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殿扬威,皇长孙朱雄英以一番逻辑缜密、气势磅礴的反驳,不仅将都察院陈瑛等守旧派官员的攻讦消弭于无形,更赢得了朱元璋的明确支持和大多数务实派官员的暗自喝彩。漕运新政扩大试行范围之事,就此尘埃落定,再无公开反对之声。
然而,朱雄英深知,朝堂之上的沉默,并不意味着阻力消失。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尤其是被周忱密奏点出的、隐藏在曹国公李景隆身影之后的勋贵集团,绝不会因为一次朝会失利就偃旗息鼓。他们很可能转为更隐蔽、更阴险的手段。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朱雄英在东宫书房内,对忧心忡忡的朱标分析道,“父亲,陈瑛等人不过是摆在明面上的棋子。真正的对手,藏在暗处,伺机而动。我们需刚柔并济,既要继续强势推进新政,展示决心,也要着手安抚、分化,甚至拉拢一部分可以争取的力量,避免树敌过多,酿成大变。”
朱标如今对儿子已是言听计从,闻言点头:“英儿所言极是。只是……这刚柔之间,尺度如何把握?勋贵集团关系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父亲放心,儿臣已有计较。”朱雄英成竹在胸,“‘刚’的一面,在于新政必须雷厉风行地推行下去,用实实在在的成效说话,让反对者无隙可乘。‘柔’的一面……或许可以从几位国公身上着手。”
他走到案前,铺开一张纸,写下了几个名字:魏国公徐辉祖(徐达之子)、曹国公李景隆、郑国公常茂(常遇春之子,与朱雄英有舅甥之亲)、宋国公冯胜、颍国公傅友德……
“徐辉祖性格沉稳,忠于王事,且其父徐达与皇祖父情谊深厚,可引为奥援。常茂舅舅虽有些……莽撞,但与东宫有亲,关键时刻或可依靠。冯胜、傅友德等皆是沙场老将,功勋卓着,其顾虑多在自身权位与子孙富贵,未必真心反对新政,只是不愿利益受损。”朱雄英分析道,“关键在于李景隆。此人聪慧机敏,交游广阔,在勋贵子弟中威望颇高,但其心性……还需观察。”
他沉吟片刻,对朱标道:“父亲,可否由您出面,近日在东宫设一小宴,单独邀请魏国公徐辉祖?不谈国事,只叙家常,表达东宫对勋贵元老之后的关切与倚重之意。同时,也可让母亲(常氏)寻机召郑国公夫人(常茂之妻)入宫叙话,巩固亲情。”
这是“柔”的举措,意在稳住徐、常两家,这两个在勋贵中举足轻重的家族。
朱标立刻领会:“好!为父这就去安排。那李景隆那边……”
“李景隆那边,暂且不动。”朱雄英目光微冷,“周忱还在查,我们证据不足,不宜打草惊蛇。且看他后续动作。若他识趣,自行收敛,或可相安无事;若仍暗中作梗……届时再雷霆处置不迟!”
安排完“柔”的策略,朱雄英将目光投向了“刚”的方面,也是他目前最能直接掌控的领域——工政与海防。
他再次亲临将作监。这一次,他带来的不仅是鼓励,更是压力。“洪武一式燧发枪”的初样成功只是第一步,距离量产列装还有巨大的鸿沟需要跨越。
“李尚书,”朱雄英对陪同的工部尚书李翼道,“燧发枪事关军国利器,必须尽快解决哑火率高、零件加工精度不足的问题。孤建议,可将关键部件,如弹簧、击砧、燧石夹等,尝试进行‘标准化’生产。”
“标准化?”李翼有些疑惑。
“正是。”朱雄英解释道,“即制定统一的尺寸、重量、材质标准,由不同的工匠小组,专门负责某一类零件的精加工。然后统一组装调试。如此,既能集中工匠所长,提升单个零件的质量和一致性,也便于日后损坏更换和批量生产。或许初期麻烦,但长远来看,效率与质量必将远超一人一枪从头做到尾的旧法。”
这是将近代工业生产的雏形理念引入这个时代。李翼和周围的大匠们先是愕然,仔细思索后,眼中都爆发出恍然大悟的光芒!这简直是打开了另一扇大门!
“殿下真乃神人也!”老匠师激动道,“此法若成,我大明军械制造,必将脱胎换骨!”
