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玲的问题直击核心。
夏如棠迎上她的视线,没有丝毫闪躲,回答得异常直白。
“会。”
她顿了顿,“但我服从组织安排。”
她的原则让她无法对不公坦然接受。
但她的纪律性让她选择面对现实。
这个回答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王玲突然扬唇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欣赏,“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你的能力太惹眼了,像出鞘的利刃,藏不住锋芒。”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过于出众总会招惹一些非议和……不必要的关注。”
“所以呢?”夏如棠停下脚步,看向王玲,目光清亮而锐利,“藏拙?然后次次考核混个中上水平,泯然众人?”
她摇了摇头,“那不是我的选择。“
“我要做,就会全力以赴,问心无愧。”
“我来军营。”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不是为了混口饭吃。”
王玲眼里满是欣赏,“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不甘人后。“
“所以……”
她刻意拉长了语调,观察着夏如棠的反应,“没有放弃为你争取。”
“我特意去找了上级,甚至联系了一些……旧关系,为你求了情。”
“最终,为你争取了一个机会。”
“你可以去猎鹰,但是……”
夏如棠心神微动,静等下文。
“你不是以正式预备役学员的身份进入特训队,你要去的地方……”
“炊事班。”
夏如棠眼中闪过一丝惊讶,这个安排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炊事班?
与特种兵训练听起来简直是南辕北辙。
但她脑中灵光一闪,结合王玲之前的铺垫和自身处境,她敏锐的抓住了某种可能。
她看向王玲。
两人明明只是视线相交,更没人说话。
但但彼此都想到了一块去。
王玲眼睛微弯,无声颔首。
“你要知道,猎鹰预备役这次破格从新兵中选拔,本身就是一次大胆的尝试。”
“目的就是在沙子里淘金,看能不能挖到几个真正的天才苗子。”
“不然你们以为,顶尖部队,门槛是那么低的吗?”
“像猎鹰这样的顶级特种部队,正式的选拔对象,通常面向的是全军服役两年以上,要么有突出专业特长或者身怀绝技,要么在基层连队摸爬滚打,表现出众,立过功受过奖的尖子。”
“那些人经历过部队生活的摔打,技能经验以及心性都趋于成熟,才有资格被选入猎鹰的考察范围。”
王玲顿了顿,“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大张旗鼓地从一群刚脱了新兵帽子的菜鸟里直接挑人。”
“说到底,你们这一批都只是预备役,也只是一个观察性质更强的初期筛选环节而已。”
“进去了,不代表就能留下。”
“最终能有几人真正戴上猎鹰的臂章,都是未知数。”
王玲的目光再次落在夏如棠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期许,“但我觉得,你行。”
她的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近乎笃定的信任,“毕竟,你是夏国强的女儿。”
夏如棠呼吸微微一滞,沉默了下来。
她明白了。
王玲教官知道她父亲的身份。
诚然,最开始,她夏如棠并不知道原主的父亲夏国强曾是猎鹰的一员。
原主的记忆里关于父亲的片段很少且模糊。
她也是后来在与赵叔那次深谈中,才得知夏国强和赵叔,当年竟然是猎鹰特种部队同一支战术小组的战友,曾一起出生入死。
估计也是因为这层关系。
王玲才愿意为她奋力争取。
这不再是单纯教官对优秀士兵的惜才,更掺杂了一份对烈士之后的照拂与期望。
王玲没有错过夏如棠那一瞬间的沉默和了然。
她的眼神飘忽了一瞬。
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多年前那个同样充满汗水与呐喊的新兵训练场。
再开口时,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种罕见的温和。
“你可能不知道,你父亲曾经是我们这一批新兵的教官。”
王玲的嘴角扬起一抹笑,那是她难得流露的柔软痕迹,“他很特别,和我们见过的所有教官都不同。”
“那时候的新兵训练,讲究的是扒掉一层皮,要把新兵的散漫娇气彻底磨掉。”
“大多数教官信奉的是铁血和冷酷,吼声能震碎玻璃,惩罚手段层出不穷,仿佛不如此,便锤炼不出合格的兵。”
王玲的目光依旧落在夏如棠身上,却又像是透过她。
看着另一个同样坚毅的身影。
“但夏教官不一样。”
王玲的语气里带着清晰的怀念,“他要求甚至更严。”
“每一个战术动作,他不厌其烦地拆解示范,直到我们形成肌肉记忆。”
“五公里越野,他永远跑在队伍最前面,背影挺拔如山,为我们破开风阻。”
