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坳的秋末,葡萄藤上最后一串紫葡萄被阿雅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进竹篮里。她踮着脚,发梢沾了片枯黄的叶子,像只偷食的小松鼠。江宇坐在葡萄架下的竹椅上,手里摩挲着林叔留下的那把梅花匕首,看着她的身影,嘴角噙着笑意。
“江宇哥,你看这串!比上次的还甜!”阿雅举着葡萄跑过来,献宝似的递到他面前。阳光透过稀疏的藤叶,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小熊书包扔在旁边的草地上,拉链没拉严,露出半块从非洲带回来的甜薯干。
江宇摘下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清甜的汁水混着阳光的味道在舌尖炸开。“嗯,是挺甜的。”他看向葡萄架深处,那里新搭了个木牌,上面刻着“观星者小筑”,是老张特意找木匠做的,字是江宇写的,笔锋还带着些生涩,却比在南极时稳了许多。
“老张说,这葡萄架有三十年了,林爷爷年轻时亲手栽的。”阿雅蹲在地上,把葡萄一颗颗摆进铺了油纸的竹篮,“他还说,以前林爷爷总在这儿教你认星星,说每个葡萄粒都对应一颗星。”
江宇想起小时候,林叔确实总在葡萄架下教他看星图。夏夜的风带着葡萄香,老人的烟袋锅“吧嗒”作响,指着天上的星群说:“那是北斗,像把勺子,迷路了跟着它走准没错;那颗是天狼星,最亮的那颗,像咱黑风坳的人,看着冷,心热。”
那时他不懂,只觉得星星离得太远,哪有手里的弹弓实在。直到后来在可可西里的冰原上,他真的靠北斗星找到了方向,才明白林叔的话里藏着多少过来人的经验。
“冬天快到了,葡萄藤该埋土了。”江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下午让老张来帮忙,把藤条理顺,盖上土,明年才能结更多葡萄。”
阿雅点点头,突然指着远处的山路:“你看!是扎西哥他们!”
只见扎西赶着几头牦牛,身后跟着两个藏族小伙,正沿着山路往坳里走。牦牛背上驮着鼓鼓的行囊,想必是从可可西里带来的特产。
“江宇兄弟!阿雅丫头!”扎西隔着老远就喊,声音洪亮,“我带了些酥油和风干肉,够你们过冬的!”
等他们走近了,江宇才发现扎西身边还跟着个梳着小辫的姑娘,是他的妹妹卓玛,手里捧着个陶罐,红着脸躲在扎西身后。“这是我妹妹,卓玛,她说想来看看黑风坳的星星,说比可可西里的亮。”扎西挠挠头,把卓玛往前推了推。
卓玛赶紧把陶罐递过来,小声说:“这是阿妈做的青稞酒,暖身子的。”
阿雅接过陶罐,笑着拉卓玛往屋里走:“卓玛姐姐,我带你去看我的小熊书包,里面有非洲的贝壳呢!”两个小姑娘很快就熟络起来,叽叽喳喳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像两只快活的小鸟。
扎西和江宇坐在葡萄架下,喝着卓玛带来的青稞酒。“可可西里的冬天来得早,我把牦牛赶到冬窝子了,特意绕路来看看你们。”扎西灌了口酒,抹了把嘴,“星核归位后,那边安稳多了,偷猎的少了,藏羚羊也多了。前阵子遇到西格德尔松,他说冰岛的冰川上,真的种出了一小片耐寒的草,像星星点点的绿火苗。”
江宇笑了,想起西格德尔松临走时说的话:“草原的星火能燎原,冰岛的冰原也能长出春天。”原来真的有人把一句戏言当成了信念去践行。
“对了,老槐树爷爷让我给你带个东西。”扎西从行囊里掏出个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块巴掌大的羊皮,上面用朱砂画着新的星图,比冰鸮留下的那份多了几个标记,“他说这是新发现的几个星群,对应着咱们新建的几个据点,让你有空研究研究,说以后‘观星者’的事,还得你多费心。”