“光有想法不够,要落到实处。”朱雄英沉声道,“即刻着手制定标准,划分工序,试验此法!同时,新式织机的推广、农具的改良、尤其是海船的建设,都不可松懈!工部要用源源不断的成果,向天下证明,‘格致创新’之路,就是强国之路!”
“臣等遵命!定不负殿下期望!”李翼等人领命,干劲冲天。
离开工部,朱雄英又通过兵部,向信国公汤和去信,除了询问海防近况,更着重强调了新式海船建造的进度要求,以及“海军陆战”士卒训练的成效评估。他知道,一支强大的水师,不仅是剿倭的保证,未来更是开拓海疆、实现他宏大海洋战略的基石。
就在朱雄英刚柔并济、全力推进内外事务之时,北疆再次传来消息。不过,这次并非捷报。
燕王朱棣上表,言称虽然朝廷“以攻为守”之策卓有成效,然北元伪主脱古思帖木儿遭此打击后,行事更为谨慎,主力远遁漠北深处,难以捕捉。而边境小规模摩擦不断,北平都司压力巨大。他再次以“边情复杂,需灵活应对”为由,恳请朝廷在粮饷、军械,尤其是……在针对小股敌军越境追击等方面,给予更大的“临机决断”之权。
表章写得情词恳切,充满了为国戍边的辛劳与无奈。
这份奏章被迅速送至朱元璋和监国太子朱标案头,自然也抄送东宫。
朱雄英看着朱棣的奏章,嘴角泛起一丝冷笑。这位四叔,果然不甘寂寞。正面强攻“祖制”受阻,他便选择从自己最能施加影响的北疆入手,以“实际情况”为借口,再次试探朝廷,尤其是试探东宫对边镇将帅的控制力。
“英儿,你看此事……”朱标拿着奏章,有些犹豫。他既觉得四弟所言不无道理,边镇将领确实需要一定自主权,又担心放权过多,尾大不掉。
“父亲,”朱雄英放下奏章,神色平静,“四叔所言,看似有理,实则仍是旧调重弹。朝廷既定‘以攻为守’之策,已明确了出击范围与协同机制。小股越境追击,本就在此策允许范围之内,何需再特意要求‘临机决断’之权?其意在何为,不言自明。”
他顿了顿,继续道:“不过,四叔既然上了表章,朝廷若全然驳回,显得不近人情,也可能寒了边关将士之心。”
“那依你之见?”
“可准其所请之一部,而严限其大部。”朱雄英早已想好对策,“父皇可下旨,表彰燕王戍边之功,重申朝廷‘以攻为守’之策不变。对于其请求,可明确:凡遇小股敌军(比如百人以下)越境扰边,准其依律追击,无须事事请旨,此乃战术层面之权,放!然,凡涉及千人以上兵力调动、越境百里以上之行动、乃至与周边其他卫所之重大协同,必须事先报请兵部及五军都督府核准!此乃战略层面之权,必须收!”
他最后强调:“同时,此次拨付给北平的粮饷、军械,尤其是若有新式火器,需由兵部派遣专员,亲自押送、点验,并‘协助’燕王府进行分发、登记造册!既要体现朝廷支持,也要确保物资落到实处,不被挪作他用或成为私兵之资!”
一番话,将原则性与灵活性结合得恰到好处。既给了朱棣一定的面子和小范围的活动空间,避免其狗急跳墙,又牢牢守住了朝廷对大规模军事行动和战略物资的最终控制权,并加强了监管。
朱标听得连连点头:“如此甚好!既全了兄弟情分,又维护了朝廷法度!为父这就去禀明父皇,依此拟旨!”
看着父亲离去的背影,朱雄英目光深邃。他知道,与朱棣的博弈,将是长期的、复杂的。但他有信心,凭借着大势在手和日渐成熟的权谋手腕,一步步地将这位雄才大略的叔父,限制在朝廷画下的框架之内。
刚柔并济,安内攘外。朱雄英以其超越年龄的智慧与魄力,在洪武十七年错综复杂的朝局与边情中,稳稳地驾驭着方向。帝国的车轮,正沿着他设定的轨道,冲破重重阻力,坚定地向着那未知而充满希望的未来,轰然前行。而潜龙之威,已渐露峥嵘,令各方势力,皆不敢小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