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泽的水汽像化不开的牛奶,五步外就看不清人影。陈默一行人踩着没脚踝的浅滩往里走,脚下的淤泥裹着水草,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惊得几只青灰色的泽鸟扑棱棱飞起,转眼又消失在雾里。
“织锦上的莲花图案在发烫。”苏晓展开布面,那朵紫色莲花的花瓣正微微颤动,边缘渗出细密的光珠,像沾了晨露,“‘需以心头血饲之’……这‘心头血’到底指什么?”
小石头把铜齿轮凑到织锦旁,齿轮转得慢悠悠的,银线在雾中画出圈淡淡的光:“它说,泽底有株千年莲,星石就藏在莲心,可这莲认生,只对‘心里装着事’的人开花。”
“心里装着事?”江宇摸了摸下巴,“谁心里没点事?”他话音刚落,前方的雾突然翻滚起来,隐约浮现出无数模糊的人影——有哭着找孩子的妇人,有扛着锄头的老农,还有穿着校服的学生,都在雾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嘴里喃喃着听不懂的词句。
“是执念化成的幻象。”陈默握紧星石盒子,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这泽水会勾出人心里没放下的事。”
话音刚落,小石头突然“呀”了一声,往旁边躲了躲——雾里出现个梳羊角辫的小女孩,正举着块糖朝他笑,眉眼像极了他早逝的妹妹。“哥,你怎么不等我?”小女孩的声音甜丝丝的,带着点委屈。
“不是……”小石头脸涨得通红,想解释又说不出话,急得直跺脚。
“别理她。”江宇用脉铁齿轮在他面前划了道银线,幻象碰到银线,像融雪似的化了,“这是泽水在试探你。”
小石头眼圈有点红:“我就是……有点想她了。”
苏晓拍了拍他的背,轻声道:“想也没关系,只要别跟着走就行。”她说话时,自己面前的雾也动了——出现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手里拿着手术刀,眼神冰冷,正是当年放弃救治她母亲的医生。苏晓握紧了药箱里的脉草,指甲掐进掌心:“我早不怪你了。”男人的幻想愣了愣,渐渐淡去。
轮到江宇时,雾里站着个身披铠甲的将军,手握长枪,眼神锐利如鹰。“懦夫!”将军的声音像炸雷,“当年若不是你临阵退缩,弟兄们怎会……”
“我没有退缩。”江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脉铁齿轮发出嗡鸣,银线暴涨,“我是为了保住剩下的人!”将军的幻象被银线撕碎,雾里却传来更密集的叹息声,像有无数人在指责。
陈默看着这一切,自己面前的雾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皱了皱眉,难道自己心里就没点执念?正想着,雾突然散开条通路,路尽头有株半开的紫莲,浮在水面上,花瓣紧闭,莲心处隐约有紫光闪烁——正是星石的光芒。
“看来你的执念……是‘没执念’本身。”江宇喘着气走过来,脸上还有未褪的潮红,“这莲觉得你太冷静,反而不肯开。”
陈默蹲下身,看着那朵紫莲。花瓣上凝结的水珠里,倒映出他自己的脸,却在额角多了道疤痕——那是小时候为了保护邻居家的孩子,被碎玻璃划的。当时他死死抱着那个比他小的孩子,任凭玻璃渣扎进额头,也没松手。
“或许不是没执念,是藏得太深。”苏晓轻声说,“你总想着护着我们,可你自己呢?”
陈默指尖轻轻碰了碰莲瓣,冰凉的触感让他愣了愣。他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别总硬撑着”,想起每次战斗时总下意识把小石头护在身后,想起苏晓包扎伤口时他别过脸的不自在……这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柔软,像被莲瓣轻轻拨开的壳。
“喂,”他对着紫莲低声说,“我想找到所有星石,不是为了什么使命,就是……不想再有人像我娘那样,明明有脉草能救,却因为没人懂,就那么走了。也不想你们……出事。”
话音刚落,紫莲突然轻轻颤动,花瓣一片接一片地展开,露出中央嵌着的紫色星石。更奇的是,莲心处还浮着张小小的纸,上面是用莲汁写的字:“心有软肋,方见铠甲。”
“这才是‘心头血’的意思啊。”小石头恍然大悟,“不是真的血,是心里最软的地方。”
苏晓笑着擦了擦眼角:“阿禾她们早就知道,最硬的守护,都藏在最软的牵挂里。”
江宇将紫色星石放进盒子,五颗星石围着织锦,星轨连成了近半的圆。雾隐泽的幻象渐渐散去,泽水变得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游动的银色小鱼,鱼背上还沾着星粉。
离开时,那株紫莲没有合拢,就那么静静地开在泽中央,花瓣上的水珠折射出彩虹,像在朝他们挥手。小石头回头望了望,突然说:“刚才那个像我妹妹的幻象,最后对我笑了一下,还说了句‘哥,你要好好的’。”
江宇拍了拍他的肩:“是你心里的念想在跟你和解呢。”
陈默没说话,只是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母亲留下的半块脉草干,以前总觉得是负担,现在却觉得暖暖的。他终于明白,阿禾祖孙绣进织锦里的,从来不是什么高深的法术,而是最朴素的道理:心里装着人,带着牵挂往前走,脚下的路才会踏实。
下一站是焚心崖,织锦上的第六颗星标红得像团火,旁边绣着簇火焰,火焰里藏着行字:“‘崖上焰,焚虚妄,需以真骨淬之’。”
“真骨?”江宇掂量着脉铁齿轮,“总不会是要我们拆骨头吧?”
苏晓看着那团火焰图案,若有所思:“我猜是指‘风骨’。就像烧不坏的脊梁。”
陈默望着远处被夕阳染成金红色的山崖轮廓,握紧了手里的星石盒子。五颗星石在盒内微微发亮,像是在呼应崖上的霞光。他知道,焚心崖的火,要烧的大概不是皮肉,是那些藏在心底的怯懦和伪装。
但他不怕。因为他身后,有会对着幻象脸红的小石头,有敢直面过去的苏晓,有嘴硬心软的江宇,还有织锦里藏着的,那些跨越时光的温柔牵挂。这些,就是比真骨更硬的东西。
焚心崖的风,已经带着烟火气飘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