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搏斗”看似进行了很久,实则才一会儿,她们三人便默契的停了下来,然后各自找了个最远的角落坐下泡温泉。
停歇下来后,四个人就这样三坐一站的聊了好一会儿,徐春明本想尽地主之谊一直陪着的,可这温泉的热水蒸得她头晕,还闷得她心口隐隐作痛,只能放弃了。
“妻主,可是不舒服?”
杨景和安排好晚宴的事宜,就往暖阁赶来,一进来就见妻主倚在榻上,呼吸细而急,让他吓了一跳。
一旁神情焦灼的夏竹见到正君过来松了一口气,小姐脾气倔,怕请府医让同窗担忧,便喝令她们都不许去。
正君要是再不来,她都要不顾小姐的命令冲出去了。
徐春明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大碍,只是里面太闷了而已,现在好多了。”
杨景和不理她,屏息凝神,三指轻轻搭在她微凉的手腕上。
徐春明见此,眉眼含笑。几日不见,感觉夫郎把脉的手法越发娴熟了。
“温泉热毒,最耗心阴了。现下妻主不可再受热、受累、受激了。”杨景和收回手,面色凝重。
接着,他吩咐夏竹去煮之前刘大夫开过的一副汤药来吊住元气。
他知道妻主今日高兴,他也很为妻主高兴,但妻主却为了这份高兴损伤了身体。
徐春明见此,拉过他的手轻哄道:“为妻没事。我家夫郎现在好厉害啊,这悟性这般高,为妻相信夫郎假以时日,肯定可以赶上柳神医。”
“妻主,你在乎她们?就不在乎我吗?这般不在意自己的身体,可想到我……我有多难受?”
杨景和抬眼看她,那总是清润的眸子此刻笼着一层阴霾,声音低低的,带上几分难过。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但更多的是心疼和难过,让本不以为意的徐春明微微一怔。
她没有不在意身体,她只是被那种少年意气感染到了,忘记自己的身体和她们不同,以为她可以和常人一样和好友嬉笑打骂。
徐春明心里掠过一丝遗憾,随即心虚的看了夫郎一眼,放软声音道:“并无大碍的,只是在那站了会儿,哪有那么严重?莫要担心了。”
杨景和定定的看着妻主,然后抿着唇把她的手推开,声音闷闷的:“妻主这般敷衍我,怕是真的不在乎我了。”
他说到后面,话语的尾音都带上了哽咽。
徐春明知道他是真的着急了,立马坐直了身体,捧过他的脸,语气温柔又认真的保证:“是我不好。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以自己的身体为重。不难过了好不好?”
她一边说一边用指尖轻轻拭过他微红的眼角。
这番举动让杨景和心里的担忧和气闷消散了不少,他的眼神立刻软了下来:“妻主说话算话?”
还挺好哄的……
不过这般固执的反问让徐春明笑了:“为妻向来说话算话。”她怕夫郎再追问,赶忙转移了话题:“晚膳可备好?”
杨景和点了点头:“长姐和三妹派人往这里送了好些东西,特别是蟹,足足五篓。”
五篓?这么多?
徐春明思忖了片刻:“那剩余的,赏给底下的奴仆吧。”
“都听妻主的。”杨景和抱住妻主埋进她的怀里,听着已经平稳一些的心跳,轻声道。
说起徐春璋,杨景和想起了师傅对自己说的话。而妻主之前和自己说,她不在的时候有什么事情拿不准的都可以找徐春璋帮忙。
但这件事他犹豫了好久,还是没有贸然告诉徐春璋。
杨景和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妻主,我的师傅说延国暗桩里的毒师还在京城,甚至被大盛的高手保护起来了,本来是打算告诉长姐的,但我觉得不妥,还是先和妻主说。”
他的话语刚落,徐春明原本放松揽着杨景和的手不由地收紧。延国的毒师?还被大盛的高手保护起来了?
