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踩在腐朽的木地板上,每一下都像踩在叶哲紧绷的神经末梢。他屏住呼吸,身体僵硬地贴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手中那个刻着“Y.Z.”的塑料药瓶几乎要被捏碎。那缓慢、谨慎的脚步声停在了楼梯口上方,死寂重新笼罩,只剩下他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雨水滴落的单调声响。他感觉有一道无形的目光穿透了浓稠的黑暗,牢牢锁定了自己。 突然,头顶上方传来轻微的摩擦声,接着,一道极其微弱的光线从楼梯缝隙里漏了下来。那光很暗,像是老旧手电筒即将耗尽最后的电量,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一条昏黄的光柱。就在这微弱的光晕边缘,一个身影的轮廓隐隐浮现。 叶哲的血液几乎凝固,喉咙发紧,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释然,轻轻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叶哲,你终于来了。” 是黄嫣。 光线晃动了一下,照出她半边脸颊的轮廓,异常苍白,嘴唇紧抿着,那双曾经明亮的眼睛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痛苦,还有一丝……尘埃落定的平静。 叶哲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设想过无数种可能,闯入者、偷窥者、甚至更可怕的存在,唯独没有想过会在这里,以这种方式,猝不及防地遇见她。那个他找了十年,想了十年,愧疚了十年的人,就这样站在离他几级台阶之上的黑暗里。 震惊之后,一股灼热的愤怒和更深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他猛地向前一步,踏上那级发出呻吟的楼梯,声音因为紧绷而嘶哑:“黄嫣?!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死死攥着那个药瓶,几乎要把它举到她面前质问,“这个!还有这个!”他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同样刻着“Y.Z.”的空药盒,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它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后背的伤,那个雨夜…你告诉我!” 黄嫣的身体似乎在他一连串的质问下微微晃了晃。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沉默地看着他,那目光沉重得让叶哲几乎喘不过气。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瘦削的肩膀和脖颈的线条,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 “你找到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淹没,目光落在他手里那两个小小的塑料瓶上,嘴角牵起一个苦涩到极点的弧度,“我就知道…你会找到这里。只有你…会记得这里。” “记得什么?”叶哲的声音拔高了,恐惧和急切让他失去了耐心,“记得这个破木格?记得你把它藏在这里?这到底是什么药?Y.Z.是谁?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人?他是不是对你做了什么?”他不敢说出那个假设,那个盘旋在他心头十年,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念头——那个雨夜,黄嫣在这里遭遇了暴力。 黄嫣没有看他,视线低垂,落在脚下积满灰尘的楼梯上。“药…”她低低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是止痛药。普通的止痛药。”她顿了顿,似乎在积攒力气,才艰难地补充道,“Y.Z.…是我自己写的。” “你自己?”叶哲完全愣住了,难以置信,“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藏止痛药?为什么要写这个?你后背的伤…锁骨下的那道痕…”他混乱的思绪无法拼凑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黄嫣缓缓抬起头,昏暗中,她的眼睛异常明亮,直直地看向叶哲,那里面翻涌的痛楚几乎要溢出来。“因为太痛了,叶哲。”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平静,“痛得…快要撑不下去了。” “痛?”叶哲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模糊却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哪里痛?伤…很重吗?”他想到她后背那片刺目的暗色,想到那个滑落的药瓶。 黄嫣却摇了摇头,嘴角那抹苦涩的弧度更深了,带着一种自嘲。“不是你想的那种伤。”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带着明显的颤抖,“是这里。”她抬起一只手,指尖轻轻点在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单薄的衣衫。“这里…痛得快死了。每一天,每一刻。” 叶哲彻底僵住了,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所有的愤怒、质问、恐惧,都在这一刻凝固。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心脏的位置…痛?不是因为身体的伤口? 黄嫣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看到他眼中的震惊和茫然,她眼底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似乎也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灰烬般的沉寂。她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看来…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也对…对你来说,那大概…什么都不是吧。” 她不再看他,扶着旁边同样布满灰尘的墙壁,身体微微佝偻着,像背负着千钧重担。昏黄的光线下,她缓缓转过身,似乎准备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离开他。 “等等!”叶哲如梦初醒,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尖锐的疼痛让他瞬间清醒。他顾不上脚下腐朽的楼梯,一步跨上两级台阶,猛地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手臂。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衣袖的瞬间,他硬生生停住了动作,只是急切地拦在她面前,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和恳求:“黄嫣!别走!说清楚!什么…什么不记得了?什么对我什么都不是?你说清楚!” 黄嫣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的肩膀在微弱的光线下微微耸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她终于极其缓慢地转回了身。 昏黄的光线映照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曾盛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悲凉,像两口干涸的深井,里面蓄满了十年积压的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她看着叶哲,那目光穿透了十年的时光,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审视。 “好。”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进叶哲的耳朵,“我问你,叶哲。”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最后的勇气,然后,一字一顿地问道: “毕业前那天晚上,熄灯之后,我在你课桌里放的那封信…你,到底看了没有?”