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心湖的水静得像块巨大的黑曜石,将天空、云朵、岸边的草木全揽进怀里,连一丝褶皱都没有。陈默蹲在湖边,能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蓝布包的带子斜斜垮在肩上,怀里星石盒子透出的光映在脸上,忽明忽暗。
“这水也太静了,”小石头蹲在他旁边,伸手想拨弄水面,被苏晓一把按住:“别碰!书上说镜心湖的水能照出人心底的东西,要是心不静,照出来的影子会很吓人。”
小石头悻悻地收回手,却忍不住对着湖面做了个鬼脸。倒影里的他也跟着做鬼脸,只是鬼脸的嘴角咧得太大,几乎裂到耳根,眼睛里还渗出了血丝。小石头吓得“嗷”一声跳起来:“妈呀!”
江宇凑过去看,倒影里的小石头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脸色发白。江宇失笑:“都说了心不静会出事。”他看向湖面,自己的倒影正低头擦拭铁皮盒,军徽的轮廓在水面轻轻晃动,没什么异常。
苏晓的倒影最是稳妥,就像她本人一样,安静地站在湖边,手里的银锁泛着柔和的光。只是倒影的手腕上,多了串她母亲生前常戴的玉珠串,那串珠子早在三年前就被洪水冲走了。苏晓的指尖轻轻拂过湖面,倒影里的玉珠串跟着晃动,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娘说,玉珠串断了,就说明替主人挡过灾了。”
陈默深吸一口气,慢慢蹲下身。他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心底藏着的东西会以什么模样映出来。是母亲临终前抓着他的手说“别报仇”的模样?还是小时候偷掰邻居家玉米被追得满村跑的狼狈?
湖面的倒影渐渐清晰。他看见自己还是七八岁的样子,坐在灶台前的小板凳上,母亲正往他嘴里塞刚烤好的红薯,烫得他龇牙咧嘴,母亲却笑得前仰后合。接着画面一转,是他背着行囊离开家的那天,母亲往他蓝布包里塞麦饼,边塞边掉眼泪,说:“路上别舍不得吃,饿坏了身子。”
倒影里的陈默突然对着他笑了,露出和记忆里一样的豁牙:“你看,她一直都在。”
陈默的指尖轻轻触碰到水面,倒影里的母亲也伸出手,指尖在水面相遇的瞬间,荡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他突然明白,所谓“无垢之念”,不是没经历过离别和伤痛,而是就算走了很远的路,心里依然留着最柔软的角落,装着那些温暖的人和事。
“找到了。”江宇的声音带着笑意。陈默抬头,看见江宇正用脉铁齿轮轻轻撬动湖底的一块青石,第八颗星石就嵌在石缝里,淡金色的光芒透过湖水,在江宇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星石被取出来的刹那,镜心湖的水面突然变得热闹起来。无数个模糊的倒影在水里晃动,有笑的,有哭的,有奔跑的,有静坐的——都是他们一路走来遇到的那些虚影。它们对着陈默一行人挥挥手,然后渐渐淡去,化作点点金光,融进第八颗星石里。
小石头看着自己的倒影,那个咧嘴的鬼脸早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他小时候穿着开裆裤,举着糖葫芦追蝴蝶的样子。他挠挠头,傻笑道:“原来我小时候这么憨。”
苏晓的倒影里,玉珠串轻轻落在银锁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极了她小时候趴在母亲膝头,听珠子碰撞的声音。
陈默把第八颗星石放进盒子,八道光芒交织在一起,像条小小的光河。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蓝布包,麦饼的焦香混着星石的暖意,心里踏实得很。
“下一站是哪?”小石头凑过来看织锦,布面上第九颗星标亮着淡淡的紫色,旁边画着座孤零零的塔,塔尖插在云里,绣着行字:“‘锁灵塔,塔千层,一层一执念’。”
“千层塔?”小石头吐了吐舌头,“爬上去不得累死?”
江宇把铁皮盒放进背包,拍了拍他的肩:“怕累就别去了,留在这里喂蚊子。”
“谁怕了!”小石头梗着脖子,“我只是担心苏晓姐体力不支!”
苏晓笑着摇了摇头,将银锁重新戴好:“走吧,越是难的地方,藏着的故事越动人。”
镜心湖的水又恢复了最初的平静,倒映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陈默回头望了一眼,看见倒影里的自己对着他挥了挥手,蓝布包里的麦饼好像还冒着热气。他笑了笑,转过身,跟着队伍往锁灵塔的方向走去。
风穿过树林,带着湖水的潮气,吹得织锦上的星标轻轻颤动。第九颗星石在等着他们,还有九百九十九层塔的故事,在云里藏着,像一颗颗饱满的种子,等着他们用脚步去唤醒。陈默摸了摸盒子里的星石,它们在他掌心轻轻跳动,像在说“快点呀”。
他加快了脚步,蓝布包在怀里轻轻晃,像母亲在身后温柔地推着他往前走。这条路或许很长,或许很累,但只要心里装着的那些人和事还在,每一步就都走得有意义。
锁灵塔的轮廓在远处的云雾里若隐若现,像个沉默的巨人,等着他们去揭开它的秘密。陈默深吸一口气,跟上前面的身影,把所有的期待和忐忑,都藏进了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