明明知道徐春璋和大理寺在围剿延国的暗桩却还敢收留那个毒师,只能说明那个人权势很大,而且非用毒不可。
再联想到陛下最后是因为中毒才撑不住驾崩的,徐春明的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人选。
柳贵君。
不管是不是柳贵君干的,他都一定知道并且同意了这件事,因为能给陛下下毒一定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
徐春明的面色凝重了起来,她轻轻推开杨景和,扶着他的肩膀,认真的问道:“景和这次做的对。你师傅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妻主去书院那天,也就是三皇女回朝那日。”杨景和见此,面色也肃然了起来。
那就说明柳贵君可能已经对陛下下手了。
徐春明的眉头蹙起,随即缓缓起身走到临窗的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取过墨锭。
早已默默跟在她后头的杨景和立刻接过墨锭,利落的开始注水研墨。
徐春明略一沉吟,便已想好如何说清这件事。她执笔蘸墨,飞快下笔。
幸好景和先和自己说了,不然怕是要麻烦了。此事事关重大,长姐和徐瑞必然会刨根问底。就算是自己,恐怕也逃不过一番追问。
写罢,她仔细的吹干墨迹,然后装好递到夫郎面前,认真的道:“景和,这封信明日记得亲手交到长姐手上,不可经第二人之手。”
“妻主放心,我定亲手交付。”杨景和迎上妻主的目光,郑重地点了点头,声音清晰有力。
徐春明神色缓和了下来,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吓到你了?景和你要记住你根本不知道这封信里写了什么,知道吗?”
杨景和乖巧的点了点头,他明白妻主的意思。
……
随着徐春明的离去,温泉汤池的喧闹也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沉默。
温泉的水汽不断的翻涌,缠绕着三位高大的女子,濡湿了她们的长发,也让那本就湿透的中衣更加紧贴着肌肤,勾勒出富有力量的背部轮廓和结实的手臂线条。
顾云川往后一靠,掬起一捧水泼在脸上,语气带了些烦闷:“忘了她不能久待,该早些让她出去。”
柳氏一族及其党羽最近的动作越来越多,连同她那好姐夫也掺和进来,想让姐姐帮她们做事。
若是回去过中秋,怕又是不得安宁。
她本以为和春明好友过中秋会清净点,没想到净和这两个讨厌鬼待在一起了。
一个眼睛长在头顶上,一个满肚子都是小九九。一点都没有春明好友的心思明净。
想到这里,顾云川眯着眼打量着李月华,眸中是毫不掩饰的挑衅:“高贵又聪慧的李小姐,今日怎么愿意屈尊和我们待在一起?”
李月华缓缓掀起眼帘,目光掠过顾云川,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
“多谢顾小姐的夸奖,不过李某倒是没有给人判高低的习惯。但若是顾小姐认为自己就是那个低,那李某只能认同了。。”
顾云川闻言,大笑了起来,只是笑容变得锋利:“李月华,不给别人判高低这话怕是只有你自己才信吧。只是,这位李小姐,你接近徐春明是为了什么?”
顾云川还记得前年这厮在太女君举办的宴会上,是如何嘲讽自己,又是如何看不起他人的。
她这辈子就没见过说话这么难听的人,气得她事后揍了这厮一顿。
所以在她看来,李月华对春明好友的“友善”,透着一股诡异。
李月华搭在池边的手指蜷缩了一下,她倒是有些后悔因为这人的话激得自己答应了徐春明的礼貌邀约。
她沉默了一瞬,才冷声回道:“这就不用顾小姐操心了,能得到我的尊重,徐学友必然是有值得我敬佩的地方。”
“反倒是顾小姐,可是忘了自己的立场?”
眼见气氛越来越紧绷,一旁静观许久的苏玉知适时插了进来,声音温和如春风化雨:“好了好了,都是春明的朋友,何必闹得不愉快,让春明难做。这温泉能舒筋活血,可不能浪费了春明的一片心意。”
一个三皇女的姻亲,一个坚定的太女党,哪一个都不是她苏玉知惹得起的。
但她总不能再让她们两个打起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劝了。
顾云川撇了撇嘴,冷哼一声,接着往后重重的一靠,溅起大片水花。却仍带不满,但也消停了下来。
李月华的眼睛再次闭起,将自己沉入了水中。
苏玉知见此,松了一口气。
而等她们陆陆续续泡完,更完衣前往水榭时,已经酉时初。
此时水榭四面临水,池中有晚荷数枝,微风拂过时,还带着荷叶微涩的清气。
顾云川这次又换上了一身绛红色的骑射常服,步履生风,她看到那盘中高高堆起的螃蟹,笑道:“春明好友,你这是把湖里的蟹都搬过来了吗?”
