既要承担内部存量资产的盘活优化，也可能参与外部市场化并购，需要的能力确实是复合型的。”
他停顿一下，看向刘建业：“董事长，我有个不成熟的想法。既然两位同志各有所长，而这个岗位又确实需要兼顾内部协同与外部开拓，是否可以尝试一种‘双核驱动’的模式？设置总经理和常务副总经理，总经理侧重内部协调、风险把控和与集团战略对接，可由更熟悉内部情况的同志担任；常务副总经理则侧重外部市场开拓、项目挖掘和投资执行，由更具市场闯劲的同志担任。明确分工，权责对等，绩效考核也分别侧重。这样既能发挥各自优势，又能形成内部制衡与互补。”
这个提议，同样是一种平衡术。既没有完全否定刘建业的意图，又给市场派争取了实权位置，并且通过架构设计引入了内部的制约，避免一方独大。更重要的是，他将单纯的人选之争，引导到了岗位设计和职责划分的理性讨论层面。
会场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这种“双核”模式在集团历史上并非没有，但通常用于非常重要的子公司。赵江河提出来，等于将这个资产管理公司的重要性提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刘建业指间的香烟缓缓燃烧，烟雾缭绕。“江河同志对这块业务思考得很深啊。”他缓缓说道，“‘双核驱动’……可以作为一种创新尝试。但这个架构下的具体权责划分、汇报关系、考核指标，必须非常清晰，避免日后扯皮。组织部、人力资源部，会同产投，一周内拿出详细方案，下次会议再议。”
他没有直接拍板，但打开了可能性的大门，并将细化落实的任务交给了赵江河这边，显然是要看赵江河能否拿出令人信服的具体设计。
会议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充满了类似的博弈与妥协。赵江河每一次发言，都力求站在集团整体利益和业务实际需要的角度，用逻辑和架构设计来化解单纯的人情或派系之争。他不能像周正明那样凭借资深威望直接否决，但他可以用更精巧的“棋路”，在规则内争取空间，埋下伏笔。
散会后，赵江河感到一阵精神上的疲惫，但思维却异常清晰。他知道，今天的常委会只是开始，接下来细化方案、物色具体人选的过程，将是更隐秘、更激烈的角力场。他回到办公室，立刻叫来了秦朗和徐海川。
“审计部常务副部长的人选，海川，你留心一下，内部外部都可以，关键是要敢查、能查、会查，专业过硬，背景干净，最好……跟现有各条线都没有太深的瓜葛。”赵江河对徐海川说。
徐海川立刻领会：“明白，赵总。我会注意。”
“资产管理公司那个‘双核’方案，秦朗，你牵头，会同人力资源部和产投相关同事，尽快拿出细化稿。重点是权责边界、决策流程和冲突解决机制，要写到无可争议。”赵江河又吩咐。
“是，赵总。”
布置完，赵江河独自站在窗前。北方冬日的黄昏来得早，天际只剩下一抹暗红的残霞。这盘人事棋局，他落下了最初的几子，有守有攻，有妥协有坚持。周正明传给他的，不仅仅是原则，更是在复杂局面中寻找出路、守护核心利益的智慧与定力。
前路漫漫，棋局才刚刚展开。但他已不再是最初那个只能埋头做事的棋子，他开始学习，如何在这纵横十九道上，做一个有分量的对弈者。为了肩上的责任，也为了那必须守住的底线与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