江宇抚摸着羊皮上的朱砂痕迹,指尖传来粗糙的质感。他知道,老槐树这是把担子正式交到了他肩上。从南极回来后,各地的消息还是会汇总到他这里:亚马逊的木棉来信说,雨林里的“种子库”已经收集了上百种珍稀植物种子;爱琴海的艾琳娜寄来明信片,说沉船湾成了新的保护区,游客多了,但再也没人敢随意破坏生态;连冰岛那边,西格德尔松也定期发来照片,冰原上的那片草真的在蔓延。
“我哪懂什么费心,大家一起做呗。”江宇把星图折好,放进林叔留下的木匣里,“对了,下个月让卓玛留在这儿吧,阿雅一个人也闷,让她们做个伴,开春再回去。”
扎西眼睛一亮:“这主意好!卓玛早就想跟阿雅丫头学画星图了,说她画的星星比我刻在石头上的好看。”
冬天来得悄无声息,一场初雪落下时,黑风坳的屋顶都盖了层薄白。江宇和老张正在给葡萄藤盖最后一层土,阿雅和卓玛则在屋里烤火,用卓玛带来的酥油做糌粑,香味飘出窗外,混着雪粒子的清冽,格外暖心。
“江小子,你看这雪,瑞雪兆丰年啊。”老张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往手上哈着气,“明年的葡萄肯定比今年的甜。”
江宇望着远处被雪覆盖的山峦,连绵起伏像沉睡的巨龙。“是啊,”他轻声说,“不光葡萄,咱们的事,也会越来越好。”
雪停后,太阳出来了,把雪地照得发亮。阿雅和卓玛堆了个雪人,给它戴上江宇的旧围巾,阿雅还把小熊书包扣在雪人手里,远远看去,像个背着书包的小哨兵。
“江宇哥,卓玛姐姐说,可可西里的雪能没过膝盖,比这儿的雪大多了!”阿雅拉着江宇的手,往屋里跑,“我们煮了青稞酒,快进来暖暖!”
屋里的火塘烧得正旺,陶罐里的青稞酒咕嘟咕嘟冒着泡。江宇坐在火塘边,看着两个小姑娘围着火塘唱藏族的歌谣,卓玛的声音清亮,阿雅的声音软糯,合在一起竟格外好听。他想起在南极冰盖下,冰鸮说“未来交给你们了”,那时他只觉得沉重,现在却品出了暖意——所谓未来,不就是这样吗?有火塘,有朋友,有牵挂的人和事,再冷的冬天也能熬过去。
开春的时候,卓玛要回去了,临走前把自己编的牦牛毛挂毯留给了阿雅,上面织着可可西里的星空。“等藏羚羊产崽了,我再来看你们。”卓玛抱着阿雅,眼圈红红的,“到时候教你唱我们的牧歌。”
阿雅把自己画的星图册送给卓玛:“这上面有黑风坳的星星,想我们了就看看。”
送走卓玛,江宇和阿雅开始打理葡萄架,把埋在土里的藤条小心地挖出来,整理好,重新绑在架子上。嫩绿的新芽已经冒了出来,像无数个小小的惊叹号。
“江宇哥,你看!”阿雅指着藤条顶端的嫩芽,“它醒了!”
江宇笑着点头。他知道,不光是葡萄藤醒了,沉睡的希望,流转的四季,还有那些散落在世界各地的“观星者”,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苏醒、生长。
夏天到来时,葡萄架又爬满了绿藤,开出了细碎的白花。江宇在竹椅上翻看各地寄来的信,阿雅趴在旁边的竹桌上,给新画的星图上色。远处的山路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老张背着一筐新摘的桃子走过来,喊着:“江小子,阿雅丫头,吃桃了!”
阳光正好,风过葡萄架,沙沙作响,像谁在低声诉说着什么。江宇抬头看向天空,蓝得透亮,几朵白云慢慢飘着,像极了林叔烟袋锅里冒出的烟。
他突然明白,所谓守护,从来不是轰轰烈烈的壮举,而是在这些平凡的日子里,守着一串葡萄的成熟,等一个朋友的到来,记着那些逝去的人,盼着那些将要发生的事。
就像这黑风坳的葡萄架,一年又一年,枯了又荣,荣了又枯,却总有新的藤蔓爬上来,结出甜美的果。而他们这些“观星者”,也会像这葡萄藤一样,在各自的土地上,把信念的种子,播撒成一片又一片的绿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