徐春明穿着一件云霜白的广袖常服,外罩着同色的软绸披风,坐于主位。
杨景和则穿着件竹青色的长袍,姿态温润沉静的坐于她右侧的锦凳上。
见顾云川到了,她和夫郎一起起身迎接,唇角含笑:“是家中的姐妹送来的。云川喜欢,等会可要多用点。”
顾云川打完招呼后,自然地在徐春明左手边坐下:“那我就不客气了。”她抬手为自己斟满了一杯酒,仰头便饮完,动作洒脱。
李月华和苏玉知一前一后的步入。
李月华穿了一身月白色织金常服坐在了顾云川的对面,她向徐春明略一颔首:“叨扰了。”
苏玉知进来后先是关切地看向徐春明:“这水榭通风,春明的披风可还暖?”
穿着一身秋香色衣裙的苏玉知温和体贴,这问话让徐春明微微一笑:“多谢玉知挂心,这披风很暖。”
苏玉知听到肯定的答复才在顾云川旁边落座。
等人都到齐了,徐春明捧起手中装着药茶的玉杯,对着杨景和递了一个眼神。两人一同起身,云霜白的裙摆和竹青色的袍角交叠在一起,分外的和谐。
她清冷的眸子缓缓扫过在场的三人,唇角露出了一抹微暖的笑意。
“今夜中秋,能得三位好友相陪,春明不胜欢喜。我身子不好,不能与诸位同沐汤泉,心中甚是愧疚。幸得诸位好友不弃,仍与我共享此月。”
她说到这,微微停顿了一会儿,杨景和适时地将手中的酒杯也向前微举。
“春明在此以茶代酒,与我家郎君一同,敬各位好友。”
“愿诸位身体康健,诸事顺遂,前程亦如此月,皎洁圆满。”
说完,徐春明和杨景和一同微微颔首致意,将杯中的茶酒饮尽。
顾云川举起手中刚倒满的酒,朗笑道:“托春明好友的福,今年的中秋我顾云川过得开心,这杯酒,我当满饮。”说完后一饮而尽。
李月华沉默了片刻,修长的手指端起旁边那一直未动的酒杯,对着徐春明的方向颔首,轻声道:“此愿甚好。”
苏玉知笑容如常,眼中也带了几分暖意,她举杯:“与春明相交,是我苏玉知之幸。如此佳愿,我亦送给你。愿你身体康健,诸事顺遂。”
一个祝词让整个宴席的氛围都变得轻松自在了。众人喝着酒,放下白日所有的不愉快,畅聊趣事。
酒过数巡后,满月攀上屋檐。月光洒下来,钻入水榭,混着光影在众人的衣袍上流淌。
顾云川指着窗外的圆月,眸中闪着细碎的亮光:“困在室内看有什么意思?诸位可要上屋顶一同赏月?”
徐春明听闻,清冷的眸子泛起了亮光,转头看向杨景和:“夫郎陪为妻一同?”
杨景和伸手握住妻主的手,温柔地笑了:“景和乐意之至。”
苏玉知也施施然地站起身:“去,不登高处,怎知天地宽广?”
李月华也起身,看向窗外那轮满月,轻声道:“那就去看看。”
她一直都循规蹈矩,从未做过此事,如今却意外的心动。
顾云川朗声大笑:“既如此,还应对月当饮,方不辜负此良辰美景。”
徐春明见此,对着夏竹笑道:“取酒来,要小坛的秋露白。”
说完对着其他三人调侃道:“明日可还有课,诸位好友可悠着点,若是醉倒在这,我徐某人可是不认账的。”
她难得带着玩笑的话惹得众人都笑了。
这一刻,明月高悬,却带着温度,慰平了每个人心头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