“但他从不轻易用侮辱性的词汇斥责我们,也极少用近乎折磨的方式来锻炼我们的意志,他更注重为什么这么做。”
“讲解战术时,他会分析敌我心理环境利弊。”
“训练体能时,他会解释每块肌肉如何发力才能最高效,最不易受伤。”
“他让我们觉得,我们是在学习保命和克敌的本事,而不是单纯地承受折磨。”
“记得有一次,班里有个身体素质偏弱的兵,死活过不了障碍高墙,一次次摔下来,胳膊腿都磕青了。”
“当时的副教官气得要罚他匍匐前进穿越整个训练场。”
“是夏教官拦住了。”
王玲的眼神微亮,“他没说什么大道理,只是走过去,亲自演示了三遍攀爬的技巧,着重讲解了如何利用腰腹核心力量和脚掌的蹬踏。”
“然后,他站在墙下,对着那个兵说别往下看,看着我,再试一次,你可以的。”
“就那么一句话。”
王玲的声音有些感慨,“那个兵,第四次尝试,真的翻过去了。”
“后来,他成了我们那批人里障碍成绩最好的之一。”
“夏教官身上有一种力量,不是靠吼叫和惩罚建立的威严,而是源于他自身过硬的本事,和那种发自内心相信你能行的眼神。”
“他让你觉得,达不到标准,首先对不起的是他自己那份耐心的教导和信任。”
王玲轻轻吁了口气,“他让我们明白,真正的强大,不是张牙舞爪,而是内核稳定,是心有猛虎,却能细嗅蔷薇。”
她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夏如棠脸上,变得更加深沉而复杂,“再知道你是夏教官的女儿后,我就觉得你很眼熟。”
“不是长相,是那种劲儿……那种看似沉静,实则骨子里不服输,追求极致的劲儿。”
“你和你父亲当年,很像。”
“他是我军旅生涯的领路人之一,他教会我的,不只是军事技能,更是一种带兵和做人的态度。”
王玲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沉稳,却更添了几分重量,“这也是为什么,我愿意为你争取。”
“于公,你是难得的好苗子。”
“于私,我不忍心看着夏教官的女儿,因为一些场外因素,被埋没才华,走不必要的弯路。”
夏如棠静静地听着,心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主父亲的形象,在她心中不再是模糊的烈士符号。
也不再仅仅是赵叔口中那个情投意合的爱人。
而是变得更加具体更丰满。
他是一个优秀的军人。
一个独特的教官。
一个曾在他人的军旅起点留下深刻烙印的引路人。
这份来自过去的传承与照拂,让她肩头微沉。
夏如棠迎上王玲的目光,清澈的眼底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明白了,教官。”
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我不会辜负您的争取。”
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也不会,给我父亲丢脸。”
王玲看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个释然的笑容。
她知道,这把利刃,即便暂时被收入看似朴素的刀鞘。
也终有出鞘见光。
也会有锋芒毕露的一天。
而她要做的,就是为她守护好这个机会。
王玲的目光温和了几分,声音也放得更低,“炊事班,是部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同样也在猎鹰基地的范围内。”
“炊事班能让你最大限度地避开一些聚焦在你身上的目光,无论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
“但同时,它也能让你接触到特训队的日常训练,作息,乃至某些不对外公开的环节。”
夏如棠立刻抓住了关键,“我需要做什么?”
“观察,学习,等待。”
王玲吐出六个字,眼神锐利,“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脑子去记。”
“特训队的训练大纲,弱项,协作模式,甚至教官的教学风格,你要像一块海绵一样吸收一切。”
“炊事班的工作是你的掩护,也是对你的另一种磨练。”
“军队里,任何一个岗位都能锤炼人。”
“当机会来临的时候,你要确保自己准备好了,才能一把抓住!”
“用无可争议的表现,敲开那扇对你暂时关闭的大门!”
夏如棠明白,她不能以学员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参与训练。
但她获得了在暗处观察积累,甚至可能在某些关键时刻意外展现能力的机会。
比直接的选拔,更考验人的耐心。
夏如棠没有任何犹豫,“好。”
“无论在哪个岗位,我都会做到最好。”
王玲脸上终于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很好。”
“记住,这只是开始。”
“明天你跟着大家一起去猎鹰基地吧。”
“负责那边的是老班长周大光,他是自己人,知道该怎么做。”
“好。”
“今天放你半天假,你回去好好陪陪家里人。”
“谢谢教官。”
王玲摆了摆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